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是怨我的吧?”梁老师忽然问,“是不是只有我把何意请回来,你才肯原谅我,认我这个母亲?”
“不,不是的。”贺晏臻道,“妈,人和人的缘分是有限的。你跟何意之间的已经用尽了,我宁愿你们再也不要见面。”
“那我们母子缘分呢?”
贺晏臻低头将资料装入文件袋,从梁老师身边走过时,他顿一顿,答,“一代人有一代人的生活。当然,我将来会养你们老。”
梁老师:“……”
言外之意,贺爸爸和梁老师正是壮年,在他们成为老年人,需要子女尽孝前,贺晏臻不想也不会跟他们生活在一起。
他甚至不打算让父母了解自己的生活。
“请保重。”贺晏臻站定,认真道,“我以后会去看你们的,一路平安。”
贺晏臻带着自己取到的东西,马不停蹄地赶回了S市。
这一路奔波已经是疲惫至极,却仍是回了酒店先洗漱换衣服,以免在何意面前形象不佳。
周昀在酒店等了一上午,见到他的时候几乎傻眼:“你是不是疯了,来回八个小时的飞机,你不吃不睡就为了回去拿点东西?什么事这么十万火急,让你不要命?”
他们律所的工作强度本来就很逆天,是业内戏称的濒死模式,日常就是熬大夜,忙起来几十个小时不合眼也是有的。所有离开律所的无一不是担心自己年纪轻轻哪天猝死。
贺晏臻这几年几乎不休假,这次难得休息,却又作死的坐红眼航班回去,拿了东西再搭乘最早的班机回来,比他这个出差的还累。
贺晏臻摆摆手,对发小道:“你帮我确认下何意的医院和科室,问下他今天上不上班。”
“你还要去找何意?晚一天去他又不会跑。”周昀没好气,说完突然想起早上的事情,幸灾乐祸道,“再说你还有个邹律师呢,今天都来酒店堵你了。”
贺晏臻没理,径直去浴室洗了个澡。
出来时,周昀已经问好了何意的信息,并一脸探究地看着贺晏臻。
“走吧,你开车。”贺晏臻自觉地将钥匙丢过去,想了想道,“想问什么,路上问。”
下楼时,他从旁边一家甜品店买了一袋子包装精致的糖盒。拆开一个,先含了块奶糖补充体力。随后上车,将副驾放躺,闭目养神。
周昀看他眼底有淡淡青色,不赞同地撇嘴,却还是认命地把车开了出去。
“邹律师今天一早来酒店找人,问我你是不是回北城了。”周昀先挑要紧的问,“他的消息未免太灵通了一些。你回去这趟都告诉谁了?”
贺晏臻没睁眼,只微微蹙眉,“没有人知道。但机票是我们合作的那家商旅公司定的,昨晚机票不好买,让他们代买的。”
周昀恍然大悟:“怪不得,问题在这儿。他还跟说我是同事说的。”
又一想,邹律师虽然长得好看,但给人的感觉却比何意差出一大截,不由唏嘘,“你前男友既然是何意,那也难怪看不上邹律师了。”
贺晏臻却立刻睁开了眼,警惕地看着他:“你对何意有意思?”
周昀一愣,哈哈一笑:“当然了,我昨天就表示过了,我们公平竞争。”
“他是我前男友。”贺晏臻说。
“他说他只是介入过你跟米辂的感情。”周昀看他一眼,故意道,“我更相信他的话。他要真是你男朋友,我能不知道他的存在?”
贺晏臻皱眉:“我跟你说起过他。”
“那我怎么没听过他的名字?”
“防着你。”
“……”周昀愣住,回头看他一眼,过了几秒又回头,一脸的难以置信,“你刚刚说什么?”
贺晏臻也懒得掩饰了,转开脸:“我怕你知道他的名字后去搜他的照片,再喜欢上他。”
“……我听到个名字就会喜欢上他?你是不是有病!”周昀觉得又好气又好笑,“我靠,你从一开始就防着我?我那时候明明有男朋友吧!”
