“还没醒。”€€郡说:“具体的治疗方案要等会诊讨论,没那么快有结果。”
“有……生命危险吗?”
“暂时不会。”自从上次的事发生,母子俩难得像这样有来有回地平静对话,€€郡视线落在他脸上,少见地闪过一丝心疼,“去休息吧,别多想,明天去看看她。”
唐远躺上床,宋亦川在问他到家了吗,他回了句到了,就把手机关了,也许是吃了药的缘故,加上疼痛过后的疲倦,唐远很快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外面天还黑着,他看时间,五点半,缓了片刻后他下床,热了两个包子,又煮了盒速冻饺子给唐一裕带过去。
到了医院,唐一裕说唐思榕半夜两三点的时候醒过一次,身体太累又睡了过去,早上医生来看过了,暂时没有大碍,唐远听后放心不少。
但他也明白€€郡和医生口里的暂时都只是目前的现有的状况,没人保证过以后。
唐远趁唐一裕出去抽烟,把昨天问€€郡的问题又问了他一遍。
唐一裕一手夹着烟,摘下眼镜来擦了擦,“你妈怎么跟你说的?”
“她说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唐一裕说:“你姐现在的身体状况,要不要做手术,能不能做手术,都要听医生的,现在他们还没有结论,等过了节,B市的专家会来会诊,听听他们怎么说吧。”
唐远觉得唐一裕说得有些太轻飘了,不像是一个父亲该有的话,他脸上有疲惫,却看不到焦虑,他比无关的旁人还要冷静地在分析,仿佛下一秒会毫无反驳地接受任何结果。
长久的压抑叫唐远的不满难以抑制地涌了上来,“……你是觉得她会死吗。”
“你这叫什么话?!”唐一裕一下怒道:“他是你姐,你看重她,可她也是我女儿,我敢说我比任何人都希望她不用受这种罪,能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可我们都知道,她长到这么大已经是奇迹了,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你不能到现在还这么天真唐远,谁不想要好的结果,能事事都如你意吗。”
“可我就是这么天真。”唐远不想再听,唐思榕逃过一回,逃过两回,就一定会有第三回 ,他做不好这种心理准备,也不会有唐一裕面对失去时的坦然,他看着他的眼睛,“我永远不会接受。”
他马上就要高考了,他会考去唐思榕在的城市,搬过去跟她一起生活,以后他来照顾她,来解放所有被困在那幢老房子里的人,他的初衷自始自终都是皆大欢喜,他的构想里没有任何人需要为此忍辱负重。
唐远回到病房,唐思榕醒了,眼睛半瞌着,说话声在氧气面罩下听不清楚,她缓缓看向唐远,视线逐渐在他脸上凝聚,然后微微笑了。
她一直很漂亮,就算此刻脸上没有血色,笑起来也还是好看。
唐远碰她的手,轻握了下又松开,唐思榕手一直捂在被子里,很暖,比唐远的暖,这让他宽慰不少。
唐思榕问他吃饭了吗。
唐远说吃了,吃的饺子。
唐思榕笑笑,没醒多久,很快又睡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完美与缺憾
这之后的几天唐思榕醒醒睡睡, 睡的时候多,醒来过不了多久就会没精神,反反复复的低烧一直持续到年初五, 唐远开学的日子, 才算是彻底降下去。
她能吃点东西了, 气色也比之前好了许多,胸闷的情况有所缓减, 医生撤了氧气,后面有几项大的检查要做,唐远一直陪在医院, €€郡和唐一裕轮班, 后面唐一裕回去上班了, 才来得相对没那么频繁。
唐远想请假, 等她做完检查,他迫切想要知道结果,唐思榕久病成医, 劝他,“结果出来医生还要看,看了才能定方案, 你难道一直在这陪着,不上学了?”
唐远倒是想呢, 最好等方案定了他再走,但唐思榕显然不允许,她这病不能急, 情绪影响很大, 唐远自然不敢违逆她,万一因为他这点事再出问题, 是以初五上午他故意磨磨蹭蹭,中午才去的学校。
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跟老许请假,说家里有人生病住院,要经常去看望,老许听后同意了,但让他有需要的时候再来请,晚自习全免不可能,没这种先例,毕竟高三了,学习还是不能耽误。
唐远这个年过完瘦了得有七八斤,身体罩在宽大的衣服下不明显,看脸却是一眼就能看出来,两颊都快没肉了,皮贴着骨头长,元谦问他怎么了,唐远说是牙疼,吃不下饭。
一旁齐新萌惊呼道:“牙疼还能有这效果?那赶明儿我也疼一疼,减肥可太痛苦了,我妈天天嫌我吃得多,你这多干脆,可你也不胖啊……”
唐远一直觉得这人多少有些缺心眼,话经常说不到点上,元谦又问他现在好了吗,唐远说好了,吃了几天消炎药,唐思榕有天看出来他脸不对称了,那之后他就一直很当心。
唐远来的时候正值午休,宋亦川吃完饭回来听到元谦在问他,唐远说是因为牙疼。
牙确实疼了,宋亦川可以作证,但他瘦得有些夸张了,而且看着很累,眼尾的线条不再如之前张扬利落,虚浮着挂在眉骨下,很没有生气的样子。
“去看牙了吗?”宋亦川问。
唐远摇摇头,控制不住地想往桌上趴,他现在重度缺觉,来节语文课讲文言文他能当场睡死过去。
“这周末我陪你去吧。”
“再说。”唐远敷衍完,察觉到宋亦川没动,他抬起头,迎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唐远半边脸埋在手臂里,眼皮轻轻一抬,“还对我这么好啊,不怕了?”
