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意没想到贺晏臻竟然会出现在这,那天他看完贺晏臻送来的材料后,思索了很久。
米忠军的消息对他来说的确是天大的好消息,他甚至因此失眠,兴奋地搜了一晚上关于米忠军案件的报道。但对于贺晏臻,何意心里却仍是茫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他仍是介意这几年贺晏臻没有出现,这次意外碰面,对方也只是表达歉意,没说对自己还有想法,何意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他已经进入新生活了。
或许,也早就结交了男朋友。
那样的话相见不如不见。
因此何意最后将便签纸锁在抽屉里,转身便来了奉城。
在奉城手术的患儿是一年前便开始招募的。
吴教授知道何意是奉城人,所以让爱人增加了奉城的项目点。反正这项慈善活动是他爱人的基金会赞助的,除了偏远地区外,几位常驻专家的家乡便成了项目点。
因此一到奉城地界,吴教授便要求何意请吃饭。
他们这几年已经处成了朋友,何意也不拿他当外人,一想自己也有十年没回来了,因此决定去以前家门口的烤肉店看看。
他心里念旧,但没想到会在这看到贺晏臻。
贺晏臻深深地看着何意,在何意考虑换家店的功夫,贺晏臻已经站起来,朝俩人走了过来。
“真巧。”贺晏臻走到俩人跟前,停下脚步,先对吴教授笑了下,随后将自己的手机递给何意,“帮我存一下你的号码吧。你们吃饭,我就不打扰了。”
吴教授好奇地看着他俩。
何意犹豫了一下,接过来,给他存上。
贺晏臻又看他一眼,声音放低了几分:“还在生气?”
何意将手机递回去,没有回应。
贺晏臻便没再说什么,又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烤肉店老板端了菜出来,正见贺晏臻出去,“哎”了一声没喊住,再转眼便瞅见了何意:“小何?你也回来了?”
何意松了口气,笑着“嗯”了一声。
“那个怎么走了?”老板忙让何意俩人坐下,又回去端小菜,“他点的肉还没烤呢,刚刚还念叨坐了一路车没吃饭。就记得我这里的烤肉好吃,专门来的……”
老板嘀咕了两句,何意忍不住回头看贺晏臻那桌,的确是刚开始吃的样子。
贺晏臻显然是怕他尴尬,主动离开了。
何意刚刚有点懵,这会儿琢磨过来,又觉得别扭。
他最讨厌欠人情了,尤其是不知情的状况下被人照顾,简直有种强买强卖的憋屈感。
“那是你前男友?”吴教授低声八卦,“他是个明星吗?”
何意微微愣了下,随即反应过来吴教授是觉得贺晏臻太帅。
何止是帅,眼神凌厉,宽肩长腿,气势便跟别人不同。要不然何意不至于一进店便注意到那边。
“他不是明星。”何意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做什么。”可能跟周昀一样是律师,也可能和李默甄凯楠一样,进了法院或检察院。
吴教授笑笑:“你们分手几年了?”
“四五年了。”何意看他一脸趣味,忙哭笑不得地抬手,“换个话题吧。”
“行,不逗你了。这家店老板竟然还记得你,你以前经常来吗?”
何意一愣,随后侧开头:“也没有。”
只来过几次,都是为了陪贺晏臻。
“可能是老板记性好吧。”
他不知道烤肉店的老板记性虽然不错,但也没到过目不忘的地步。之所以对他印象深刻,主要是因为奉城这个小地方考出去的大学生虽然不少,但进入TOP学府的统共没几个。
何意跟其他人相比,身世曲折,又住在隔壁的小区,自然印象不同。
更何况何意虽然没有回过奉城,但之前米忠军被抓,今年被判,众人再次议论起这个从奉城走出去的医院院长时,自然也会提及何意。
大部分人都是带有恶意地揣测何意是不是享受着他爹的贪污款。
烤肉店的老板知道不是这样,当年何意在旁边的小区住了这么多年,出来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他经常遇到那孩子买咸菜和挂面。这孩子第一次到店里来消费,还是考上大学后。
他记得那天傍晚,腼腆干净的少年推门进来时还有一点拘谨,但仍是带着脸颊的薄红轻声解释€€€€他想带朋友来吃饭,不知道店里什么好吃,已经应该点多少才够。
老板笑着向他推荐了店里的几样招牌,又注意到少年在默默留意价格单。
从苦日子里过来的人,几乎一眼便能辨别出那道清澈眼神的窘迫和不舍。老板不忍心,后面便着重介绍了便宜大碗的汤面和石锅拌饭。
何意很有礼貌地道谢,并请他预留了一个位子。
暮色四合时,老板见到了何意和他的朋友。那是一个眉梢都写满桀骜不驯的富家子弟,侧脑刻着一道笔直的痕迹,穿着及膝的羽绒服,气质衣着与小店格格不入。
何意仍是点了招牌菜中最贵的几样,而那个少年则是敛了一身的冷酷不羁,眉眼专注,几乎讨好地逗着何意发笑。
老板给何意打了个折,另送了一份奶油红薯。
之后他们又来了几次,冬天店里的客人来来往往,等上菜时,大家都习手里抓着手机玩两下。唯有那俩人,即便不说话,眼里也都是彼此,一点儿都不会分神去看其他。
今天再次遇到,还是一前一后来到店里,老板认出俩人后便有些唏嘘。
何意跟这个同事吃饭时说话不多,表情有些严肃,似乎是在讨论科研问题。
老板没去打扰,只是让店员送了一份奶油红薯过去。
何意看到店员送来的东西,眼皮轻轻跳了下。
他的内心并不像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这家店他只跟贺晏臻来吃过,那时候他手里钱不多,又不想贺晏臻在这边委屈,所以打肿脸充胖子,天天带贺晏臻来这吃饭。
老板每次都会送奶油红薯,或者蔬菜拼盘给他,何意起初以为是店里的活动,后来才发现是老板单独照顾他。他不好意思再过来,正好贺晏臻提出要自己做饭,何意便同意了。
心里想着要转移注意力,可是身边桩桩件件的大事小事,却又都跟那人有关联。
何意垂下眼,叹了口气。
手机上有贺晏臻刚刚发来的信息,提醒自己他现在的号码。何意刚刚还想着忽略掉,现在平静下来,也明白当鸵鸟不是个好办法。
两个成年人,有什么事情还是应该面对面说清楚比较好。
一顿饭吃完,天色已经由黄昏入夜。
何意临走前去后厨找了老板。当年脸皮薄,受了别人的恩惠不知道怎么回应。现在心境已然不一样,他过去大方道谢。
老板反倒是不好意思,寒暄两句,问了下他的近况,无非毕业几年,在哪里工作,这次回来是否久住。
何意笑着一一回答,又听老板问:“之前过来的你那个朋友,你俩闹矛盾了?”
