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洄舟被乔夫人突然放大的声音惊到,在乔灼的描述里,乔夫人分明是个温柔的人。
而现在,眼前这个女人,精致的盘发在她的慌乱脚步中散落,胸膛的起伏破坏了优雅的仪态,整个房间都是乔夫人的呼吸声,像是将要窒息,又像是刚从窒息中脱离。
“我和乔灼,…是朋友。”
“傅先生,你的话好不可信。”乔夫人的声音多了些鼻音,她向前挪了几步,一脚踢翻了垃圾桶。
画面像是被定格在了这一瞬间,两个人之间只剩下乔夫人眼泪落地的声音,傅洄舟闭上眼睛,想要思考下一步应该怎么办,大脑却回以他一片空白。
阳光在闭眼的时候,给视觉彩虹色的光影,高跟鞋踏击地板的声音逐渐靠近,他依旧闭着眼睛,承受了人生中第一个耳光。
耳朵开始嗡鸣,乔夫人的嘴巴开合幅度很大,他听不太清。
面前女人狰狞地面目让他感到陌生。
如果是乔灼来面对这张脸,便不会感到陌生了,但不是因为亲缘关系。
而是因为,乔灼被剪刀剪光头发的那天,看的就是这样一张脸€€€€布满血丝的眼睛,皱起的鼻子,翻起的嘴唇,咬得死紧的牙齿,还有,挂满泪水的面庞。
侧脸火辣辣的疼,傅洄舟渐渐恢复右耳的听觉,他听见乔夫人说,你这个死同性恋,把脏病传染给我儿子,你怎么有脸跟我冠冕堂皇地说那些话。
她说同性婚姻合法不代表社会的接受度,所谓“思想开放”的下一代还没有主导社会,你把我的儿子变成了不被接受的神经病,你毁了他。
傅洄舟的耳朵又开始轰鸣,明明乔夫人说的不对,明明他应该反驳,可乔夫人的态度和话让他无法开口。
的确,他们的性向即使已经合法,也是不被广泛接受的,无论是职场、社会还是生活圈子,坦诚出柜依旧不是件容易的事,也不是件会被轻易接受的事。
甚至可以说,在某些方面,出轨都比出柜更容易被人接受。
出轨,男人嘛,就是这样的。
出柜,知道吗?他的了脏病。
“对不起。”
“你会跟他分开吗?”
这句话传进傅洄舟的耳朵里,他一时分不清这是乔夫人问的还是他自己内心的声音。
他会和乔灼分开吗?
他想和乔灼在一起。
乔夫人抓着傅洄舟的肩,声嘶力竭地晃动着他的身体,脑后的盘发已经变成杂乱的一坨,额前一缕头发沾在泪湿的脸上,傅洄舟的无声回应让她心慌。
“告诉我你会和我儿子分开!”
乔夫人几乎是掐着傅洄舟的脖子在说话,她的哭声越来越不加克制,表情也不再忍耐。最后她脱力地跪坐在地上,像是把她压抑了多年的不甘发泄了出来。
她在哭,哭丈夫的出轨、欺骗,儿子的背叛。她更哭自欺欺人的自己,哭大好年华的浪费。
如果有来生,她一定不要爱乔建生。
作者有话说:
下章乔灼就回来了,不会分开。
第69章 遵循内心
傅洄舟不知道该怎么办,放任长辈瘫坐在自己面前痛哭,这显然不对,可乔夫人对他的厌恶太明显,他也不敢去扶。
在原地僵持着,等乔夫人的哭声稍微小一些,他才蹲下去,试探着托起乔夫人的手肘。乔夫人意外地没有推开,抓着他的手臂借力站起来。
傅洄舟把她引到客厅去坐着,把水和梳子摆在她面前,自己在一边站着。
他的手指背在身后搅弄着,凝固的空气掐着他的脖子,暖色窗帘里透出来的光都变得灰白,客厅的钟表明明在运作,他却听不见指针走动的声音。
良久,乔夫人整理好自己的头发,发现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的都是乔灼喜欢吃的水果和零食,乔灼最爱吃的糖也在桌面上,糖盒上贴着标签,“最多一颗,吃完刷牙”。
她记得乔灼有颗牙齿不好,总爱痛,本来说过要带他去看,现在想想,这件事早就被她忘到天边,她太专注于乔建生,以至于儿子得了“病”都没发现。
“傅先生,阿灼还会牙疼吗?”
