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其实吕修霖他……”继准瞟了眼黑子的脸色,见他没有打算打断自己的意思后才继续谨慎地说,“应该是很喜欢苏皓哥的。在皓哥最难熬的时候消失,可能也有别的原因。”他顿了顿道,“这中间很可能有误会,你们要不要好好坐下来谈谈?”
“小皓已经不在了,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黑子苦笑了下,夹着香烟深深吸了口,缓缓点了两下头,“吕修霖说得没错,小皓的死我们都有责任。我虽然口口声声说他开心就好,但心里始终都想不通他为什么要搞同性恋……”
他说着,将车靠向路边,将头埋在方向盘上狠狠砸了几下:
“我还托婚介所找了个女孩子给苏皓认识,张罗着两人相亲……操!我真他妈该死!”
继准的眸色暗了下:“苏皓哥……生气了吧。”
“没有。”黑子倚着方向盘闭上了眼,“他全程都是笑着的,笑着告诉那个女孩这次相亲是朋友的恶作剧,笑着告诉我不要再白费力气,他说他就是同性恋,这辈子是没救了。如果真和那姑娘结婚了才是对人家不负责任、罪大恶极……”
黑子吐出口烟,幽幽说:“他还问我……他是同性恋的事对我造成困扰了么?如果有,那就尽量少出现在我面前。”黑子咬牙笑了下,“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都是副在开玩笑的语气,以至于我觉得他其实也没太往心里去……可苏皓那样心思细腻的人,怎么会没往心里去呢?他只是不想我为难。”
“他是个好人。”继准轻声说。
黑子掐灭烟头,抹了把脸重新发动车子。
继准扭脸看向窗外,那些一闪而过的枯败枝桠在夜色中就像一个个伫立在路两旁的高大怪物,张牙舞爪,手舞足蹈。
“所以,你现在还很介意身边的人……那个么?”继准低着头,悄声开口。
“哪个?”黑子一时没明白继准什么意思。
继准咬了下腮帮,说出了最近每讲一次,心就会跟着颤一次的词:
“就是……同性恋。”
车子发出声急促的刹车声,两个人的身子不由得都向前狠狠一栽。
黑子回过头逼近继准,一脸深沉地问:“你在说谁?”
第45章 乱
车里开了暖气, 玻璃窗上生了层白雾,被雨刷一下下扫净又重新凝结。
两人这一沉默,收音机的声音一下就又大了起来:
“天是王大, 我是王二。伸手五支令,全手就要命……”
“没谁。”继准将目光瞥向一边, 笑笑道,“我就随口问问。”
这之后,他明显看到黑子绷紧的身子放松了下,那双要吃人的眸子也收敛起严厉, 换上了无奈责备的神情。
“臭小子, 不许拿这事儿瞎开玩笑。”黑子胡乱揉了把继准的头发,没好气道,“别吓你哥。”
“嗯。”继准牵牵唇角,“抱歉啊,哥。”
“晚上想吃什么?……火锅?川菜。”黑子边开车边问。
“不吃了,得先回家报个道去。”继准开了些车窗, 微微皱眉道, “你这破车的窗户该修了,卡。”
“哎, 本来你兰姐打算去修来着。”提到楚舒兰, 黑子不免又叹了口气,而后自暴自弃地哼笑了声, “算了吧, 不就一破窗户,又不影响开。”
黑子带着继准一路朝着西城走, 路上还顺带拐道去了家卖拌凉菜的店里给娇姐捎了些她最爱吃的拌菜。
车子停在继准家门口,黑子把凉菜递给他:“我就不进去了, 跟娇姐和你后爸说,我改天再来看他们。”
“成。”继准拉开车门,“那我先撤了啊。”
黑子挥挥手,待继准转身进了院子里后才又发动车子,朝鹭鸶巷驶去。
继准打开家门,娇姐和陈建业正坐在沙发上看一档明星综艺。
娇姐这人平生最大的乐趣之一就是看综艺,然后拿里面的小鲜肉跟继准比较,完了还总要咂咂嘴感慨一句,我儿子不去当明星真可惜了。
陈建业坐在一旁给她剥夏威夷果,明显觉得撬果壳的差事要比看电视有意思多了。见继准进屋,他乐呵呵地冲继准喊:“闹儿回来啦!咋样,跟同学玩儿的开心不?”
