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晏臻:“……”
“你的队友,老师都在等着你,你总要为他们负责。”何意说,“我要下楼去买点吃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好好备赛,加油。”
预报说下午有暴雨。何意懒得下楼去买东西,从柜子里翻出两块面包丢在桌上上,打算当午饭和晚饭。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懒,宿舍里好几天没有收拾了,何意心里厌烦,却又总抬不起手去摸扫帚搞卫生,于是他在厌恶、焦虑和懒散的复杂情绪里,拖了个凳子放在阳台上,坐着等雨。
傍晚时分,狂风大作,黑云压城。
校区里为数不多的学生纷纷躲进了宿舍里。暴雨前的低气压让人胸闷,何意却格外享受这样的时刻,他甚至渴望气压再低一些。
身体的难受让他感觉格外痛快,这种自虐似的快感几乎令人上瘾。
他闭着眼沉浸在这样的憋闷里,直到天际一道亮闪,随后宿舍门被人砰砰敲响。
何意被吓得心脏狂跳,他睁开眼,望着在云层里流窜的闪电发了会儿怔,这才起身去开门。
敲门的是贺晏臻。
风从阳台灌入宿舍,卷着桌上的书页翻滚起来。外面“咔啦”一声,惊雷落下,随后大雨倾盆而至。
何意在大雨落下的那会儿,内心奇异地平静下来,他拉开门,等贺晏臻进来后,又淡然地关上。一切都很突然,然而却又在预料之中。
贺晏臻走进宿舍,站在他的书桌前,沉默地望着他。
何意便靠在甄凯楠地桌子旁,跟他平静地对视:“你今天不用忙吗?”
“对不起,何意,我不是故意忽略你的。”贺晏臻疲惫又愧疚地解释,“这次比赛……”
“这比赛是国际法学界的奥林匹克竞赛,每年会有100多个国家的大学参赛,A大赛队每次都是中国区一等奖,但在国际赛上的最好名次是十年前。去年,A大赛队甚至排在了百名开外。所以你们压力很大,想要破除本校赛队的魔咒。”
何意道,“你们队员的备赛时间都在八个月以上,你的学长们有人为此耽误了法考和期末考试,你们在拿到参考资料后会直接用睡袋在教室休息,不,你们压根儿没有休息时间。你们很忙、很忙、很忙……”
何意说到这停顿了一下,深吸了一口气,反问道:“我都知道,我也理解。所以,我是哪里做的不对吗?”
贺晏臻:“……”
贺晏臻被他问得哑口无言。在回来的路上,贺晏臻有过懊悔,但也有点不快,何意不应该瞒着他,尤其是无家可归这种事情,他是他的男朋友,何意可以依靠他的。
“我只是忙,不是不在意你,你遇到事情应该跟我说,我有意愿也有责任为你分担,帮你解决问题。”贺晏臻顿了顿,皱眉说,“我希望你能依靠我。尤其在这样的时候。”
何意想说什么,却又觉得要说的话太多太多,不等开口竟已经累了。
他叹了口气,转开脸,看着雨丝从阳台门飘进来:“你是怎么知道我在学校的?”
贺晏臻缓了缓,道:“我去你家找你了。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
何意点点头,意识到上午贺晏臻给他打电话时,应该是在他家。哦不,现在那是别人家了。
何意觉得此时的自己有点狼狈,但他心里清楚,贺晏臻跟他再怎么讨论商量,他们最终也还会是这样。
贺晏臻不可能放弃比赛半途而废,实际上,这个比赛虽然含金量很高,但贺晏臻即便不参加这个,他也一定会有其他的,更为重要的目标。
当初那个冲动、任性、热烈、偏执的男孩已经长大了,他不可能只囿于情爱。
反倒是何意自己,在别人大步往前走时,似乎提前进入了下坡路。
他们就像背道而驰的两条线,曾经有过交点,但终究会越走越远。
何意开始考虑史宁的建议,他希望在离开的时候,自己能体面一些。
“我们做爱吧。”何意在心里叹了口气,他主动走到贺晏臻身边,认真地请求道,“你可以对我凶一点吗?”