“…啊?”傅洄舟猛地挺直了身子,虽然疑惑于如此跳跃的话题变换,但还是乖乖回答,“不疼了,我带他去过医院,已经好了,您放心。”
乔夫人微微点头,“那我可以吃颗糖吗?”
“当然。”傅洄舟蹲过去把糖盒打开。
糖水慢慢化在乔夫人嘴里,她闭着眼睛压抑眼泪。
乔灼从来都是个懂事的孩子,以至于她不需要花费太多精力在他身上,但这也导致了她对乔灼关心不够。
乖孩子本应该得到夸奖,但事实往往相反,只有坏孩子的偶尔向善才会得到夸奖,乖孩子懂事是理所当然。
乔夫人后悔自己的不负责任,让乔灼走入了“歧途”。
“傅先生,糖很甜,但太甜了,会蛀牙。”乔夫人贴心地把梳子上挂的碎发取下来,用纸巾包起来扔进垃圾桶里,“傅先生,告诉我,你会和他分开吗?”
冷静下来的乔夫人依旧坚持着自己的观点,她想乔灼只是社会经验太少,被傅洄舟误导了,只要乔灼脱离开有傅洄舟的圈子,他就会遵循环境,变得“正常”。
空气再一次陷入沉默,傅洄舟已经退了太多次,一百步里他走了负数,乔灼却一直朝他跑着。现在他好不容易回到了起点,他真的不忍心再把两人的距离拉长。
毕竟他还没有等到乔灼的回答,就这么放弃太不负责。
“我…,我尊重乔灼的任何决定。”
“傅先生,阿灼还在上学,对事情的考虑欠妥当,他的决定没有参考价值。”乔夫人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傅洄舟,依旧没有让他坐下的意思,她打心底里认为傅洄舟是错的,是罪人,而她是审判者。
“对不起。”
傅洄舟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面,他作为服务业的一员,只擅长向投诉游客道歉,然后提供对方满意的解决方案,退票、优惠,抑或下次免费。
但此时的状况不能用金钱衡量,他给不出解决方案。
“傅先生,我不想听这三个字,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不应该继续害他。”乔夫人眉眼低垂,眼神里透着怜悯,好像刚才“发疯”的不是她,她本就如此温柔。
“儿孙绕膝才是幸福,你也希望他幸福,对不对?”
傅洄舟当然想乔灼幸福,可他也想说不对,此刻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的懦弱与矫情。
此前他一直徘徊不前,乔夫人一句微信就让他打退堂鼓,把乔灼赶走后又自己伤春悲秋。现在则非要乔灼在亲情与爱情里抉择,还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他突然觉得未来不是很重要,也不想要一个确定的结果了,他是二十八不是五十八,乔灼值得他再搏一回。
这场赛跑的裁判是他,只要他想,终点就可以是乔灼的脚下。
只是,他明白得太晚了。
乔夫人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关系,亲情与爱情的抉择已经被摆在了乔灼面前,这不是他的要求,无法随他意愿撤回。
我希望他幸福,我怎样做他会感到幸福,我就怎样做,傅洄舟在心里说道。他是不太敢反驳乔夫人的,出于尊重,出于乔夫人的精神状态。
门锁响动起来,陷在自己情绪里的两人都没有听见。
直到拖鞋踢踏的声音进入客厅,傅洄舟和乔夫人才双双转头。
“妈?你怎么在这儿。”乔灼愣在原地。
他开学需要提交一些资料和证件,为图方便,傅洄舟直接在公司帮他打印了。那天傅洄舟顺手放在了自己的文件夹里,今天出发又匆忙,一时忘了这茬儿。
班委在收,他也不好麻烦傅洄舟再送过去,于是冒昧回来一趟,哪成想撞上了这副场景。
“…阿灼?”
乔夫人捏紧了膝上的手包,有些手忙脚乱,她看向傅洄舟,“我来谢谢傅先生,你工作的时候多亏他照顾,…是吧?”
