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擦着头发,生母火急火燎地尖叫着领着目击证人过来了:“我儿子溺水了!快救救他!他€€€€呀!”
声音戛然而止。
孟啸春没理那一群神色各异的成年人,自顾自地擦干头发,将毛巾和泳裤叠好放回包里,背起来,这才看向生母。
“你……你会游泳?”生母颤抖着声音问。
“嗯。”孟啸春平静地回答她。
他看过别人游泳,只是家里一直给他游泳圈,所以他就一直抱着游泳圈。
以前家里人发现他过目不忘,总让他在人前表演,他就学会了藏锋,开始模仿周围的同龄人生活。
周围的同龄人除非家人给报班学游泳,否则都是抱着游泳圈下水,他就也这样。
后来,他的生母尝试过一些别的意外,比如漏电的插座、剪断的吊扇、“不小心”掺进老鼠药的包子。
想象力不算丰富,动手能力很拙劣,演技更是差,每次都要露出身不由己的痛苦挣扎神色,令他看出不对劲。
她一直杀不掉他,濒临崩溃,抱着他大哭一顿,说如果被他养父发现他的身世,一定会打死她。
他名义上的生父、实际上的养父、她的丈夫,在外面人人都说老实憨厚,其实常家暴她。尤其在曾因醉酒伤人坐牢出来后,对她动起手来更是毫不留情。
她想离婚,被威胁敢离就杀了她。
她不敢反抗,便抽刀向比她更弱的人。
人类。她只是很寻常的人类。寻常的人类一贯如此。
他八岁的时候,她终于受不了巨大的心理压力,找机会跑得无影无踪。
她跑后没多久,他的养父生疑,带他去做了亲子鉴定。
养父也想杀掉他了,但办法比她更低级,直接打他、不给他饭吃。
然后被邻居举报了。
第14章
养父被找上门来的相关部门工作人员吓唬了一顿,不敢再这么明目张胆地杀他,改而把他带到荒无人烟的山区扔下就跑。
也许因为慌张,离开的时候没仔细看路,脚一滑,掉进了深沟,腿骨折了,爬不上去。
那时候手机不够普及,养父没有手机,只能求站在上面的孟啸春去找人来救他。
孟啸春面无表情地低头看沟里的他,思考了一下,去附近找了山民来救他。
山民来了,但不急着救人,先谈辛苦费,狮子大张口。
养父不同意。
没谈拢,山民不急,坐在旁边抽着旱烟用方言聊天。
太阳很大,养父在没有遮蔽物的沟里被晒得头晕眼花,最终还是答应了把身上的所有财物和开过来的那辆三手小汽车都给他们。
孟啸春一直在旁边安静地看着。
他不喜欢人类,他所见到的人类都很无聊、丑陋,是被低俗欲望支配的行尸走肉。
他观察着他们的言行举止,始终不明白他们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同样不知道自己的生存价值在哪里。
生母还在的那几年,有好几次他都想假装没看出破绽,让她如愿算了。
山民把养父救上来,找来草药,简单地帮对方敷上止血,骨折处用木板夹住捆紧,还送了一根地上现捡的粗木棍当拐杖,然后就满载而归了,留下这一大一小的外地人自便。
养父杵着木棍一瘸一拐地在前面走,孟啸春跟在后面。
走得暴躁起来,养父突然停下脚步,回头举起棍子朝孟啸春一顿狠抽出气。
不是这个野种,他也不会这么倒霉!
孟啸春不闪不躲不出声,站在原地让他抽。
抽了一顿,养父稍微气顺了点儿,继续带着他沿山路走。
晌午时分,两人终于走出了山路,上了新修的马路,只是来往的车辆很少,偶尔有也是呼啸而去。
两人沿着马路走了一阵,养父突然停下来,却没再打他,而是压低声音说:“等下别说话,不然打死你!”
然后换了副面孔和语气,朝停在前方的车喊道:“救命!救命!”
那是一辆房车,一家三口在车旁的树荫下支着桌椅,摆着许多食物饮品正在吃。听到声音,齐齐看了过来。
那一家三口的男主人姓路,小孩叫路少延。
路少延穿着蓝白色的水手服,戴着贝雷帽,运动鞋很干净,第一眼看向孟啸春的时候,手里拿着刚咬一口的水蜜桃。
那个水蜜桃很大,很圆,颜色很漂亮。
孟啸春不喜欢吃水蜜桃,容易弄得满手汁水,麻烦。
当然,他也没吃过几次。
养父向路家三口自称带儿子去山里玩,不料遇到拦路抢劫,对方还打了他们两父子一顿,求路家人捎带他们回城里去。
路家夫妻俩有点警惕这个成年男人,可看他带着个满身是伤的可怜兮兮的漂亮孩子,而且成年男人确实是骨折了,疑虑便消了大半,收起桌椅,让他们上车,赶紧开往城里去给两人治伤。
孟啸春坐在房车里角落的椅子上,突然路少延过来殷勤地说:“妹妹,你去洗个澡吧,洗完了我给你涂药,你也好吃东西啊,我们带了好多吃的。”
孟啸春抬眼看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自己长得像女生的前提下开口就乱叫别人妹妹。
女主人听见了,提醒道:“延延,那不是妹妹,是哥哥。”
“啊?”小路少延愣了下,仔仔细细地端详小孟啸春一顿,惊讶地瞪大水汪汪的眼睛,“真的假的?”
