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日/戒断 第8章

第一个出场的人,恰好就是那个在咖啡厅给过他创可贴的男生,有着很好听的名字€€€€宁一宵。

这个名字有种浪漫的悲壮色彩,很像是会为了心爱的人抛弃一切,宁可只要一个夜晚的人。

但他在答辩时所展现的是阳光、自信,还有一颗十足厉害的头脑。尽管穿着朴素,可还是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演示稿上铺陈着象征成功的数据,还有专利、论文等一切佼佼者的证明。

这个聪明人有着极不相称的姓名。

苏洄在躁期难得会有精力如此集中的时候,他凝视着对方脸上的笑容,专注地听着他说话,内心生出些矛盾的情绪。

两次“见面”似乎都是单向的,对方并不知晓他的存在。

这看上去很巧合,实际上又没什么特别。苏洄关闭了视频,打开抽屉,看了一眼创可贴,但什么都没做。但或许是因为轻躁狂的鼓舞,他的心底有什么在隐隐跃动。

听闻学校新组织了一个读书观影会,苏洄很感兴趣,但发现得有些晚,多媒体教室也不好找,所以没能按时赶到。

不过雨的降临伴随着某种浪漫的氛围,所以就算淋湿又迟到,他也没有丝毫尴尬,反倒充满期待。

很奇妙的是,进入教室的瞬间,苏洄就笃定地感觉到了宁一宵的存在。

昏暗空间里,他毫无障碍地寻觅到目标,也察觉到,对方正盯着自己。电影已经开始了放映,房间静得像湖水,但幕布上的画面却起了很大的风。看上去很自由。

如果短短两周内出现三次巧合,会发生什么?

看电影的时候,苏洄有些分神,不断思考着这个问题。

无形中,仿佛有一阵风,一点点将宁一宵推到他的身边,为苏洄一潭死水的人生带来些许波澜。

在变幻的光影里,苏洄清楚地看到宁一宵不闪躲的眼神,也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他发现自己前一排的女生正在写着什么,又观察到周围人都有一张卡片,而自己没有。

意识到是自己来得太迟,没有拿到,苏洄把全身上下翻了个遍,只有纸巾。

无所谓了。

他借了笔,在纸巾上写下一句话。

大约是病症作祟,又或许是这些巧合重叠出一丝浪漫,苏洄喜欢这样的事,于是很自然地在另一张纸巾上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

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做这样的事,冲动又不可理喻。但当时的他却认为自己一定会成功,甚至后来在阅览室里,苏洄一遍遍查看自己的社交软件,想第一时间看到添加的“新好友”。

不过事后,或者说从躁狂期走出来之后,他才意识到这是过分自信的行为,并为此感到羞愧和懊悔。

更草率的是,他竟然在宁一宵介绍自己之前,就叫了他的名字。

也很理所当然的,苏洄没有等到他的好友添加。

这多少会令人气馁,但病人除外。

像很多患有此症的人一样,苏洄会在轻躁狂时期感到前所未有的骄傲和愉悦,一次小小的打击根本不算什么。

无心插柳,一周后,他又一次遇到了宁一宵。那一天同样下着雨,不过是更为静谧的雨夜。

苏洄走进教室的时候,感觉有人在看自己,抬眼发现是宁一宵。

两人有着短暂的对视,他感觉宁一宵有什么想说,但没有说。

长达数天的失眠,加上阴雨,苏洄的亢奋减少很多,在药物的控制下相对平静。

他想这算是第四次了。

回到座位后,苏洄没有说话,专注补习落下的内容,效率奇高。

过了很久很久,抬头看时间的时候,苏洄感到奇怪,宁一宵似乎并不打算回宿舍。

像他这样患有双相情感障碍的人,属于严重的精神病人。外公认为他是十足的“危险分子”,不允许他在学校住,也不允许有独立的时候,哪怕是因为兴奋在学校待上一夜,也会有司机在不远处盯着。

