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深看向服务生:“我问了,那你听好。”
“您说。”服务生挺自信的,他老板连林黛玉第一次进贾府穿的是什么衣服,唐僧一共被多少个妖怪抓走过,都记得一清二楚。在这之前,他已经在十几个包厢里做过活动,从来没人能问倒他们老板。
薛深:“黛玉葬花之后,锄头放在什么地方了?”
服务生:?
薛深:“二郎神第三只眼是单眼皮还是双眼皮?”
服务生:??
薛深:“鲁智深拳打镇关西的时候,指甲盖有多长?”
服务生:???
薛深:“赤壁之战当晚,有多少人是跳进河里淹死的……哦不好意思,只有三个问题是吧?那我问完了,四个问题,你们老板可以选择性回答一下。”
二十分钟后。
服务生呼哧呼哧地端了三盘招牌菜上来,他无奈地摇摇头,自家老板这可真是大出血了,这随随便便一盘菜,比他半个月的工资都贵了。包厢里那个把他们老板问得哑口无言的小子,可真是太黑了,就该把他送缅北去嘎他腰子。
“缅北?什么缅北?”薛深听到了他的碎碎念,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句。
服务生忙摆手,哪里敢让顾客听到他在腹诽,说顾客的坏话可是要被老板炒鱿鱼的,腹诽也不行,“不是不是,我是看您身手不错。”刚刚几十斤重的铜锅鱼,他差点没端动,是薛深搭了把手,连锅带鱼端上桌却连大气都没喘一声,动作四平八稳的,“所以我有些好奇,要是您被骗去缅北了,您觉得您能打赢看守您的小喽€€,安然无恙地逃回来吗?”
“缅北?”
“对。”服务生点头如捣蒜。
薛深:“那地方……牛魔王去了都得犁地,孙悟空去了都得表演走钢丝,绿巨人去了都得红着脸回来。”但是,唯独不提他自己去了,能不能打赢,能不能安然无恙地逃回来。
“……”看起来什么都说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说,对自己的身手只字不提,半点不肯多透露自己的信息。高,真的是高。
服务生摇摇头,走了出去。只是这次他不会在心里想着要把薛深送去缅北嘎腰子了,这人气度不凡,角度刁钻,绝对不是个好相与的。
“小薛,你还真是个幽默的人。”褚冷凝调侃了一句。
“褚阿姨,您脸色不好,多喝点这个汤,补身体。”薛深帮褚冷凝盛了一碗汤。
“谢谢。”褚冷凝接过来,却没有喝,脸上闪过一抹忧色:“下周三,就我一生中最灰暗的日子了。人生最灰暗的日子马上就要到了,我脸色怎么可能好得起来?”
“那很好啊。”薛深并不像常人一样,劝慰褚冷凝想开点。对上褚冷凝疑惑的眼神,薛深说道:“这就意味着,你以后的每一天,都会比下周三更加光明。”
“我丈夫,姚凤鸣,下周三……要被执行死刑了。”褚冷凝说道。
薛深刚夹起来的一筷子青菜,直接掉回到了盘子里。
谁?
姚凤鸣??
这不是褚娜临死前塞给他的那个纸条上写着的,因冤被错判死刑的那个人吗?
“名字是哪几个字?”薛深生怕搞错了,追问道。
“女兆姚,凤凰的凤,鸣叫的鸣,姚凤鸣。”褚冷凝把自己丈夫的名字又说了一遍,说着说着,她眼眶一下子就红了,视线也有些模糊不清了。
薛深抽了几张纸巾递给她,“您慢慢跟我说说,他是因为什么,被判死刑的。”原本薛深在犹豫,要不要接这个案子,他还没想好,所以并没有看过这个案子的卷宗,也没有去了解过姚凤鸣。
但是现在,姚凤鸣是褚娜的亲姑父,褚娜对他又有救命之恩。所以,薛深就算是不想插手,也必须要插手了。想到这里,薛深又不得不感慨褚娜心思通透,她并没有直接在纸条上向薛深说明,姚凤鸣是她的亲戚,也没有借此来威逼胁迫薛深帮忙。
现在,姚凤鸣的身份,是薛深自己发现的。
褚冷凝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的泪水,“他、他因为盗窃放射性物质,被判了死刑。”
第335章 辐射
“盗窃危险物质罪?”薛深有些疑惑,这又不像杀人抢劫强奸绑架那种烂大街的罪名。刑法里有些罪名,普通人就是想犯罪,都没那个犯罪的机会和资格。比如说,贪污罪是要求国家工作人员身份的。比如说,盗窃危险物质罪是要求你平时能接触得到危险物质的,“褚阿姨,您丈夫是做什么工作的?”居然能接触到危险物质?