贺晏臻低头看他,诚恳道:“何意,我……”
“我以后会跟你说的。”何意笑着解他的扣子,低声问,“要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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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争吵便这样消弭于无形。
贺晏臻也不知道他跟何意之间的问题有没有解决。他只能有意地纠正自己。不管再忙,都会隔三差五地来看何意。
暑期时,贺晏臻每次过来都会扛一桶纯净水放在一边,给何意的宿舍的打扫卫生,然后看何意的消耗情况,给他补充上牛奶和水果。
何意则变得格外腻歪他,他拉着贺晏臻在浴室里热吻,在纱帘后放纵,甚至提出想体验breath control€€€€当初贺晏臻对何意生出绮念时,曾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这样控制何意。但他知道这种行为有点危险,贺晏臻从来没想过付诸行动。没想到何意竟会主动提出。
俩人的关系迅速进入到另一种更为紧密的状态。贺晏臻从未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何意对自己的依赖,他们在恋人身份之外似乎又多了一层纠缠。贺晏臻享受着,并尽量满足对方。
九月份,新学年开始。
贺晏臻成功通过了赛队的最终选拔,成为正式成员之一。
十月,国际赛事陆续发布赛题,公布第一批参考资料……A大赛队开始进入不眠不休带睡袋训练的阶段。
何意他们也开始了大四生活,到口院学习口腔专业课。
俩人仍旧保持着一周两次的约会频率。同地恋爱的好处显而易见,不必再承受相思之苦。而每当他们见面的时间超过一小时,何意都会将地点定在口院旁边的小宾馆里。
贺晏臻从来没在这种地方睡过觉,房间小的只能容下一张床。空气闷滞,卫生也不好。
他提出去酒店,何意却异常坚持,只肯窝在这几平米的房间里。
贺晏臻疲于应对课堂和训练,挤牙膏似的攒出时间跟他见面,这时便不想再跟何意有争吵,于是只得顺从下来。
他们在宾馆的房间里拥有彼此,事后,何意会拉着他去旁边的拉面馆里吃牛肉面。
十块钱一碗,难吃得要命,但何意似乎很喜欢,贺晏臻便也迁就着。
冬去春来,A大赛队在二月中旬,于国内选拔赛中一举夺冠。
贺晏臻的努力没有白费,三月,他们赛队跟中国区的另五支出线队伍一起赶赴华盛顿,参加国际决赛。
贺晏臻走得前一天晚上,何意破天荒地在五星级酒店定了一晚。
他亲自帮贺晏臻熨烫衬衫,将他的行李一件件整理好,核对好证件和材料,帮他装箱。
赛队的西装是统一定制的,何意看了又看,也放在防尘袋里,末了有些遗憾:“可惜不能看到你穿西装的样子。”
贺晏臻逗他:“你想看?我现在穿给你。”
“不要了。”何意认真道,“残缺美才会记一辈子。”
“怎么还残缺了?等我比完回来天天穿给你看。”贺晏臻抱着他倒在床上,低头亲他,“明天你是不是有课?别去送机了,好好休息。”
何意深深地看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你走的时候一定别喊我,我怕我舍不得。”
第二天一早,贺晏臻果然没有吵醒何意,自己背着包带着行李箱上了过来接他的校车。
但就在贺晏臻关门时,何意却自己睁开了眼。
他一宿没睡,在黑暗中将贺晏臻的轮廓默默地临摹了一遍又一遍,此时双目赤红。何意快手快脚地穿上衣服,来不及洗漱,下楼,打车,去机场送行。
路上却遇到了堵车,等到机场时,何意跑着进入大厅,四下搜寻贺晏臻的身影。
老天待他不薄,何意最后在安检处的队伍里,看到了贺晏臻他们。何意躲在角落里,随着队伍的移动变换着自己的位置。等贺晏臻进入安检口,再也看不到时,他才站出来,冲那边挥了挥手,权做告别。
“怎么了?”队友看向频频回头的贺晏臻。
“没什么。”贺晏臻回过头,刚刚有一瞬间,他似乎从橱窗的玻璃中看到了何意的影子。但他离开的时候何意正在睡觉,应该不至于。
贺晏臻摇了摇头,心想自己大概是出现幻觉了。这次他们要在国外待两周左右,贺晏臻已经订好了回程的机票,如果不出意外,今年他回来的时候,正好来得及给何意过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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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意在贺晏臻离开的第二天,便约见了林筱。
“你要出国啊?”林筱关切地看着他,“你身上钱够不够?姐姐这有,去年我提成拿了不少钱。”
何意被他财大气粗的样子逗笑,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只去几个月,到时候可以做兼职。”
“做什么兼职,给人刷盘子吗?”林筱却道,“出去一趟当然是好好提升自己。有那个时间多学点本事。你可得争气啊,我还等着你早点进口院好找你推销器材呢。到时候你给我开个后门。”
她开了个玩笑,想了想道,“你找我是有事吧?是米忠军的事?”