娇姐从陈建业手里摸过一枚夏威夷果放进嘴里,白了继准一眼:“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我看是指望不了他考上好大学了。”
“那刚好送去娱乐圈发展啊?”陈建业接话道,“就上次来咱家的那吕老弟,吕总,就认识好几个大制片呢!到时候咱闹儿直接带资进组,然后……”
“快闭嘴吧你!”娇姐将陈建业的两片嘴唇捏成了鸭子,“你当现在娱乐圈好混啊?就电视里这个看到没,人家北影的!还有那个,中戏的!而且我跟你说,这些小孩儿一个个都跟人精似的,八哥嘴、兔子腿,就你家继准这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操性,放在娱乐圈里不得罪人才怪呢。”
“哎,我还就喜欢闹儿这性格!凡事咱不惹事,但真出事了咱也不怕事。”陈建业说完又扭头看着继准道,“是不是,闹儿?”
“我后爸懂我。”继准换完拖鞋走到沙发前,把凉菜往娇姐面前一递,“黑子哥专门给你买的,求您歇歇嘴少说两句吧。”
娇姐作势要揍,继准笑嘻嘻地躲了下。
娇姐:“你又见着黑子了?没事儿叫他带着舒兰常来家坐坐。”说到这儿,娇姐又忍不住跟继准打听道,“€€,他有没有跟你说啥时候跟舒兰把事儿办了?”
“什么事儿啊?”继准挑挑眉。
“当然是结婚的大事儿啊!”娇姐脸上露出八卦的笑,“要我说,黑子那小子是真有福气,娶了这么漂亮一媳妇儿!哦对了,他俩现在已经和好了吧?”
“不知道,没关心。”继准不太想回答,从零食袋里摸出枚夏威夷果直接拿虎牙去嗑。
“€€€€,别给你那牙再崩断了!”娇姐大叫,“臭小子,一天到晚不让人省心!”
“好啦太后老佛爷,您就少操些闲心,多顾好自己行嘛?”继准嗑开果仁,讨好地塞进娇姐嘴里,“来,您且张嘴,奴才喂您。”
娇姐被继准逗笑了,佯作嗔怒着说:“得,我不管你!日后让你媳妇儿管你吧!”
继准剥坚果的手一顿,低头小声嘀咕了句:“我哪儿来的媳妇儿。”
“总会有的!”提到这个话题,娇姐不由又兴奋了起来,“男人将来总要成家立业的嘛,到时也不知道又是哪家的好白菜让你这小山猪给啃了。”
她说着,拎着凉菜去厨房装盘去了。
陈建业笑呵呵地看着娇姐进入厨房,而后回头拍了拍继准的肩膀:“你妈一提这话题就上头,其实她心里就是又盼着你长大,又舍不得你长大。”
“也不是都要成家的吧。”继准后语搭前前言地回了句。
陈建业先是一愣,随后连忙点头附和道:“当然了,好男儿志在四方,也可以先立业后成家嘛!你看人家小吕,年轻有为,喜欢他的人海了去了,现在还不是一门心思全扑在事业上?”
“吕修霖?”继准眼睛一眯。
“对,就是送你球鞋的吕小叔。”陈建业趁娇姐在厨房,偷偷换了个电视频道,“你可别小瞧他,那可是个大枭雄。”
“枭雄?”
陈建业点点头:“在我刚创业那会儿,他们家还是咱们这儿最大的商贸集团。容鑫百货记得吧?那就是他们家产业。”
“容鑫百货不是去年就倒闭了么?”