但宁一宵不一样,他看上去情绪稳定,心理健康,不会无处可去。

大约凌晨三点,苏洄感到疲累,一侧头发现宁一宵竟然睡着了,伏着的肩背微微起伏,睡得很沉。

没有任何多的反应,苏洄回头,压着思绪做完了所有的题。

感到胸口很闷,心脏很沉重地跳动,他拿出从便利店买来的烟,打算在窗边抽一根。

但宁一宵好像永远可以打断他的计划,无论是吸烟,还是别的。

他们仿佛很有默契,都忘记了上次他给出联系方式的事。宁一宵邀请他吃早餐,苏洄没拒绝。

他在餐厅检查了自己的钱包,随意点了一些,刚好把钱花光,不过并没有因自己的钱预算不够而尴尬,因为早已习惯。

躁期他总会有很多不理智的消费,例如购买了一整个蛋糕店的全部甜品,多到车里都塞不下。有一次路过一家宠物店,苏洄把所有关在玻璃橱柜里的小动物通通买下,全部都带回了家。

这样的情况太多。

苏洄至今记得,外公在某一天看到电子账单后勃然大怒的样子,记得当初他大骂荒唐,并勒令母亲在躁狂期每天给他固定的一些纸币,用以支付必要花销。

苏洄是一个很不可控的生命体,很渴望自由,但因为不够健康,所以被坚硬的玻璃罩约束至今。

好在宁一宵是个善良的人,看起来非常好相处,也很慷慨。

所以当他说“下次见”的时候,苏洄感到愉快。

这个“下次”来的比他料想中还要早,还维持在苏洄所认为的“好的阶段”,所以他很庆幸。冥冥中,他发现自己不太愿意以不好的状态面对宁一宵。

尽管他们是这样开始的。尽管他一开始就越了界,最亢奋时与宁一宵见面,病态地建立了联系。

作者有话要说:

前期苏洄视角比较少的一个理由是,我觉得以小洄的视角来写的话,会很让人难过,不过其实以宁一宵的视角也没有好很多,都是可怜的小孩。

看到这里的朋友,无论你们健康与否,无论你们遭遇了多么过不去的困境,或者说觉得人生目前经历了多么大的痛苦,一定要记住,要珍惜自己,爱自己,珍惜的不只是生命,还有生命里折叠的未来无数种可能,总有某一个[可能]里,你们是很幸福很快乐的。

第8章 P.越界汽水

苏洄不太喜欢吃药,尤其是在躁狂期。

他很留恋热情的、充满创造力的自己,而每次顺从家人服药的过程,就像是一种异常艰难的戒断,问题很多,决心很小。

比起在家,上学反而成了唯一的自由时光,尽管司机总跟着他,盯住他,但至少在校园里,苏洄行动自由,不必在意太多。

任教专业课的王教授对他很关照,不只是觉得他成绩不错,还把他当普通学生看待,并非什么特殊人群。

久违地见到苏洄,他下课后特意询问,“最近我们有个交叉研究课题,论文可能会投今年的顶会,要不要参加?”

苏洄是很愿意的,只是担心自己拖累整个小组,可王教授不这么觉得。

“这几个学生里正缺你这么一个英语写作能力强的。结果好是很重要,但也得文章写得不错,审稿人看着舒服才行。”

经他说服,苏洄同意了。王教授提议让他和其他几个学生一起开个临时会议。

下午四点,苏洄按要求来到了开会的小教室。门半开着,他敲了敲,本想自己进去,没想到门忽然从里拉开了。

下一秒,他毫无征兆地对上宁一宵的脸。对方显然也有些惊讶,愣了片刻。

“你也是跟着王老师写论文的吗?”苏洄先开了口,不禁勾起嘴角。

宁一宵点头,“对。”他也露出笑容,将门拉开来,侧过身,让苏洄进来。

“这个项目需要编写统计工具,王老师给我们带统计课,他问我要不要来试试交叉项目,我就来了。”

他解释了一些,又有些后悔,觉得不必说这么多,毕竟苏洄也没有问。

回头时,宁一宵瞥见自己放在课桌上的笔记本电脑,是之前在二手市场淘来的,背板上的商标也已经掉了漆。平时不觉得怎样,这一刻它格外扎眼。

苏洄平时上课都独自坐在角落,从没当过谁的同桌,所以这次也下意识地在宁一宵前一排坐下。

“原来是这样,我也是今天才被王老师叫过来的。”苏洄笑着扭头,看向宁一宵,“跨专业很难吧,如果让我现在去做计算机的东西,我可能一点办法也没有。”

