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区每一层都有紧急的配药室,小护士片刻后给他拿了两个冰袋来,知道他要冰敷,还贴心用纱布缠了。
仉南星隔着玻璃观察仉星航和阮芳雨的情况,阮清芳跑了,不知道会去哪?那是他的母亲,将这两个孩子害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
怜悯,心疼,无奈,他能看到所有人的伤痛,夹在其中,百感交集,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进去探望。
“航航知道阮阮的……”他回头,没等说完,谭曜州直接把冰袋摁在额头上。
仉南星疼得皱眉。
“歇歇行吗?你这俩亲弟弟十几年来没有你照顾也活的很好。他们一个一个,不比你脆弱。”
仉南星掀开眼皮,眼角一收,机警地自下而上睥他。阮芳雨是他弟弟这件事,他从未告诉任何人。
谭曜州读懂他目光,哂笑一声,短暂把冰袋拿开,让皮肤稍微回温,又摁上去。
“你的事情我什么不知道。”
好话不过半句,他不要脸地说:“连你敏感点在哪儿我都一清二楚。”
仉南星推开冰敷的手,别过脸,不想再拉扯这些问题。
谭曜州适可而止,再次给他摁上。
“耍什么脾气呢。”
他给自己找的台阶,仉南星不接话。走廊陷入沉默,头顶中央空调吹出呜呜细微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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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手里的冰袋化了半数,谭曜州松开手,抽了张纸巾给仉南星把额头水渍擦干,那片淤青不出所料变淡。
“你弟弟从昨晚就没吃饭。我去楼下食堂买点,你陪他凑合吃一些吧。”
仉南星知道谭曜州是在给他找一个恰当的进门理由,抱着手臂站在观察窗前,显得有些冷漠。
“谢谢。”
“你啊。”谭曜州低着头把用过的冰袋和纱布缠在一起,准备出去时顺路丢进垃圾桶,漫不经心说:“平常装的无所不能,真遇到在意的事还不是瞻前顾后无所侍从。”
“不吃不喝不睡。”谭曜州往病房内瞥过,冷笑了声。
“真当自己是铁打的,熬死了对谁有好处?还不是让在意的人心疼,没心肝的。”
仉南星凝眉,脸色不佳剐他,谭曜州毫不心虚回视。
“没错,就是在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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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芳雨脱离危险,仉星航情绪大致稳定,仉南星进去后他并没有什么表达。
仉南星哄着他吃了些饭,说了些安慰的话,自己则食不知味的喝了小半碗粥。
病房安静,谭曜州看着兄弟俩如丧考妣坐在一起,对仉星航道:“小孩儿,他一晚上不回家,你不用打个电话给他家里说一声吗?”
仉星航懵了瞬,从昨晚到现在,他的脑子里一直嗡嗡作响,捋不清什么是什么。经谭曜州提醒,这才想起应该给阿嬷打电话搪塞夜不归宿的事。
他讷讷点了下头。拿着手机,留恋看过床上昏迷的人,绷带将阮芳雨缠的辨不出样貌,只露出长睫合着,麻醉还没过去,他睡得平稳。
仉星航收回目光,魂不守舍揣着手机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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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嬷在树下坐了半宿,最后被许建三等邻居劝进去,躺在床上一夜没睡踏实。心里有记挂,总是动不动就醒。
仉星航僵硬的笑,让自己音色听起来愉悦。
他让阿嬷别担心,说他们因为成绩好,学校又给报了别的比赛,时间太紧,突然集中培训没来得及通知家里,还煞有介事说阮芳雨因为昨晚想偷打电话,结果被没收手机现在还在留堂写检查,让自己先回来偷偷打电话说一声。
阿嬷识字不多,也没怎么上过学,仉星航说什么她都信,悬着的心稍微松了些,但没听到阮芳雨声音,还是挂念,嘱咐他们好好学习,自己在家一切都好,左右邻里十分照顾,还夸仉星航有出息,能上电视。
仉星航安静听着,后背倚着墙壁缓慢滑下,撑着膝盖坐在地上,头发遮住双眼。阿嬷的话渐渐模糊,好像从另一个时间传来隔着层蒙蒙雾,听不真切,最后只剩一线嗡鸣。
他低低说:“查寝的老师来了,我先挂了。”
“有空我们再打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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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机从耳边滑下,仉星航小臂搭在膝盖上,无力闭上眼睛。
坐在长椅上待命的护士朝他看了眼,又低头玩手机。不八卦、不多管闲事,职业素养很高,没有发出丝毫声响。清场的走廊静匿的可怕,仉星航却觉着整个世界天翻地覆喧嚣嘈杂。
平静生活被打破,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绝望。一切都变了,乱了。一个人从河清海晏瞬至战火硝烟,内心局促疲惫也不过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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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曜州从病房出来,蹲下给仉星航递了瓶水,刚从冰箱拿出来的水,瓶身表面结了层透明的雾。
仉星航接过,搁在地上。
“谢谢。”
谭曜州蹲在他面前,把他放下的水拎起来打开,“我跟南星同岁,就倚老卖老叫你声弟弟。”
“弟弟,你还太年轻了。”他把拧开盖的水递到仉星航眼前,示意他喝。
“人这一辈子百分之百会有意外和身不由己,现在遇到个小坎,你觉着天塌了。”他冷嗤一声。
“等你咬牙挺过去,再回头就发现不过如此。”