“海洋工程。”褚冷凝摘下袖扣,把袖口挽起一截,露出手腕上仅薛深可见的蓝色数字€€€€0,“我们俩都是海洋工程专业的,泡实验室的。我们俩大学那时候还是同系的同学,在驾校认识的。”他们学校的海洋工程专业,是全国数一数二的,每年能招一两千人。
褚冷凝大一那时候在驾校学车,有几天临时有事,就有一周的时间没去驾校。姚凤鸣还特意加了她的微信,问她为什么不来练车了。褚冷凝问他是不是想她了。姚凤鸣没回,“对方正在输入”状态持续了很久后,姚凤鸣憋出来了一句:你不来,最近教练一直骂我。
两人的梁子就结下了。在大学的时候就一直互杠,毕业那天姚凤鸣向褚冷凝求的婚。求婚的时候因为太紧张,别人都是单膝跪地,他直接就双膝给褚冷凝跪下了。褚冷凝觉得不好意思,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么多人微观着,她脑子一抽也跪下了。姚凤鸣更紧张了,可能是觉得褚冷凝跪在他面前不太好,就给褚冷凝磕了个头。
后来,学校论坛的热门话题里,连续一周都是他们俩穿着博士服对拜,互相磕了二十多个头的照片和帖子。
“他盗窃的是什么危险物质?”薛深问。
褚冷凝为难地看了薛深一眼,面露难色:“对不起啊小薛,这个我不能告诉你。那是一种刚刚从深海开采出来的,尚在研究阶段的放射性物质,这属于实验室的科研机密,我不能过多地对外透露,希望你可以理解。”
薛深点点头表示可以理解。
他这么多年不碰化学了,化学水平仅限于知道水的化学式是H20,然后就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知道了。就算褚冷凝告诉他是什么放射性物质,他也未必听得懂。法学生,是不学化学的。
“大概是大半年以前,有一天警察突然上门,就要带凤鸣回去接受调查,说是因为他盗窃了放射性物质,又在没有任何防护和隔离的情况下,带着放射性物质去开讲座。”那个海洋工程专业的学术讲座,开在海洋大学一万多人的大礼堂里,还有各大高校海洋工程专业的教授和领导,“讲座的一万多人,全部都受到了辐射。有十一个人当天抢救无效死亡,有五百多个人当天就出现了辐射后剧烈的副作用,皮肤溃烂,内脏功能衰退,甚至是……衰竭。”
褚冷凝无力地瘫倒在包厢里的椅子上,并没有想让薛深一定要怎么样。她更多的,是把薛深当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
薛深瞥了一眼她的手腕,融入骨血和皮肤般的数字,散发着幽蓝色的危险光芒,数字依旧是€€€€0。
一动不动。
看来,褚冷凝说的话是真实的。
他不是不信任褚冷凝,而是做他们这一行的,见惯了黑暗面,除了自己谁都不信。
“对了,小薛,刚刚你问我脸色为什么那么差,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答案。”褚冷凝自嘲地笑瞥薛深,突然伸手用力地扯住自己的头发。
薛深一愣,满脸震惊地看着,褚冷凝把自己一头盘在脑后的黑发,给……摘了下来。
“假发?”薛深看着褚冷凝的光头,不敢置信。
“是,凤鸣偷回来的放射性物质,在家里,在我的枕畔放了一天一夜,二十四个小时。这二十四个小时里,他在实验室加班没回家,而我,被辐射过后,所有的头发都掉光了。”褚冷凝苦笑一声,把衣袖挽起到肘弯上边。她手臂上,还缠着厚厚的纱布。
她一圈一圈地把纱布解开,扔到一边。
灯光下,薛深看到,褚冷凝的手臂上,从大臂到手肘,再到小臂,全都是大大小小的溃烂。有的在流脓液,还有的新疤叠着旧疤。
“这就是辐射。”褚冷凝的嘴唇没有半点血色。
薛深说了几句场面话。
心里,却疑窦丛生。
褚冷凝的伤都是真的伤,褚冷凝的话也确实是真话,经过系统的IP骰子鉴定过,绝不可能是谎话。
可是,褚娜临死前塞给他的那个纸条……明明白白地写着,姚凤鸣有冤。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褚娜真的是在骗他吗?
看来,有些事情他有必要好好查一查了。
“褚阿姨,姚……姚叔叔这案子的判决,你怎么看的?”他得先探探褚冷凝的态度。褚娜已经死了,褚冷凝和姚凤鸣膝下又没有孩子,是丁克家庭。这也就意味着,姚凤鸣的案子还要不要翻案,想不想翻案,褚冷凝的态度至关重要。总不能人家家属不同意翻案,他还上杆子去做吧??
