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生,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了,没必要总折腾了吧?”他笑得痞气,用沾着灰的鞋尖点点乔建生的膝盖,探身靠近,想捕捉乔建生表情里的漏洞。
“你还想怎样。”乔建生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眼,他直视前方,不敢偏头一寸,害怕对上哪怕是江浩的余光。
就在几个小时前,乔夫人还未下车,就看见自家大门口处,穿着睡衣的乔建生正推搡着一个男人出门。
这本没什么,可那男人的穿着叫她无比熟悉,不安在心底蔓延开来,她急匆匆冲下车去,手包都忘了拿,终于看清了男人的长相。
这人她认识的,曾向她礼貌地自我介绍,说他叫江浩,而后递给她一个U盘便转身离开。
越神秘就越让人好奇,她把U盘插进笔记本电脑里,里面很有条理地分了语音、图片和视频三个文件夹。
点开之后,她才明白了那人为何只告诉她“江浩”两个字。当她听见乔建生嘴里吐出江浩两个字的时候,她感到无比恶心,恶心的程度甚至胜过视频和图片的内容。
更让人恶心的是,文件的时间跨度极大,比乔灼的年龄还大。
那个时候,她去乔建生的公司质问,剪掉了乔灼的头发,在得到乔建生的保证后,主观封存了不堪的记忆,U盘也沉进不知名湖底,乔家“恢复”了完满的样子。
记忆闪回,本就被乔灼崩裂的温馨假象,此刻因江浩的出现彻底粉碎,三人经过一番混乱争执,好不容易平静下来,在客厅坐下。
“江先生,请从我家出去。”乔夫人把散乱的碎发捋到耳后,挺直了脊背,拼命展现着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
“这位女士。”江浩笑着看她,仰身靠在沙发背上,“别趾高气昂的,说起来,你也只是我和阿生这么多年里的…第三者之一。”
“你…你闭嘴!我家不欢迎你,请你出去。”乔夫人勉强维持着镇定,从刚才开始,江浩就一直和她说他和乔建生的过去,而乔建生竟无言默认。
“我和阿生的感情里,也不欢迎你。”江浩得意非常。
“你不要再胡编乱造,我和建生二十多年的夫妻,我们结婚了!”乔夫人最终还是忍耐不住,她感觉自己的心脏越跳越快,眼前的事物都开始摇晃,唯有江浩那张令她厌恶的嘴脸无比清晰。
她听见江浩问她,阿生爱你吗?
二十多年了,她只在乔建生父母在世时,从他们老一辈嘴里听过“阿生”这个称呼,江浩不用多说,只这一个称呼就够她心痛。
她不受控制地思考着江浩的问题,她的丈夫爱她吗?
她的丈夫每晚都会回家,会跟她示爱,哄她开心,带她旅行。她隔三差五就能收到丈夫带回来的小礼物。
“他爱我!”乔夫人用自己最大的声音告诉江浩。
“是吗?你顺利生下儿子后,他还跟你做过吗?”
于是乔夫人哑口无言,她的脖子机械地转向乔建生,而乔建生只是双手盖着自己的脸,垂头耸肩。
她不甘心,问乔建生说老公你有多爱我,快告诉他。
乔建生仍旧不发一言。
她感觉脑内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了,目光所及都是昏暗的,而江浩仍在喋喋不休。
他讲学生时代的乔建生是如何去爱一个人的,人到中年的乔建生又是如何复制爱意的,最后他又提起那个U盘,说乔建生对女人根本没兴趣。
U盘两个字一经提起,乔夫人感觉自己已经开始耳鸣,她想骂江浩是恶心的同性恋,却想起这话在白天的时候她就说过。
她的丈夫和儿子都令她反胃。
她已经不再年轻,受不住接二连三的刺激,当她的眼睛和耳朵帮她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她只能感受到后脑着地的闷痛。
晕乎乎的,她睡了过去,醒来时周围都是白色的,床头柜上有漂亮的水果,但床边没有乔建生。
“妈!我去喊医生。”
乔灼正从门口进来,放下水杯又匆匆离开,他跑得太快,没注意到身后妈妈迷茫的眼神。
乔夫人呆呆的,朝着乔灼离去的方向,语速缓慢,“你看见我老公了吗?”
第73章 【结局】上
医生很有效率,没几分钟就快步到达乔夫人的病房,乔夫人也很配合,医生问什么她都如实回答,就在医生初步判断乔夫人并无大碍时,她问了一句话。
她的目光越过医生,看向站在最后的乔灼,“这位先生,是你把我送来医院的吗?那我的老公去哪了?”
