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筱并不是完全无情,但她形容自己是受到原野召唤的雪橇犬,一旦向往野外,就再也不甘心被套住脖颈。
与何意通话后不久,林筱与男友分手,并向公司申请调去南欧。她外语水平不行,自此每天失去休息时间,专门请了老师,一半时间学葡萄牙语,另一半时间学英语。
何意跟她的电话也改为英语交谈。林筱磕磕绊绊地交流,十分辛苦,却也乐在其中。
秋去冬来,何意顺利评上了副主任医师,他给林筱去电话报喜,得知林筱的申请已经得到了审批,就等年后跟同事一块启程。
“林筱姐,”何意由衷钦佩她,“你比我浪漫,更比我勇敢。”
他其实也有一个疯狂的念头,但顾虑重重,只能默默衡量思索。
林筱道:“你也可以的,想做什么去做就是了。何意,我们完全没享受过童年和青少年时期,现在自己当家做主,任性一点是应该的。不要自己给自己套枷锁。”
何意温柔地笑笑。
林筱接着问:“那我们今天继续讲讲贺晏臻?你俩最近怎么样?”
何意:“……”
林筱喜欢用蹩脚的外语八卦何意跟贺晏臻的进展,并称之为趣味教学。
何意跟她情同姐弟,对贺晏臻的事情也从不遮掩,如实交待€€€€贺晏臻隔三差五去S市出差,每次都会提前告诉何意,因此十次中总有七八次能见到。
有时是何意请吃饭,有时俩人只是约个地方喝点东西聊聊天。
何意在那次相亲事件后,买了东西去了张阿姨家里赔罪,并谢绝了以后的相亲安排。
事到如今,他的感情在谁身上,没有人比他自己更清楚。可他仍是无法更靠近一步,只能跟贺晏臻以朋友相处。
圣诞这天,贺晏臻跟同事一块包场看电影,大家各自邀请亲友,贺晏臻请了何意过去,并介绍他跟同事认识。
那几个年轻律师嘴巴厉害,又都是好事之徒。
观影结束,大家趁贺晏臻出去接电话,纷纷凑在何意身边,将贺晏臻的追求者们卖了个干干净净。
何意津津有味地听着大家聊八卦。
有人不住打量他,末了惊奇:“暧?是我们误会了吗?”
何意愣了愣:“误会什么?”
年轻人道:“这次我们要在S市开设分所,贺律师可功不可没,大家都说他是为了S市的恋人。可何先生对这些八卦一点儿都不介意。”
几人纷纷看向何意,希冀从他脸上找出点证据来。
何意恍然一怔。
恋人,多么年轻的词汇,听着竟有些陌生。
不过,他的确是不介意的。
何意笑笑,正要回答,就听身后有人轻咳了一声。
贺晏臻不知道什么时候去而复返,自然而然地站在他的身边,伸手点了点那几人。
小年轻们哄笑着散开,贺晏臻稍侧过脸,对何意解释:“这几个家伙都被周昀带坏了。”
何意却想着大家透露的信息,犹豫了一番,问他,“你们要在这边开分所?”
贺晏臻道:“是。”
何意:“你也会到这边来工作?”
贺晏臻仍是点头:“不出意外的话,是这样。”
俩人走出电影院,此时已经是深夜,四周很静,他们沿着街道慢慢走着。
何意踌躇,半晌后问:“我有个问题,想听到真实答案。”
“你这么郑重,我要是不提条件的话,肯定会后悔。”贺晏臻笑着注视他,道,“你问吧,不过你也要回答我一个问题。”
何意点点头,直接道:“你一直在北城工作,为什么会到这边的分所来?”
贺晏臻有点意外,“我以为你要问别的。这个问题说来话长,你记得我们重逢的那天吗?”
何意“嗯”了一声。
“我那天刚跟恒远集团的董事长见过面。”贺晏臻说,“以后我们律所会为恒远集团提供谈判、签约、招投标等全套法律服务。这个项目怎么也是千万级,又是我谈下来的,所以我要在这边盯着才行。”
“纯粹为了工作?”何意暗暗松了口气,直言,“刚刚吓我一跳。”
贺晏臻与他并肩走着,听了这话神色一僵,停下脚步。
他犹豫了两秒,也抛出了自己的问题:“何意,试试跟我在一起,好不好?”
何意微怔,随后却答非所问:“我刚刚一直在担心,怕你的工作变动跟我有关系。不是我不欢迎你,而是我……”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连风都是温柔的沙沙声。何意心想,那个念头太疯狂了,他还没跟任何人讲过,包括林筱。
但今晚不得不讲。
贺晏臻就在一步之外,身后是深蓝的天幕和数点星光,昏黄的街灯成了可有可无的点缀。
他仍在等待何意的回答。
何意抬头静静地注视过去,却想起他们十年前的初见,那怦然心动的一瞥。
过去和现在轻轻重叠。
何意内心感慨万千,他温柔地笑笑,扔下重磅炸弹:“……我打算加入无国界医生。”
第110章
何意心里清楚, 他在下定决心到正式申请之前,还要花很长的时间去准备。如果不是突然听说贺晏臻工作有变动,他并不想现在就告诉别人。
贺晏臻的瞳孔在瞬间急剧缩细, 然而他的表情却平静而诚恳。
“那你的回答呢?”贺晏臻仍是问, “好,还是不好?”