“……监控视频里确实是能清楚地看到,有一天晚上,下半夜凌晨两点多,一个身形、衣着、走路姿势都和凤鸣极为相似的人,拿着门卡刷开了凤鸣的实验室,从实验室里提着一个银色的金属箱走了出来。那个金属箱,后来就放在我和凤鸣的卧室里,我的床头,再后来就出现了讲座现场大面积辐射感染的事。证据确凿,我没什么好说的,凤鸣也是哑口无言,没什么能辩解的。”
像姚凤鸣和褚冷凝这种级别的专家,都有自己专门的实验室,一人独占几十平米的单间。因为有些实验仪器和设备的价格在六位数以上,一个重要零件也是价格不菲,数量有限,极为稀有。所以他们这种专家学者的实验室,都必须用自己的指纹和自己唯一的门卡去开锁。
能打开实验室门的人,只有姚凤鸣自己。
连褚冷凝,都进不去姚凤鸣的实验室。
薛深看着褚冷凝,突然问了她一个关键性的问题。
第336章 直觉
“这个案子,有上诉打二审吗?已经经过最高法核准了吗?律师是谁??”死刑立即执行的案子,必须要报请最高法核准的。
褚冷凝说道:“上诉了,也打到二审了。可是……二审维持原判了。”按理说,姚凤鸣是对国家海洋工程事业做出过贡献的海洋工程专家,是名声赫赫的教授,曾在多个国家留学访学,还拒绝了几个发达国家的邀请,回到国内任职,只一心报效祖国。像他这样的人,原本是可以考虑判个死缓,不用立即执行的。
死刑立即执行,就是判决生效后,马上就要杀人。
死刑缓期执行,就是判决生效后,先扔监狱里待两年,别搞什么幺蛾子,就减为无期徒刑了。说直白点,判死缓的大概率是死不了的。
但是,姚凤鸣的案子社会影响力太大了。死了十几个人,重伤了几百个人。哪怕是法院想酌情考虑姚凤鸣对国家的贡献,也是爱莫能助。
“最高法核准了。”大概是因为搞理工科科研的原因,褚冷凝的逻辑性很强,一条一条地回答薛深的疑问,很有耐性:“我们一审和二审的律师,是同一个人,都是君€€的欧阳律师欧阳锐,欧阳律师他尽力了。”
欧阳锐?欧阳律师?
薛深愣了愣。
这不是他们君€€律师事务所的副主任吗?
“褚阿姨,我冒昧问一句,这个案子……你还想翻吗?”
褚冷凝摇摇头,苦笑道:“人,总得为自己做错的事负责任。小薛,我也舍不得凤鸣,可是……咱不能对不起那十一个死在辐射之下的无辜者,不能对不起因为辐射重伤的几百个人啊,你说是不是?这件事情必须有一个人出来担责任,我知道你的法律专业能力很强,但是,颠倒黑白的事情,我们不能做,这是底线,你说是不是?”
薛深点点头,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第六感告诉他,这事儿有些奇怪。可是到底哪里奇怪,他又说不出来。
一顿饭,因为提到了姚凤鸣,双方心里都不大愉快。不过,薛深和褚冷凝都不是情商低的人,所以气氛也还算是宾主尽欢。
饭后,薛深借口出去接电话,去前台结账,却被前台告知,褚冷凝是这家私家菜馆的金卡vip用户,点的菜和包厢的费用,都是直接记在褚冷凝卡上的。
薛深想了想,又咨询了一下餐厅后厨做药膳的师傅,得知褚冷凝一直在这家菜馆订餐,点的是补身体的阿胶炖羊肉,薛深就帮褚冷凝订了半个月的阿胶炖羊肉,算是抵了她请他吃饭的这一顿饭钱。
*
和褚冷凝分开后。
薛深从私家菜馆出来。坐在车里打了个微信电话出去,“欧阳律师,我是薛深。”
“薛律师,有事找我?”薛深可不是没事找他叙旧的人。
“之前姚凤鸣盗窃危险物质被判死刑的案子,是你代理的吗?我想向你了解一些事情。”薛深说。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欧阳律师的语气不像刚接电话的时候那么热情了。想想也是,哪个律师办完了案子之后,希望别的同行指指点点的,甚至还直接舞到他本人面前来?
“我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是学海洋工程专业的,刚好是姚教授的学生,几次三番地打电话给我,想求我帮忙看看姚教授这案子还有没有反转的余地。毕竟,姚教授是国内知名的学者,科研成果无数,执行死刑……太可惜了。”薛深敏锐地察觉到欧阳律师的不满,笑着说道。
“确实可惜。”欧阳律师叹息一声,“不过在姚凤鸣这案子刚立案的时候,姚凤鸣和褚冷凝就离婚了。”好在离婚了,要不然那些被辐射致死致重伤的人的家属,非得跑到褚冷凝那里闹事儿去。
“离婚了?”薛深愣了愣。褚冷凝无名指上,还戴着一枚婚戒,怎么会离婚了?
欧阳律师问:“你不知道吗?他们俩闹过两三次离婚了。”
“第一次闹离婚,是因为褚冷凝带的一个博士生,举报褚冷凝抄袭她毕业论文,学术剽窃。结果褚冷凝门下的其他学生,联名签字摁手印,公开直播作证,证明褚冷凝没有学术剽窃,实锤那个博士生想要爬姚凤鸣的床,没爬上,被褚冷凝发现了,才跟褚冷凝过不去的。这事儿虽然压下去了,真相到底是什么,谁也不知道。后来不知怎么了,姚凤鸣跟褚冷凝闹过一次离婚。”
欧阳律师谈起八卦来,丝毫不比很多吃瓜群众吃瓜的速度慢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