“我以前喜欢一个人,但他是个渣,我矛盾过,但最后只能咬牙跟着一起鬼混。”
“随着年龄成长,你的困顿会越来越多,越来越难,只要人活着就不会停下。你须得咬着牙,翻过一个又一个这样的坎,最后强大到如履平地。”
“男子汉,别遇到一点事就哭哭啼啼死了没埋一样。等你Omega醒过来,看你现在这个样子,你们两个谁都别安慰谁,反正人生无望,一起结伴从楼顶上跳下去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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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曜州的话不好听,但字字句句都说尽了当下困窘。仉星航低垂眼皮看着面前的水,顿了半晌后接过,仰头喝了两口润色干燥的唇€€€€阮芳雨现在昏迷,他要照顾好周围的生活以及日常一切。
“对嘛。”谭曜州说:“人还活着呢,打起精神来,你有责任给你另一半充足的安全感。”
仉星航仰起头,把剩下的半瓶冰水倒在头顶上让自己清醒,抹了把脸,心中阴霾依旧,但他得逼自己明朗。
“哥。”他说:“你能帮我找全球最好的骨科矫正和神经修复医院,钱不是问题。”他扶着墙站起来,发梢水滴滴答答流在肩上,被头顶空调冷风吹着,丝丝寒气往身体里钻,他更冷静。
“另外,帮我购置一套房子。双层独栋,带院子,风景好点。”
“帮我从家政雇个靠谱的阿姨,去照顾阿嬷日常。”
“我要陪护,营养师,阮阮的一日三餐我要最好的。”
他不能垮,阮芳雨为他撑过了从前,现在该他为对方撑起将来。
“呵€€€€”谭曜州听他这每一条要求都是花钱,哂笑问:“你有多少钱?你南星哥可没多少存款。”
“不多。”仉星航淡淡说:“像南星科技这样的公司,我能带着楼盘买下三个。”
谭曜州:“……”一时间哭笑不得,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土豪。
他总算知道仉夫人为什么那么执着把仉南星爷爷那份遗产追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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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航你露富了。
第99章 苏醒
阮芳雨在车祸第三天的凌晨醒来,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在这短短的一天两夜中周围人多么焦灼。
他在昏暗病房里睁开眼,脖子被支架固定无法动弹,只能转动眼珠,瞥见床尾的仉星航。
前半夜身上麻醉过了,因为太疼,有段时间身体会无意识痉挛。他浑身是伤,医生想加支架,仉星航怕他遭罪,于是就这么给他控制着,直到僵持到他稳定,困顿袭来,才伏在床边睡过去时,手还搭在他小腿上。
月光从窗外透进来,仉星航的轮廓和周围融在一起。
阮芳雨脑子混沌,浑身没有一处不疼,他压抑着,极轻的抽了口冷气。
仉星航睡不沉,一声细微响动就让惊得他睁开眼,下意识转头超阮芳雨脸的方向看过来。
“哥。”他笑了,撑开手臂凑到眼前。“你醒了吗?”
虽然医生说过已经度过危险期,但只要阮芳雨不睁开眼,他坠着的心就放不下。仉星航见过像他们这么大死人的尸体,莫少聪死的时候他就在身边,尸体其实跟人睡着是一样的。
阮芳雨想抬手摸摸他的脸,但从肩膀到指骨传来的疼痛让他挪动不了。昏迷前腹腔出血回灌到口腔,他的嗓子沙哑,问:“你受伤了吗?”
仉星航一怔,摇头说“没有”。
他想过阮芳雨醒过来会问先阿嬷,会问自己的伤情,只有那么须臾想他会先问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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仉星航长睫一低,隔着被子拍了拍阮芳雨,“哥你别乱动,我去找医生来。”
房间门被阖上,室内静匿。阮芳雨转眼珠看见自己打了石膏的手臂,既僵又疼,药味充斥鼻腔……
心里大概有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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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阮芳雨身上绷带拆了,可以慢慢挪动,靠在床头,透过窗户看着外边的天空。
天很蓝,云很高。
他现在只能吃流食,谭曜州弄了个小型榨汁机过来,仉星航把水果切块榨成汁用勺子喂给他补充营养。
阮芳雨看着窗外走神,仉星航坐在床前眼观鼻鼻观心削一只又大又圆的苹果,刀口一滑,削到指腹,他不动声色抽张纸巾把血洇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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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芳雨醒来后问了阿嬷的情况,问了学校的课,甚至问了这场意外地由来以及今后怎么提防,唯独没有问自己的伤情。
他不问,仉星航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猜到几分,任谁摊上这种事情都不会心平气和一笑了之,怀里每天像揣着一块沉闷石头。
“哥。”仉星航不想让他撒癔症,故意找话题,“你睡着的时候,林轩和黄洋还有班里一些人来过。”
“我只把吃的留下了,没让他们进来。”
如果不是谭曜州开导,仉星航甚至连三楼都不会叫人上。他没有经历过人情世故,不懂得在绝境时转圜处理旁人的关心,只会一昧拒绝。
他不动声色观察着阮芳雨的表情,看看他有没有想见这些人的意思。
“黄洋说他过几天还会来,要把作业给我们带着。”话刚脱口,他就意识到说错,果然阮芳雨眼皮垂下,扫过自己打着石膏的右手臂。
仉星航想再说点什么找回来,就听阮芳雨嗤笑一声,似乎并没有太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