何意有点意外, 随后隐隐叹息一声:“晏臻, 你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做那样的工作很难兼顾家庭,有父母夫妻的人牵绊太深, 责任也重,每次出任务都要背负内心的愧疚。而我跟别人相比, 最大的优势就是无牵无挂。”
贺晏臻终于转开了脸。
他望着黑暗深处,微弱地抗议:“何意,我不会成为你的包袱。我不会阻拦你。”
“谢谢, ”何意微微动容,他低下头,继续解释,“但这件事不在你,而是在于我自己。我如果跟你开始一段关系,就应该对你负责,顾及你的心情,考虑到对你的影响。不可能完全不考虑你的感受, 只做自己想做的。”
到时候每次出行,都要跟滚钉板一样接受感情和责任的双重谴责。
贺晏臻问:“跟现在有区别吗?你觉得现在这样我就不会担心你?”
“有的。有区别。”何意笑了笑,“如果可以的话, 你或许会淡忘我, 也可以结交新朋友, 这是你的自由。”
话说到这份上,再明白不过。
贺晏臻不再说话,脸上也没了表情。他顿一顿,总结陈述:“你不会为了我放弃。”
“……是的。”何意低声道,“不会。”
翌日,贺晏臻回到北城开会,破天荒地没有当天赶回S市。
周昀大为惊奇,约他出来吃饭,顺道询问他的进展:“戒指送出去了吗?”
一周前,他拉着贺晏臻出门买礼物,最后自己一无所获。贺晏臻却看中一对素圈戒指,兴冲冲让人刻了字€€€€花体的“HY”和“HYZ”。
周昀以为他好事将近,为他高兴之余又忍不住泛酸,很是宰了他几顿饭。
没想到这才几天过去,贺晏臻的神色就跟以前大不一样了。
周昀猜着肯定跟何意有关,见贺晏臻不说话,便自顾自讲下去:“你俩该不会吵架了吗?怎么回事?去之前不还好好的?这是节日安排的有问题?你俩是不是跟圣诞节犯冲啊!”
叨叨半天,对面始终没有回应。
周昀气结,他有心开解一下这位发小,对方却一直闭着眼,手指按着眉心,一言不发地窝在餐厅的沙发上。
冬日稀薄的阳光透窗而入,贺晏臻英挺的鼻梁在脸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他难得懒散,衬衫的扣子松松解开,露出平直的锁骨。
周昀忽然发觉,工作后的贺晏臻一直自虐似的工作加班,不苟言笑,赫然是根绷紧的琴弦,而这会儿的他,才有了以前那个世家子弟的模样,散漫锋锐,骨子里带着点不可一世。
周昀眼前一亮,举起手机偷拍了一张。他忘记打开静音键,咔嚓一声,惊扰了对面的人。
贺晏臻掀起眼皮看他一眼,目光黑黢黢的罩过来。
周昀暗自一凛,就见贺晏臻淡淡地笑了下:“我的确跟这洋鬼子节犯冲。”
周昀见他不追究,暗暗松了口气,将照片扔进加密相册,嘴上继续问:“你们真吵架了?为什么?”
贺晏臻却摇头:“没吵架。”
周昀:“啊?”
贺晏臻:“我倒宁愿他跟我吵架。”
周昀:“……”
周昀是情场老手,一听这话便察觉到了问题所在,心想这样的话的确比吵架严重多了。
“你俩的感情还在吗?我是说他。”周昀沉问,“你上次还说很高兴他这几年有变化,是不是这种变化跟你想的不一样。”
贺晏臻怔了怔,随后苦笑:“他昨天只是跟我讲了他以后的打算……”
短短的几句对话而已,贺晏臻刚刚不说,是因为不知道从何说起,没有人能理解他的那种感受。
周昀安静下来,听他说起昨晚的遭遇。
“我之前说,很高兴他会为自己考虑了。他也的确如此。”
闲暇时会愿意跟自己吃饭,心情不好或忙碌时也会拒绝。
“今晚我没有时间,跟同事一起呢,我们下次再约。”
“明天恐怕不方便,这几天休息不好,我得补觉。”
时候一长,贺晏臻掌握了何意的休班规律,成功见面的概率大大提升。
于是他误判了一点€€€€他以为何意拥有了自我,却又对他的态度一如从前。
“我那时候高兴,是以为自己有很大的胜算。现在,我发现我没有,我没有任何特权。”贺晏臻沉默两秒,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
他脑海里是何意昨晚的样子,姿态闲适轻松,肩膀自然地打开,眼仁明亮,梨涡细细一点。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让贺晏臻沉默的是那双眼睛,含笑望着他,微弯的眼角蕴着温柔和怀念。
十年爱恨,大梦一场。愚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