何意点了点头:“你之前说他靠山倒了一个,是哪个?”
寒假时,林筱告诉他米忠军的靠山倒了。何意想要见面细问,却怕贺晏臻发现他跟林筱仍有联系,于是一直忍着。
林筱道:“以前他不是被人举报过,上面有人来找他谈话吗?就那个。米忠军有本事,把那位发展成了情妇,所以这几年举报他的信最后都到了他自己手里。那些举报他的医生,有几个都很惨。”
米忠军为人阴狠,他借罗家的势力对举报他的医生施加打击报复。之后又觉得这样后患无穷,于是找到了高人指点,开始利用金融手段,借着影子公司层层套利,叫人抓不到把柄。
包庇他的那位后来调离了纪委之职,去年因为别的事情东窗事发,被立案调查了。
何意不由想起他之前写过的那封匿名举报信。幸好当时甄凯楠提醒他,让他打印之后发出去的。
“不过那人虽然落马了。但我听说米忠军没受什么牵连。”林筱叹了口气,神色委顿道,“这种情况,要么是落马的那个没交代清楚,要么就是米忠军有了新后台。如果是后者,你要是搞他的话就危险了。你可得好好想想。”
“我已经想过了。”何意道,“我除了一条命也没别的,没什么好怕他的。”
“你男朋友同意?”
何意微怔,低头喝了口水:“还是聊米忠军吧,你有被报复的医生的联系方式吗?”
林筱道:“我正联系着。现在还愿谈这个的……很少了。。”
“你把名单给我。你别参与了。”何意道,“我自己联系。”
林筱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又问,“你哪天走?”
“后天。”
“是去哪里?”
何意笑了笑,这次没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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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晏臻是在整理西装时,看到了行李箱底层,何意放进去的一个薄薄的密码本。上面贴着一张贴纸,写着在决赛结束后,何意会发给他密码。
国际赛的赛程十分紧张,贺晏臻虽然对密码本充满好奇,但也无暇他顾,他跟队员们面对的是来自国内两所高校以及哥大赛队、剑桥赛队和新国立赛队等高手的围攻。
A大团队丝毫不敢松懈,每一轮比赛之后,几人都要连夜进行总结复盘。
直到一切尘埃落地,A大拿下了历史以来的最好成绩€€€€国际赛四强。
贺晏臻才迫不及待回到住处,郑重其事地把密码本拿了出来。
国内此时应该是凌晨,何意大约还没醒。
贺晏臻拿了本子看了看,开始自己猜测密码。他试了试何意的生日,自己的生日,然而这些都不对。最后,他鬼使神差地输入了何意第一次到家里,给自己做家教的日子。
“咔”的一声,密码锁毫无预兆地打开了。
贺晏臻不由一笑,然而随后,他看到了一张薄薄的带有芳香气味的紫色信纸。
信纸上没有抬头和问候,只有字迹清晰的十几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