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状态很差,老许看出来了,把他叫去办公室,唐远家里的事情他知道一点,唐一裕过来请假的时候说了。
这时候老许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让他多放心思在学习上,快要高考了,以后属于他的路还很长。
唐远没说别的,让老许替他保密,他不想这件事再有人知道,他不需要同情,也不用安慰,更不想再在这个学校里听到任何有关唐思榕的谣言,他们说着惋惜说着可怜,可没有人能真正对他感同身受。
唐远找一切可能的地方独处,避开所有人,避开宋亦川,有时候看到他,他会想起唐一裕说的,能事事都如你意吗。
这话不对,这话的前提是很多事都如了他意,月有阴晴圆缺,人要接受生活中的那些不完美。
可事实是,没有什么是真正如了他意的,他喜欢宋亦川,宋亦川不喜欢他,处处拒绝他。
看,这也是不完美。
从来就没有完美。
唐远给唐思榕打电话,没打通,后来是€€郡接的,说唐思榕已经睡了。
那会才七点,唐远问为什么,€€郡也没瞒,说她下午的时候又有点发烧,腹水引起的,不过现在已经处理完稳定了,让他别担心。
这天晚上宋亦川上床后没立刻躺下去,他坐着,看对面唐远裹在被子里,熄灯后看不清什么,但能听见刻意压低了的克制的哭声。
唐远在哭。
尽管他极力压抑,泄露的两声还是被宋亦川听见了。
宋亦川不知道从过年到现在的半个月时间,唐远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现在几乎不跟人交流,他是,元谦是,杨启帆来找过他几次,也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
有回宋亦川在厕所撞见他,他刚洗完脸,眼睛是红的,宋亦川想问他到底怎么了,唐远却什么都没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宋亦川起身,把一样东西放在他床头,唐远整张脸都埋在被子里,露出来的只有头顶,宋亦川想拍拍他,手抬起来了,却没落下去,只轻声说了句,“生日快乐。”
然后他沉默片刻,把枕头换了个方向,睡到了唐远这一边。
第三十四章 朋不朋友
宋亦川这天晚上罕见地做了个梦, 梦里他身处寒冬深夜的街头,天上飘着雪,而他孤身一人站在路边。
风卷起雪里的碎沫, 绕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看向路对面, 好半天才看清,药店门口一层层的积雪下, 似乎盖了个人。
那人如雕塑般低着头,不知道在那蹲了多久,颊边溢出的热气散在风里, 披一身雪的模样差点要与周围融为一体。
宋亦川忙走过去, 拽着他胳膊, 把人从被掩埋的窘境里解救出来。
他给他抖兜帽上的雪, 一张清俊的面孔从檐下露出,竟然是唐远。
宋亦川问他怎么了,这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
唐远捂着右半边脸, 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好半天才艰难开口,说是牙疼, 牙太疼了。
宋亦川问他吃药了吗。
唐远说吃了,但没用。
换别的试试呢。
换过了。
唐远拉开羽绒服的拉链, 顿时掉出无数的药盒来,不同品类的字样,颜色各异的包装, 几乎涵盖了市面上所有能买到的消炎止疼类产品。
他边说边抖衣服, 药盒越下越多,雪一样成片地往下落, 一会的功夫,几乎在他俩中间堆出座小山包来。
宋亦川忙制止他,问这些他都吃了吗。
唐远说都吃了,每一种。
不能吃这么多,会出事的。
唐远又开始哭,说太疼了。
他哭着哭着,突然看着宋亦川的嘴不动了,问他为什么会有药,哪买来的,好像没见过。
宋亦川正不明所以,突然感觉自己嘴里像含了什么东西,形状上似乎是个胶囊,他想吐出来,但那东西好像被封在他嘴里了一样,任他怎么用力,就是吐不出来。
唐远直勾勾地,看见救命稻草了一般,一把抓过他肩膀,说吐不出来没关系,他来取就是。
宋亦川还没明白他说的来取是什么意思,视线里唐远偏了下头,猛地朝他靠了过来。
宋亦川瞳孔骤缩,身体本能地往后仰……
床架不堪重负,发出“吱呀”的声响,黑暗里突兀的一声,宋亦川翻身坐了起来。
……原来是梦。
他缓缓呼出口气。
好荒唐古怪的一个梦。
现实与幻想掺杂,叫人差点分不清真假。
还好是梦……
短暂平复了会后他回头,想看一眼始作俑者,却发现唐远不在床上。
他被子的一角掀起,床铺冷冰冰的,离开应该有一会了。
宋亦川忙跳下床,去卫生间里看了看,人不在。
他又推开浴室的门,还是不在。
这么晚了会去哪?
宋亦川穿上外套,开门走了出去。
顺着楼梯下到二楼,有股淡淡的烟味飘上来,宋亦川皱了下眉,再往下走过一个拐角,唐远背对着,坐在一楼的台阶上。
这不是宋亦川第一次看见他抽烟了,他们家里没人抽,他从小就闻不了烟味,也理解不了唐远年纪轻轻从哪学来的恶习。
他走过去,还在唐远身后就迫不及待弯腰,把烟从他手里摘了下来,在扶手上摁灭了。
唐远一下回神,转身看是他,就要追过去的手落下,轻声道:“怎么不睡觉?”