他又一想,终于想起哪里不对劲,“怪不得我回去这么多次,你从来没带他见过我……”
贺晏臻也觉得自己那时候幼稚得可笑,当时何止是周昀,身边所有的年轻男孩对他而言都是威胁,他一度想把何意藏起来不让别人看。
“是的,”贺晏臻想起他第一次跟周昀提起何意时的样子,“从一开始,17岁的时候。”
那年高三,他向何意表白被人当玩笑一样拒绝,于是同周昀寻求意见,自己是应该离何意远点还是去争取一下。
周昀劝他,如果对方没这意思,那就离远点,别朋友做不成变仇人。
然而嘴上这样劝着,周昀心里却清楚贺晏臻不会放弃的。
贺晏臻从小便格外霸道,又处处有求必应,几乎没有想得却得不到的东西。况且,贺晏臻说起那人时,语气虽然落寞,却又有股不讲理的势在必得,如同盯紧了猎物的小兽。
“你们为什么会分手?”周昀心里好奇,这才是他一直想问的。
等了会儿,旁边的人却没有回答。周昀回头去看,只见贺晏臻竟然睡着了,眉头皱着,手里紧紧抓着那个文件袋。
贺晏臻最终顺利见到了何意,可惜只有短短的五分钟。
何意被叫去处理病人,他讲文件袋送下,还来不及说什么,便看到何意被叫去了急救。贺晏臻下意识地跟过去,直到他看到里面两个满脸是血,面部变形的伤者,才骤然觉出一阵头晕目眩,几乎要倒过去。
何意已经进去抢救了,贺晏臻扶着走廊的墙壁,闭着眼转移注意力。
他只当自己晕血的毛病加重了,以前是晕自己的血,现在连别人的血腥场面都看不下去。他回到车上休息,幸好周昀看他不对劲,二话不说先带他去检查,最后诊断治疗,竟是劳累过度。
医生安排了住院,又开了24小时心电图,并叮嘱最好不要接打手机。
周昀手忙脚乱地将贺晏臻的手机收起来,去签字缴费,又请了一个护工。临走时,他一时疏忽,忘记把手机留下了。于是第二天又赶紧送过去。
“情况怎么样?报告出来了吗?”周昀问。
“医生说没事。”贺晏臻摇摇头,跟他要手机,“有人找我吗?”
他在给何意的那张便签纸上写了自己的手机号。
那不是普通的便签纸,而是当年高考后,何意给他的那张“空白卡”,可以提任何要求。
他一直没舍得用。
关于米忠军的部分,何意应该会有很多疑问。而以何意的聪明,事情的真相或许也能猜出一二。贺晏臻并不打算告诉他全部,至少关于梁舅舅的部分他已经做了处理。
他不想让何意对任何人感到愧疚或感激,更不想让他被动承受人情,这些只会让爱情变质。
他只希望何意当年的愿望达成,并让他知道自己没有忘记,也没有背叛过他。至于其他的,如果他们往日的情分还有余留,那他希望能跟何意有重新开始的机会。
周昀有几分同情地看着他。
贺晏臻拿过手机。
周昀的叹息声也同时响起:“没有。”
贺晏臻住院两天,虚惊一场。等身体恢复好再去找何意,却被告知何意不在S市了。
“何医生每年九月份会去外省做慈善义诊,给唇腭裂的贫困儿童免费手术。”护士见贺晏臻是上次发喜糖的那个帅哥,笑着问他,“怎么,何医生没告诉你吗?”
贺晏臻笑了下,只得问:“他今年是去哪儿了?”