何意愣了下,随后笑着“嗯”了一声。
老板随和地笑道:“我刚才还想,距离你俩上次过来吃饭也得十来年了。这一眨眼就都长大了,模样倒是都没怎么变,一眼能认出来。你有对象了吗?”
每次跟长辈聊天,最后都会回到这个问题上。
何意笑着摇头:“还没有。”
“那可得抓紧了。”老板道,“这么优秀的小伙子,主动一点,相个亲什么的……”
何意一听相亲,就想起前几天那个李律师。他笑着跟老板道别,出去后忍不住幽幽叹了口气。
吴教授看他脚下迟疑,善解人意地表示:“我晚上还有个线上会议,你要自己再走走吗?”
何意“嗯”了一声,等吴教授走后,他在外面的小路上来回走了会儿,深吸一口气,拨通了贺晏臻的电话。
“你在哪儿?”
贺晏臻顿了顿,回他:“在你家楼下。”
“……”何意抬头,看着不远处的老旧小区,摇了摇头,“贺晏臻,我在这边没有家了。”
这一片住宅几乎没变,街道修得新了一些,小区则更破了一些。
何意望着熟悉的道路没有动。
过了会儿,电话那边传来一声叹息。
“学长,”贺晏臻声音放低,听起来竟有几分委屈,“除了这儿,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等你……”
第106章
何意有一瞬间的恍惚, 仿佛对面的人还是那个比他小一点,动辄跟他撒娇的小学弟。
他抬脚就往前走,迈出两步后又清醒过来€€€€当初分手时, 贺晏臻就已经是个成熟稳重的毕业生了。现在工作几年, 怎么可能倒退成小学弟?
何意停下脚步:“你出来,在门口见。”语希€€€€。
“对面的咖啡店吧。”贺晏臻倒是见好就收, “那里安静。”
何意挂掉电话, 心里微微恼火,一琢磨又觉得可笑。俩人二十七八岁的成年人, 整这些有的没的。
他摇摇头,沿着熟悉的街道往前走, 这条路他从小走过太多遍,几乎闭着眼都知道哪里要拐弯。
路灯昏黄,人影被拉长又缩小。何意看着小小人影一寸寸缩到脚下, 恍惚间像是回到了童年。
那时候米忠军已经不怎么过来住了。但他每次回来,妈妈都会做一桌丰盛的晚餐,再让小何意去熟食店里买酱牛肉。
那对小小何意来说是突如其来的幸运事件。能有好吃的大餐,有买东西剩下归他的零花钱,最重要的是……还有爸爸。
他内心是一直喜欢,且渴望着父亲的。哪怕他总会挨训,他也觉得是自己的问题,自己不好, 才会让家长失望。
所以每当米忠军回家,妈妈让他出来买东西时,他兴冲冲而去, 回来时就会走慢一点点, 一步步踩着自己的影子, 提醒自己不要犯这种错那种错。
他胆小又懦弱,直到那场变故发生,丧母之痛生生抽成了仇恨的绳索,将弱小的他提了起来,支撑着他,成为他的筋,他的骨。
何意曾经绝望地意识到,他这辈子都不会解脱了。
他已经在米忠军的精神打压下有了讨好他的惯性,会惧怕和屈从。他每次对抗的不止有米忠军,还有那个渴望父爱的自己。
生活对他来说又缺乏吸引力。所以杀死敌人和杀死自己哪个更简单?
当然是杀死自己。
这个念头一直没有消失过。直到那天,贺晏臻问他,“何意,我们就这样下去好不好?”放弃那份材料,远离米忠军。
可以放弃吗?
何意躺在床上,看着浓重夜色中的爱人的脸,心里竟腾起一阵急切的渴望€€€€渴望跟贺晏臻一起吃饭,乘凉,手拉手看日落。
生活有了确切的期待。
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