“你呢,起来做什么?”宋亦川目光垂下来,落在他脸上。
“睡不着,出来透口气。”
宋亦川在他旁边坐下,看着指间将熄未熄的烟头……说烟头不准确,唐远应该没抽几口,或者说刚点燃,倒是他,拧的时候太用力,烟尾被折得皱巴巴的。
过道里风很大,唐远衣襟敞着,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他一动不动地坐着,不知道在这坐了多久,唯有听他说话,带着明显的鼻音,不知道是又哭过,还是冻的。
眼下只有他们两个人,四下寂静深夜,一方狭窄楼道,如此氛围,宋亦川觉得他或许肯说点什么,于是他问:“你这段时间到底怎么了,能跟我说说吗?”
唐远捏了两下手指,随即沉默了,宋亦川等了一会,以为他仍是不想理会,谁知唐远突然转头,看着他笑了,“你想帮我?”
“对,但我得先知道你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没怎么,心情不好。”唐远说:“我不一直这样么,过一段时间总有那么几天,我以为你习惯了。”
又来了。
又是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可以跳河,可以问出生或死的问题。
现在天塌下来扛不住了也是心情不好。
那是道挡箭牌,也是张免死金牌,任何事任何可能都可以归结为一句心情不好。
宋亦川没跟唐远表达过他有多烦他这种态度,但他真的很烦,甚至是厌恶,因为唐远这样跟他说话,他就永远没有抓手。
再多的情绪,再无解的担忧,给出去了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那种无力感,没体会过的人永远不知道,会在某些时候把人逼到什么程度。
“心情不好总有理由,我不相信会无缘无故心情不好。”宋亦川强压下心里那股快要顶天的烦躁,“唐远,能别把我当弱智吗。”
“你这么聪明,我就是想当也当不了啊。”唐远妥协,轻叹了口气。
“可我应该也告诉过你了……”他突然倾身,朝宋亦川靠近,呼吸带着热气,嘴唇几乎擦到了他耳边,“该怎么帮我。”
宋亦川猛地推开了他。
唐远后背撞在扶手栏杆上,沉沉的翁鸣声在楼梯间里荡漾开来,那一下很重,猛然间声似擂鼓。
“这么大反应干嘛,睡一觉而已,又没让你喜欢我。”唐远笑了声,“你看,说什么想帮我,你还是帮不了。”
“没有感情的纯肉&体交易,是这个意思吗?”宋亦川简直难以置信,为唐远轻佻的态度,“这两者在你眼里是可以分开的?”
“对,就是这样,既然你理解不了,那我就再说一遍。”唐远看着他,“我心情不好的问题没有人能解决,但有人至少可以让它不那么糟糕。”
这个人是谁宋亦川已经不需要再问,答案必定是他,这让他感觉到了极大的冒犯,甚至觉得唐远这段时间……不,是往前数的很长一段时间,他的消沉他的失意他的痛苦都是表演,是逼他就范的手段。
宋亦川退开一步站到了台阶上,“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那你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吗。”唐远说:“我说了让你别管闲事,你非但不听,还又是祝福又送礼物的,是看我最近不上心了,反过来再撩我两把是吧,你玩儿什么呢宋亦川,欲擒故纵?”
床头的礼物唐远看见了,宋亦川放下来时说的那声生日快乐他也听见了,他半夜睡不着,随手拿下来拆了,现在就在他左手边放着。
那是一幅画,画里是一碗汤圆,碗很胖,汤圆也很胖,七八个糯米团子挤在一起,每一个都憨态可掬,有两个甚至挂到了碗边,满得要淌出来。
……如此圆满。
可宋亦川却说:“我没让你这么想,我答应过要画给你就不会食言,我以为我们至少……还算是朋友。”
“还记得那天吗,你明明很生气的,看都不想看我一眼。”一路上连头都没回一次,“既然都这么生气了,怎么还会觉得我们是朋友,朋友会想睡你吗。”
唐远没给他留任何余地,“从我开始肖想你的第一天起,我们就已经不是朋友了。”
所以这是在怪他的意思。
怪他没有及时离开。
怪他划不清界限。
唐远以前那些混话,宋亦川只当没听到,他一再呵止,想叫他收回去,他觉得那是唐远糊涂了,他总是心情不好,他有个奇怪的家庭,他压力太大,所以一些看似不着调的举止都可以被原谅。
可此刻回想,确实是他自欺欺人了,话已出口,不可能当没听到,他一再装聋作哑,换来的却是这种恶意的结果。
装睡的人永远不可能被叫醒,失去理智的人也再难有清醒面对的时刻。
“好。”宋亦川点头,“我们不是朋友,什么也不是,我以后都不会再管你,好自为之唐远。”
那根碎烟被宋亦川卷进手心里,残余的灼人温度熨平了他仅剩的一丝怜悯,他最后又看了唐远一眼,转身离开了。
这天之后,唐远开始越发频繁地逃课,晚自习只要不是老许的,他就想法设法逃出去。
是老许的也无所谓,要么上完了走,要么跟他说一声,他家里现在这种情况,老许也没办法强加干涉,谈过几次话,但都收效甚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