小孟啸春没说话,垂眸望向地面。
“哎呀,随便吧……”但语气一点也不随便,听起来充满遗憾。
“弟弟你还是要赶紧洗澡,洗完了我给你涂药!”明明听到了是哥哥,故意改成弟弟。
孟啸春依旧没动,可路少延执着地拽他,直到成功拽起来,然后推进洗浴间,还给他拿了套自己的干净衣服。
当时孟啸春比路少延要瘦矮一点,穿对方的衣服稍微有点大。
他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路少延已经在小桌上摆好了零食,热情地过来拉他:“你快来吃,随便吃……衣服大了啊?嘿嘿,不好意思,我长得比较高。我给你挽一下啊。”
说着就蹲到地上给孟啸春卷裤脚。
卷完裤脚,站起身又给孟啸春卷袖子。
这次回去后,养父的母亲、孟啸春的奶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叹了一整夜的气。
第二天早上,她对儿子说:“他要是姥家还有人,也就送回去了,可……算了,叫了你这么多年的爸爸,叫了我这么多年的奶奶,这么小个人儿,大人的事儿什么都不懂,又吃不了多少东西,又乖,继续养着吧,就当是行善积德。”
……
无论是许多次与死擦肩而过,还是别的什么情况,孟啸春的心里都极少产生波澜。
哪怕是奶奶力排众议继续养着他,或者路少延的妈妈让他和儿子同吃同住,他都没产生感动的情绪。
他知道正常人应该有这种情绪,只是他确实没有。
路少延说得没错,他确实是冷血动物。
Allen和旁人演了一阵,见孟啸春一动不动,朝他喊:“小孟!别闹了啊!过来,道歉!”
孟啸春仍然没有反应,冷漠地看着门口的保安。
既然给脸不要脸,那就不给了。
Allen收起担忧的表情,不耐烦地朝保安头子使了个眼色。
对方微微点头会意,然后一招手,示意小弟们动手。
孟啸春虽然有所防备,可他双拳难敌四手,何况对方不止四手,还大多经过专业训练,没几下他就被反剪了胳膊。
保安头子把孟啸春押到毕安邰面前,抬脚踹他后膝窝。
第一下孟啸春只稍微弯了弯膝盖,挺住了没跪。
可对方因此恼羞成怒,第二下踹得特别用力,孟啸春生理本能反应地朝前屈膝,保安头子瞅准时机,牢牢地将他这么跪着摁在地上。
孟啸春挣扎了几下,可完全挣不动。
毕安邰缓缓站起身,居高临下地冷眼看他,抬手松了松领口,忽然勾着唇角笑了起来,笑声像毒蛇吐信。
导演制片他们交换了个眼神,纷纷出声:“Allen这伤口不能不管啊,赶紧的,我们送你去医院!”
Allen应了一声。
清场后,包厢里只剩下了孟啸春、毕安邰和那个保安头子,最后一个出去的人特意把门关上了,在门口警惕地左右看看,见没异样,这才离开。
没了第四个人,毕安邰猛地伸手揪住孟啸春的头发,用力一扯,逼他仰起脸来看自己。
他细细地把这张脸看了一遍,不屑道:“也就这样。”
保安头子听毕安邰这语气,以为他不打算对这小孟怎么样了,谁料下一刻毕安邰就递给他一个眼色。
他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从兜里摸出一个小密封袋递过去。
孟啸春看见密封袋里装着一枚白色药片,暂时不能确定究竟是什么,但肯定不是好东西。
他又挣扎起来,可摁着自己的这人劲特别大。
毕安邰去旁边没打翻的那桌拿了瓶没喝完的红酒。
他将药片放进酒里,用力摇晃了几下,然后走回来,单手卡住孟啸春的下巴逼他张开嘴,将瓶口塞进去。
瓶身几乎完全倒过来在灌。
这样的姿势,孟啸春完全反抗不了,喉咙本能地吞咽,被呛到了、反胃都不能痛痛快快地咳嗽或呕吐出来,继续被迫吃下去。
一部分酒液顺着他的嘴角、下巴滑落,顺着脖子淌染了白色的衬衫。
毕安邰看着孟啸春狼狈的样子,脸上的笑容化作了狰狞与扭曲,眼里有着诡异的恨意。
突然,熟悉的声音呵斥:“你们在干什么!”
毕安邰愣了下,转头看向门口,急忙将已经见底的酒瓶往旁扔开,调整表情,温柔地叫道:“小延。你怎么在这儿?”
孟啸春吐出嘴里残余的酒液,咳嗽了两声,没急着挣扎回头看路少延,而是定定地盯着毕安邰的脸,观察他的微表情。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