原本是很好回应的话,但宁一宵望着他的脸,竟鬼使神差地开口,“你看起来也不像是学金融的。”

他完全无法想象苏洄像那些华尔街精英一样,穿着全套西装,打着领带,在写字楼里游走,干着从最精明的人口袋里掏钱的工作。

“是吗?”苏洄瞳孔亮亮的,很像是不适应水泥森林的小动物才会有的眼睛。他凑近了些,很小声对宁一宵说:“其实我也不喜欢。”

距离很近,宁一宵恍惚间可以闻到苏洄身上热带水果的香气,浓郁香甜。他握紧放在桌上的手,笑了笑,“那为什么要学这个?”

苏洄脸上的表情很淡,仿佛理所当然,“因为我不可以决定啊。”

看着他的脸,宁一宵有些愣神。

很突然地,他想到自己念大二的时候,当时某位专业课老师脾气火爆,时常贬损学生的人格,没几个人受得了他。

而那门专业课的结课既需要试卷成绩,也需要实验成绩,比起真金白银的分数,实验分大多来源于老师的主观印象,所以能顺利过关的并不多。

为了拿到想要的绩点,宁一宵展现出极大的忍耐,在几乎所有人都被这个雷霆教授逼退,毕竟谁都忍受不了长时间的贬低,尤其是充满天之骄子的地方。

但宁一宵可以。面对刺耳的声音,他点头听命,事事顺从,最后也得到了他想要的分数。

就连那个老师都忍不住说,宁一宵是他见过最识大体、最懂事的学生。

至今他都不知道,那算不算夸奖。

走神之际,王教授和另一个学生进来了,大约是为了活跃气氛,他们开着两人的玩笑。

“原来你们的关系已经这么近了,那看来不需要我来帮大家破冰了。”

看着王教授的笑,宁一宵心中有些复杂。他的视线聚集在前方,先是看到了苏洄透明杯子里的百香果汁,然后才是他近在咫尺的背影。

像一场梦终于消散,苏洄的后颈已经不再残留淤青,耳垂薄薄的,透着血色,上面有一个内陷的小眼。

当他开始好奇苏洄是什么时候打的耳洞时,突然醒悟,他发现自己想得太远也太多了。

破冰的前提是冰需要被打破。

宁一宵的确能感觉到他和苏洄之间隔着一层什么。这很奇怪,在他以往遇到过的任何一个社交关系中都不曾出现类似的冰层,很薄,彼此似乎伸手就能触碰到,但在伸手的瞬间,却可以明显感知到危险。

新到的另一名学生叫张烁,也是金融系的,王教授的得意门生。

优等生都爱刨根问底,他对宁一宵编写的工具以及他本人都很感兴趣,因此问题不断,宁一宵尽可能地展现出耐心,但注意力却放在和王教授交谈的苏洄身上。

苏洄说话时,语气总是很轻盈,哪怕他作为谈话的主导,滔滔不绝地说着什么,也不会有咄咄逼人的感觉,相反,他总是很柔和,很吸引人。

“对了,我参加研讨会时,听人说起你外公,听说他最近身体不太好,现在怎么样?”王教授关心地询问。

宁一宵凝视苏洄的背影,听到他很轻声说:“我也不知道。”

他不像其他人,在这种时候一定准备好场面话,说“好些了,谢谢关心”,而是诚实地说不知道。

苏洄笑了笑,仰面看着王教授,“外公在我面前都很强势,生病了也是一个样子,我希望他没有事。”

在对视中,王教授停顿了片刻,而后笑笑,“你外公也是为了你。”

苏洄没有否认,“是啊,为了我好。”

两人都没有继续,王教授很合时宜地转换话题,开始了组会。他输出的内容很多,苏洄担心自己的思绪飘得太快,抓不住,所以拿出笔电记录了王教授提出的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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