“哼。”陈建业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就是你吕小叔干的。”
看着继准一脸不解,陈建业接着道:“吕修霖是老吕总的大儿子,和前妻生的。他二儿子是众所周知的扶不起,于是老吕总就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大儿子身上。”陈建业喝了口茶,“可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小吕的妈妈去世后不久,他就跟老吕总彻底翻脸了。一气之下不带分文地离开了吕家,孤身一人从底层开始打拼,又一点点摸爬滚打了起来,逐渐成了今天的气候……啧,当真是个沉得住气的狠角色啊!”陈建业连声感慨,“他得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吞并收购了老吕总的集团,而第一枪就是搞垮了他弟弟接盘的容鑫百货。中间具体的手段,你小孩子我也就不跟你多说了。”
“吕修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继准怔怔道。
陈建业摇了下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但多半是有什么解不开的事儿吧,不然也不至于跟整个家族都翻脸不是。”
“你们在聊啥电视剧呢?豪门恩怨?”娇姐端着凉菜摆在茶几上,“听着还怪好看!”
陈建业一见娇姐,瞬间就又变成了副老婆奴的样子,巴巴地讨好道:“怎么着媳妇儿,这是要我陪你喝两杯啊?”
“去。”娇姐轻轻一踹陈建业,“把你那好酒给我拿来。”
“得嘞!”陈建业麻溜地站起身,对继准道,“闹闹也一起来点儿?”
“不了,我上楼洗个澡,明儿还上课呢。”
“就是,你可别带着他混了!”娇姐接话道。
继准拎着包回到房间,火速将身上的脏衣服脱了扔到衣篓里,把兜里的手机放在床头。
看着手机,他的动作突然顿了下。而后有些犹豫地坐在了懒人沙发上,打开微信联系栏翻查着,最后停在了吕修霖的头像上。
他的朋友圈只有今天更新的一条,就是那束蓝色的鸢尾花。
就一张图,其他什么都没写。
陈建业方才的话还循环在继准脑海里,他总觉得有一块拼图正在逐渐被拼凑完全。
不知为何,继准的心里总有种莫名的不甘。不甘心事情的真相就是吕修霖负了苏皓。纵然结局已定,可他还是希望能从这段过往中寻到一颗真心。
继准打开聊天框,反复斟酌了许久后终是下定决心,发出了个“我想跟你聊聊。”
他握手机的手紧了紧,随即起身进到了浴室。
对着镜子,继准回头看到自己的尾椎骨上果然青紫了一大片。
暖色灯光与弥漫了浓重水汽的浴室让他再次陷入到了清晨那个荒唐的梦境里。
他将水温调得很低,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体温却仍是不受控制的越攀越高,一路烧到了脑子,唤醒了身体的变化。
继准的眼底流露出一丝屈辱,咬牙暗骂了自己一句,手握紧拳撑住了墙面。
花洒还在不断“哗哗”地往他身上浇着冷水,继准只觉得脑子里此时有一窝蜜蜂嗡嗡吵个没完。
“……你也跟着疯!”
他将背贴在了冰凉的瓷砖上,任由冷水冲击着他的脸。却觉得丝毫不起任何作用。
最后,他闭上眼自暴自弃般地泄了口气,咬牙将头撇向一边,恶狠狠地潦草处理。
这晚,继准做了个极为混乱的梦。
先是谭€€扬从身后抱着他,低沉暧昧地一遍遍问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接着场景又突然变成在墓地里,黑子一把拎起他的领子,恶狠狠地逼问他是不是也喜欢上了男人。还指着一块墓碑说,这就是同性恋的下场!
继准看向墓碑上的照片,居然是谭€€扬的脸。
最后,他再次听到了吕修霖绝望而疯狂的声音:
“你猜……特瑞最后到底有没有爱上玛丽?”
大汗淋漓地从梦中惊醒时,继准发现自己的枕头居然是湿的。
他沉默地起身走到窗边点燃了根烟,目光中全然是迷茫与恐惧。
突然又想起谭€€扬俯身在他耳边说,自己都快疯了。
继准勾唇露出抹苦涩地笑意,现在他才是快疯了。
凌晨三点,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下。上面是一个定位,写着明晚八点见。
来自:吕修霖。
……
此时,天水街深处的破败老楼里还亮着一盏孤灯。
程罪半夜起来上厕所时,透过门缝看到谭€€扬的房间里隐隐有光渗出来。于是轻手轻脚地推开门,迈进房间里。
此时的谭€€扬正伏在桌前,全身心投入在绘画中,一时竟没注意到身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