如果不是傅洄舟局促地站在一边,乔灼大概还会真的相信。客房的门还开着,垃圾桶突兀地倒在地板上,昨夜的“罪证”还没来得及被收拾。
“嗯,你妈妈来谢我而已。”傅洄舟尽力笑着,完全意识不到这笑看起来有多牵强,“你怎么又回来了呀,落下什么了吗?我去给你找…”
看着乔灼投过来的眼神,他越说越心虚,越说越小声,也越说越委屈。
他要顾虑乔夫人的精神状态,在自己家里连坐下都不能,面对那么离谱的观点都不敢反驳。
他要顾虑乔灼的母子关系,帮着乔夫人掩盖真相,明明是来把家里搅得一团乱,却要承认乔夫人是来致谢的。
他心里明白这是他该承担的,更明白乔夫人身为一个母亲的难处,其实就算今天就这么过去也无所谓的,怪只怪乔灼来了,他看见乔灼,心里的软弱和任性便不自觉地跑出来。
乔灼总会包容他的矫情,宽恕他的任性,让他来掌控感情发展的节奏。以至于遇到了现在这种情况,他依然下意识想要依赖乔灼。
但现在的情况,乔灼还能够能理解他吗?毕竟对面是乔灼的母亲,又是个情绪不稳定的人,会得到偏爱的人显然不是他。
和乔灼的母亲比“重要”,他知道这太幼稚,像逼乔灼选择一样离谱,但这并不影响他在心里偷偷委屈。
只是乔灼从来不会让傅洄舟失望。
“妈,想问什么我会跟你说,这样突然来别人家里,不好。”
乔灼推着傅洄舟的后肩,让他坐到对面的沙发上。他自己也想顺势坐在傅洄舟旁边,却被傅洄舟拒绝,赶到了自己母亲的那一边坐着。
即使是简单的坐位,傅洄舟也不想乔灼和乔夫人站在对立面,什么选择什么比较,傅洄舟的“不懂事”从来只是心里想一想,放在现实中该怎么做,他心里清楚。
“阿灼!”乔夫人对于儿子的行动和态度表示不满,“阿灼,跟妈妈回家,没关系的妈妈不怪你,这病是会好的,你看你爸爸,现在不就好了吗?”
乔灼不知道该如何回话,妈妈的想法根本不是一朝一夕能纠正的。
“阿灼你看你这头发又长了,还是剃短吧,男孩子利落点,妈妈觉得留长头发不干净。”
乔夫人的眼神几乎带了祈求的意味,但乔灼坚定地告诉她,“我最近想把头发留起来。”
坐在对面的傅洄舟手心都起了汗,他能看到乔夫人眼里的不解,甚至厌恶。刚才还优雅坐在沙发上言语温柔的女人,在听到乔灼的回答后,猛地站起来,手包都磕在了地上。
乔夫人偏头转向傅洄舟,指向傅洄舟的刻薄食指上,还有精致的裸色美甲,“是你!都是你把脏病传染给了我儿子!”
“妈。”乔灼跟着站起来,攥住妈妈不甚礼貌的手指,把她的胳膊按下来,“妈,是我一直追着傅洄舟,如果你认为这是病,我病得更重。”
乔灼想着,自己的性向是不会改变的,这样的冲突是早晚的事,既然来了,就把它解决。
“你闭嘴!”乔夫人抽出自己的手捂住耳朵,“他们这些死同性恋!抢走你爸爸还不够…连你也要抢走!你是被洗脑了吗?竟然向着他说话!”
乔灼还想解释,被傅洄舟眼神制止,乔夫人的精神状态显然不能够再受刺激,“你落下什么东西了?拿完先回学校吧。”
“哥…”
傅洄舟快步跑去书房把乔灼落下的证件资料给他,乔夫人已经在用力地扯着乔灼让他回家。
混乱中,傅洄舟偷偷捏了捏乔灼的手,稳住了乔灼不安的欲言又止。
“你离我儿子远一点!”
乔夫人却双手推着傅洄舟把他搡远。
“你再靠近我儿子一步,我就把你的脏病告诉你们公司,你这样的人就应该被人戳着脊梁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