昨晚,乔灼同傅洄舟相拥而眠,好不容易酝酿出的睡意被手机铃声打断,电话对面的乔建生叹着气,说抱歉,你妈妈现在在医院。
他和傅洄舟都以为是因为他们的事,心怀愧疚,草草收拾后赶到了医院,当乔灼在病房外看到江浩时,他意识到妈妈昏迷的源头可能不是他。
这个男人顶着和他之前一样的发型,正递给乔建生一杯稀粥,明显亲昵的称呼让他瞬间会意。
看到他过来,乔建生甚至以明天公司有会为由,跟着那个男人离开了医院。
而妈妈还在问,乔建生去了哪里。
他不想再做帮凶,不想成为小姨口中的隐瞒者,但明显的,妈妈的精神状态似乎差到了另一个节点,他无法回答,只得求助医生。
“我们需要给你妈妈做一个详细检查,才好做出决断。跟我过来,先开单缴费。”
病房里留下护士为乔夫人挂水,而乔夫人的注意力也被轻易转移,她拉着护士的手问,她的老公去哪里了。
护士不知道她的情况,心里也没有七拐八弯,如实告知乔夫人,乔建生把她送到后,叫了儿子过来,然后就去忙工作了。
于是乔夫人笑了,她自动忽略了护士话里的“儿子”,只将关于丈夫的字眼留在心里,“他工作好忙的,还送我过来。”
至于为什么在医院,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缴费完成后,乔灼带着妈妈楼上楼下做检查,傅洄舟默默跟在后面。
乔夫人问乔灼是谁,乔灼如实回答,却逗笑了乔夫人,她歪在轮椅靠背上捂着嘴巴笑,“我才刚结婚,哪里会有这么大的儿子。”
乔灼推轮椅的手顿住,扭头向傅洄舟抛去求助的眼神,乔夫人也跟着看过去。
傅洄舟与乔夫人对上眼神,他一下子愣在原地,然而乔夫人只对他笑笑,转头问乔灼,“先生,那是你的朋友吗?他长得真漂亮。”
“嗯。”乔灼嗓子发紧,又为妈妈对傅洄舟的夸奖而心存侥幸,他想赌一把,看“刚结婚”的妈妈,会不会接受他。
“他…是我男朋友。”他紧攥着轮椅靠背上的把手,在他身后几步的傅洄舟也同样捏紧了手心,等待着乔夫人的宣判。
“哇!那你们要加油哦,这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乔夫人单手握拳作加油状,乔灼却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在乔夫人还拥有自我的时候,她可以接受乔灼,可那时候的乔夫人并没有成为乔灼的母亲。而作为乔灼母亲存在的乔夫人,早就失去了自我。
唯一不变的,乔夫人一直深爱着乔建生。
乔灼将妈妈推回病房安顿好,和傅洄舟坐在医院走廊的排座上休息,从昨晚到现在,已经过了晌午,他们还没来得及吃饭。
他刚开学就请了三天假,疲于应付同学的关心,干脆开了静音,与傅洄舟互相依偎,看着缴费取结果的人来去匆匆,好像和从前的自己调换了位置。
那时候他们因为别人的苦难低落,现在苦难落在了自己身上,被忙碌裹挟着,一时竟分辨不出来是何种情绪。
他抓着傅洄舟的手拢在掌心里,皮肤相触的温度给他慰藉,不知不觉间,靠在傅洄舟肩上睡着了。
走廊的窗子关得紧紧的,可能是有年头了,窗框的缝隙有些漏风,初秋的冷气泄进来,所有炙热和冲动都随之平淡,趋于安稳。
正对窗户的座位实在是算不上好,尤其天色暗了,晚风一点也不给人留面子,乔灼打了个抖便醒来,这才发现傅洄舟早就醒了,怕吵到他,一直僵坐着不动。
他赶紧坐起来,给傅洄舟揉揉发麻的肩。
傅洄舟摆摆手表示没事,他总在各种方面依赖乔灼,此刻能被需要,倒给了他心安。
他伸了个懒腰,陪着乔灼把各项检查结果都取了回来,医生综合分析得出结论,乔夫人的身体并没有任何问题。
她再一次将自己不愿面对的所有主观封闭。
医生放下手里的化验单,“你妈妈更多的是心理问题,她现在生活在自己设定的理想状态里,只记得她想记得的人。”
理想状态。
她还没发现乔建生的出轨,也没有生下孩子,就更没有孩子的出柜。在这个状态里,她只是一个刚刚同心上人燕尔新婚的年轻女人,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光。