“怕什么?”齐新萌很自然地接上了。
“怕我赖上他呗。”唐远说。
宋亦川看他一眼,转了回去。
这天晚上回寝室,快走到楼下时,宋亦川说有话要跟唐远聊,让元谦先上去。
元谦走后,唐远问:“聊什么,我暂时没空去看牙。”
“牙的事等会再说。”宋亦川把他往避风的墙角推了推,“你那天在电话里那样说,是因为遇到什么事了吗?”
“说什么?”这几天一连串的事,唐远快要记不得他都说过些什么了。
宋亦川很直接,连回想的机会都没给他,“说你想死。”
“我不想死。”唐远比他还直接。
宋亦川看着他,想从他的神态里窥出蛛丝马迹,唐远此番态度看着特别像故意,要么那天晚上故意那样说,要么这会故意装不记得。
他咬紧了声音,“那你最好不想。”
唐远看他像是又要生气,忙笑了笑,“我就随便说说的,你看我哪里想死了,我巴不得活久一点,那天太疼了嘛,我这人比较脆弱。”
宋亦川:“……”
宋亦川:“既然这样,那周末去看牙。”
“周末我有事。”
“什么事?”
“私事。”他这样回,说明不想宋亦川再问,宋亦川又一向教养良好,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事从来不干,只是……“那就再下周。”
“这么急?”他都没急,这炎症刚消下去,哪这么容易复发。
“怕你疼了又寻死觅活。”
“……”
这天晚上睡前,唐远给宋亦川发了条消息,让他别对自己这么好。
【说多少遍了,我真的会有想法的,别不信。】
消息发出去,宋亦川肯定看到了,唐远注意到他那边有光,但宋亦川没回。
周六晚上唐远请了假,开学后的几天他每天都会跟唐思榕打几分钟电话,她状态一直还行,但检查结果医生没说,B市那边的专家过来了一趟,回去后约了唐一裕和€€郡的视频会议,就在今天晚上。
唐远要求一定要参加,事情是好是坏最终结果如何都瞒不了他,€€郡和唐一裕同意了。
综合判断下来,两边医生都不建议再做手术,难度系数高,预后效果不理想,术中对血管的改动很容易造成大出血。
而且即便手术成功了,也会面临严重的并发症,唐思榕现在的身体条件两者皆不允许,所以建议还是保守治疗。
€€郡问保守治疗能坚持多久。
短的话一到两个月,最长不超过……一年。
这是医生给的答案,看在和€€郡同事一场照顾她情绪的份上,这个一年可能是最理想的状态。
唐远问有没有别的办法。
他那天应该还问了别的,说了很多话,但最后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只剩下一句,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有没有其他的可能,转去B市呢,去国外呢,国外有吗?
……再想想办法,一定还有别的可能性,她还那么年轻……
那天晚上唐远没回病房,他需要时间消化,他怕控制不住自己,唐思榕自从醒来,没跟他聊过有关她病情的任何话题。
不是她惧于面对,她一直是很乐观的人,真正怕的是她那个胆小软弱对她过分依赖的弟弟,唐思榕一直在照顾他的情绪。
唐远在走廊上坐了一整夜,一直到第二天早上,如此长时间的独处依然没能让他想通,这个结果唐思榕会知道,或许她已经知道了,唐一裕不是能留得住话的人,而她又一直很有主见,轻易无法哄骗。
唐远进去时护士正在给唐思榕挂点滴,她靠坐着在喝牛奶,唐一裕走之前给她烫好的,唐远坐到床前,唐思榕边喝边盯着他的脸,“怎么看着又有点肿。”
“哪面的智齿,上面还是下面?”她示意唐远靠近。
唐远凑过去,唐思榕在他右边脸颊上轻碰了碰,还真有点,“跟妈说一声,让她带你去趟牙科。”
“晚点。”唐远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他身体往前倾,趴在病床上。
这位置唐思榕手刚好能够到,她摸了摸唐远的头发,像往常一样。
只是她手指很轻,没用力气,看似随意地拨了两下,然后她停下了。
就在唐远以为她已经把手收回去了时,唐思榕在他头顶拍了两下。
那两下不重,却很沉。
想告诉他什么,也想安慰他。
唐远心脏紧紧纠起,接着鼻子一酸,他转过头,把脸埋进了被子里。
可惜唐思榕从来都是个正正经经的气氛破坏者,她没给唐远留时间,看他没说请假却周日上午出现在这里,她问道:“你们现在周日休一天是提前了吗?”
“嗯?”
“我记得我们那时候是到五月才开始有一天整假的。”
唐远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事,他以为他们这种只有周日下午休半天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高考前一天,“我怎么没印象,你那时候放假了吗?”
“放了,我没回来而已,也没跟爸妈说。”唐思榕笑,“五月份到高考,差不了几天,大家都不回,不过后来听说下一届有人反映了。”
“嗯,是提前了。”唐远点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以后来也好说。
谁知唐思榕一眼看穿了他,“骗我,你又请假了是不是?”
“……”
“我就知道。”唐思榕严肃道:“不准再请了,从现在开始到高考前,我都会盯着你的,再让我发现你随随便便请假,告诉你们老许。”
唐远看着他,“那我想来看你怎么办?”
“好办啊。”唐思榕说:“等出院了我去看你,晚上给你送宵夜。”
她说得那么理所当然,唐远不想哭,可挨不住眼眶酸涩,“好。”
唐远回去上课,人到了,像模像样地坐在教室里,心却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