护士把地址抄给他,贺晏臻看了一眼,轻轻愣住。
他干脆将酒店续住,只带了随身衣物出发。
北城,贺爸爸也刚跟梁老师登机。
其实出国的手续早已经办好,只是梁老师不想离开北城,一拖再拖。这次她拿定了主意,是因为被贺晏臻伤透了心。
贺爸爸来接她,见妻子一路沉默,只得握住她的手安慰道:“孩子长大了。我们也该放手了。不要放心不下。”
“是啊,长大了。”飞机重入云霄,梁老师望着舱外愈来愈小的城市,直到视野里一片茫茫白雾,她才轻声道,“当初怀胎十月,眼看身体一天天臃肿起来,肚子像怪物一样。提心吊胆捱到生产,又为了他日夜颠倒,大把脱发……幼儿时他只管索取,稍不顺心就哭。成年了,他终于懂事了,告诉你可以滚了。”
贺爸爸:“……”
在养育孩子上,父亲和母亲的付出是远远没法比的。
更何况梁老师比一般的母亲控制欲更强,而贺晏臻也比一般的儿子更狠心绝情,丝毫不会表现出软弱和愧疚。
“晏臻天生缺乏同理心。我们不能指望他理解父母的感受。”贺爸爸开解道,“更何况爱人和被爱都是幸福的。是我们选择的要养育他,这个过程也收获了很多。其他的就不应该再做要求了,对吧?”
梁老师默然不语,过了许久,她闭上眼,长长叹了口气:“是,我们爱他,他只爱那一个人。”
她哪能不清楚贺晏臻在干什么,他那天回家复印的是米忠军的材料。
他明明疲惫至极,眼底却隐着星芒,显然是见到了何意,又或者何意跟他说了什么。
梁老师心底叹息,自己既然离开了这里,自然希望贺晏臻得偿所愿。但怕就怕他倾其所有爱一个人,那个人却进步很多,已经不需要他了。
第105章
奉城突然降温, 何意从行李中扒拉出长袖和牛仔裤穿上,出门时仍是接连打了几个喷嚏。
吴教授在走廊里等他,见状不由调侃:“一想二骂三念叨……看来是有人想你了。”
“吴教授。”何意揉了揉鼻子, 又注意到对方的穿着, “你这样不冷吗?”
“不冷,我好像比你们北方人耐冷一些。”
俩人并肩往外走。酒店里来往的住客不多, 但大都换上了秋装, 吴教授的一身黑色短袖短裤着实惹眼。外加他跟何意都年轻英俊,路上更是有人有意无意往这边看。
何意忙着查去吃饭的路线, 并没有留意这些。
吴教授更是常年在万众瞩目的环境里待惯了的,因此也毫不在意, 只管问何意现在的情况:“你是不是评上副主任了?”
“还没。”何意道,“要下个月才开始评,之前只是宣讲了评审方案。”
“把握大吗?”
何意道:“看运气吧。这次能参加就不错了, 倒也没指望什么。”
虽然大家都默认这次一定有他,但何意并不抱什么希望,他对这种事看得很淡,而且,他也知道自己太年轻了。
听马教授说,在北城医院的师兄师姐们至今都还是主治。以北城的竞争情况,即便是博士后,也要工作五六年才有评职称的机会。
何意这才工作多久?他对这种事并不太在意, 马教授倒是很高兴。
何意当初选择去S市时马教授很不赞同,那边虽然也是三甲,但跟北城的医院名气地位差得太多。一般人都是绞尽脑汁留在北城, 哪有往外跑的?
但这几年何意的工作顺风顺水, 科室省心又轻松, 领导也爱惜照顾,今年甚至能参加评审,马教授心里便舒坦了很多。
吴教授看他神色随意,显然还不太上心,想了想仍是笑道:“当初你肯过来,又没谈条件,你们医院不知道多高兴呢。这次听说你们医院是响应政策率先改革了评审标准,依我看,这跟你也有些关系。你的职称一定是板上钉钉的了。到时候可得请我吃饭。”
俩人正好走到了饭店门口。
何意哎了一声,表示抗议:“这顿还没吃呢,就惦记着宰我下一顿。”
他说完笑着往里走,一抬头便愣了。
烤肉店最靠里的一张桌子前,坐着的赫然是贺晏臻。
贺晏臻也正好抬头朝门口看。俩人对视一眼,双双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