乔灼捏着看不懂的检查结果走出去,仰头靠在医院的墙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就这样也挺好的。”妈妈开心了,他也解脱了。
但傅洄舟知道他不好。
傅洄舟一直都知道,乔灼是个孝顺的孩子,母亲绝对是他生命中很重要的一部分,但他之于母亲,竟然是不想记得的人,这太不对等,太令人难过。
他一步靠过去,贴在乔灼的肩头给他一个拥抱,这是他所习惯的传输力量的方式,现在也可以来传递爱与安全感。
亲情不是无私的,爱情更不是。于是乔灼没有立刻去回应傅洄舟的拥抱,是欲擒故纵,是恃宠而骄,只等傅洄舟把他抱得更紧。
楼道里人来人往,他们亲密的姿势不算低调,有人匆匆而过只看他们几眼,有人边走边把不算友好的眼神停留在他们身上。
傅洄舟向来惧怕这些注视,可此时他却无比踏实,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别人的眼光已经无法绑架他的想法,只要抱着乔灼就好了。
爱情里的安全感无法单向,一味索取或付出都换不来满足,双方该要互相依赖,互为依靠。
乔灼需要傅洄舟的时候,傅洄舟因他的需要而感到安稳,乔灼亦然。
入暮,张敏玉忙完手下的事,过来接班。她同乔灼不一样,她接受地极快,且打心里认同“这样也挺好”的想法,甚至在乔夫人面前,给乔灼安了见义勇为好心人的身份。
“阿灼呀,回去吧,一天一夜没睡了。”张敏玉难得像个长辈,拍拍乔灼的肩,但也就这么短暂地正经了一会儿,“你妈是心理问题不是身体问题,你在这儿耗着能好啊?”
“那你别刺激她,关于…乔建生的事。”乔灼道。
“不能,我有分寸。”张敏玉挽着两人的胳膊把他们往外送,“快回去吧,你不能拉着小傅也在这儿呀,小傅你呀,就应该趁着这疯女人昏迷,扇她两巴掌解气!哪能在这儿陪着€€”
“我不会…”傅洄舟不想给乔灼压力,看见这样的乔夫人,他哪里生得出怨怼。
“知道你不会。”三人已经走到门口,张敏玉十分怜惜地摸了摸傅洄舟的头发,眼里也透着温度,“所以才替你委屈啊。”
傅洄舟本该再客套回去,可头发上轻轻抚过的手叫他愣住,这样的暖意他在江桐那里有过,如今在张敏玉这儿被唤起,却从未在梁芸体验。
然而张敏玉是个跳脱的人,温情也转瞬即逝,她收回手来,立即转过身去,挥着手大步往回走,“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上一辈的事就交给我们上一辈吧!”
她的声音消散在空旷的的医院大厅里,乔灼学着她的样子摸摸傅洄舟的头,拦着他往停车场走。
通明的大厅被落在身后,沿途只剩了整齐排列的路灯,延续到停车场,又连接到马路,汇入车水马龙。
路上,傅洄舟开着车,第一次觉得听惯了的车载音乐有些腻了,他关掉陪伴他良久的《十一种孤独》,只感受乔灼的存在。
没来由的,一句话脱口而出,“阿灼呀,办走读好不好?”
“什么?”闭目养神的乔灼一下子坐起来,安全带被他撑得更长。
“…没什么,我就是一说,你上学还是住宿比较方便吧,我€€€€”傅洄舟蜷起手指抠在方向盘上,舔了舔嘴唇有些语无伦次。
“哥。”乔灼打断他,“你想我怎么做?”
傅洄舟目视前方,抿唇反思自己是否太过粘人,昨晚不让乔灼走,现在直接让人家搬出宿舍,乔灼还在上学,他这样任性,会耽误乔灼的生活节奏吧。
“没事,你快坐好,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哥€€”乔灼拉着长音叫他,靠在副驾,偏头看着路灯映照下影影绰绰的傅洄舟,周身都是毛茸茸的光影,看不真切,却温润非常,“告诉我吧。”
他的声音穿破车流的嘈杂,蛊惑着傅洄舟向他交出所有。总有些时候,他的声音之于傅洄舟,便像是塞壬之于水手,只不过,傅洄舟撞上的不是礁石或冰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