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钱是没地方花了吗?”江父坐在沙发上,看着那些维修工忙进忙出,冷哼一声,“那些都好好的,瞎折腾什么劲儿。”
“哪里好了,我昨晚洗澡的时候放了十五分钟都还是凉水,”江€€站在厕所门口盯着他们弄,“爸,你就别管啦,我既然回来了就给你们弄好呗。哎,你那新手机研究好了吗?不会的功能我教你。”
江母从卧室走出来,笑道:“他可昨晚研究了一晚上呢,嘴上说着嫌弃,睡觉都拿着,生怕别人抢了他的似的。”
江父挎着脸:“你少胡说!我觉得还是我旧手机好用!”
江€€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这个屏幕比上一个更大,你看视频也方便。”
江父戴着老花镜一直捣鼓手机,嘴上却说:“我觉得差不多,没什么两样。”
“你爸就这德行,”江母嗔怒道,“别理他,他喜欢。”
江€€笑起来。
自从他和父母出柜后,很久不再有这样轻松地氛围了,他不知道这样平静的表象能持续多久,喜欢男人这件事是他不孝,但也不是他能控制的,不屈服现实和家庭,活得自我是他唯一能守住的底线。
江父的伤情不是很严重,他是手臂骨裂,上的夹板,但手指没事,只是不能做重活儿,基本的生活起居是问题的。
江€€向阿良请了一周的假,他想趁这个机会在家陪陪父母,也承诺落下的进度等回去后会抓紧补上。
配音是可以分开单独录的,等制作的时候再把声音片段合在一起,这都不算大事,阿良爽快地答应了,让他在家好好陪陪父母,现在进度不赶,不用着急。
“你现在没有电台工作?”饭桌上,江父忍了三天,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江€€的事情。
江€€嗯了一声,不太想和他们聊自己的事情,给江父夹了一块鱼肉,转移话题,“爸,尝尝这个,是鲈鱼,很嫩的。”
江父吃着鱼,继续说:“你应该知道,当初我是不同意学播音主持专业,守着那点儿死工资、没前程,说不定奋斗一辈子都买不起房。”
江€€在剥虾,把虾仁放在江母的碗里,吮了吮手上的油,苦笑道:“爸,咱们先吃饭行吗?这些话等吃完饭再聊?”
“你爸想和你聊就聊聊,”江母说,“这些话他憋心里好几天了,再不说出来估计又得憋出毛病。”
江€€没再接话,抽了张纸巾擦手,眼里的笑意淡去,趋于平淡冷静。
“当初你执意要那个专业,行,选就选吧。后来你韩伯伯介绍你去电台工作,他怎么说也是个台长,你有他的关系在,也能混个一官半职的。”江父越说越气愤,“结果你倒好,毕业后在工作了半年,就辞职去搞那叫什么……广播剧。弄那个能有什么前程?!你为什么不懂给自己的人生做规划?!我给你选的路你不走,你看看你自己选的都叫什么?乱七八糟!”
在名气没有起来之间,配音演员的片酬很低,跟着阿良还好,他是配音圈的大神,也有了系统的工作室,而且又有心栽培江€€,带他结交圈内人士,帮他争取资源。
所以江€€在金钱方面不算特别拮据,能省吃俭用的养活自己,但和公务员或者电台的工作相比,还是差了很多,毕竟配音演员的收入不稳定。
配音演员这算是新行业,老一辈的人不理解,觉得和打游戏一个性质,说到底都是不务正业,让父母说出去也没面子。
江€€垂着眸,筷子扒拉着碗里的米饭,叹了口气,“爸,我已经是成年人了,我非常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我当初选择播音主持专业是因为感兴趣、喜欢,如今去当配音演员也是觉得自己适合这行。我理解你的不喜欢,所以从来不提这些事情,那么你和妈妈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的意愿?”
江母不赞同,“你这是什么话?我们不尊重你?如果真的不尊重,还会让你去外地读大学,让你自己选择人生?导致你变得……这样的不三不四,生这些奇奇怪怪的病。”
江€€蹙眉,抬起头对上江母的视线,“我怎么不三不四了?我又有什么病?妈,请你搞清楚,我去外地读大学不是你们允许的,是我坚持自己去的。你们没收我的银行卡,想逼我回去,我上大学的学费都是找同学借的,然后一边打工一边还钱、再攒生活费的钱。”
江父哼道:“你还好意思说?如果你听我们的话,你会吃这些苦?”
“我从来不觉得这些是吃苦,”江€€说,“既然我选择了这样的生活,我不后悔,现在我的生活也很好。我以前就说过,我不会过你们想要我过得那种生活。”
江父猛地一拍桌,筷子被震得掉在地上,他双目瞪着江€€,眼睛里充满了怒气,面目也有些狰狞:“所以你就为了报复,去染上那些怪病喜欢男人?!你不恶心吗!你要让别人怎么看你?把你当怪物吗!”
“我说过了这不是病!我喜欢男人也不是为了报复你们!”江€€像是被触到了逆鳞,态度强硬,毫不退让,“爸,你这么怕别人知道,但我实话告诉你,我身边的所有朋友都知道我喜欢男人。”
江父呼吸一顿,脸涨得通红,怒急攻心,站起来狠狠地甩了江€€一巴掌。
“啪€€€€”又重又响地一记耳光落在江€€的脸上,他的头被打偏,皮肤立马红起来,嘴里的黏膜破了,铁锈味充斥口腔。
江母惊呼一声,站起来去拉江父的胳膊,又急又气,语调带上哭腔,“你干什么!不是说好了不动手的吗!”
“你看看他!你看看他!”江父指着江€€,气得发抖,“他还好意思去告诉别人?他怎么有脸去说这件事?!我这老脸被他丢完了!”
说着,他狠狠地拍着自己的脸,又开始骂江母,“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看看你生的怪物!”
江母捂着嘴流泪,仿佛是一件天大的事情,颤声问江€€:“你真的告诉别人了?”
江€€用舌头顶了顶口腔内壁的出血处,目光缓缓移到父母气愤又哀切的脸上,向来阳光、充满笑意的脸变得异常平静,“是,我告诉别人了,从我上大学开始,进入电台工作,以及我现在的工作。只有问到我有没有对象,我就会坦然地告诉他们我喜欢男人,甚至上大学时追我的女生。”
“不要脸!你他妈真的不要脸了!”江父气得血压蹭蹭升高,“别人会怎么想你?又会怎么想你的父母?!”
“我不知道他们怎么想我,但至少一样,”江€€说,“他们没什么反应,甚至觉得很正常,和我关系不错的朋友还给我介绍男朋友。”
“你€€€€!”江父喘着粗气,“你个混账!”
“爸,时代早就不同了,虽然同性恋没有被法律认可,但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江€€站起来,去拿沙发上的包和手机,好听的嗓音里传递出不属于年纪的淡淡沧桑,“我不觉得自己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知道我性取向的朋友也从来没有用这件事骂过我、讽刺过我,他们没觉得有任何不对。在这件事上,我受到的所有辱骂、诋毁、肉体上的伤害全部来自于你们,我最亲近的家人。”
江€€说得很平静,他对父母的反抗、气愤早就在以前源源不断的争吵中全部耗尽了。
如今他不小了,至少已经过了三言两语就开始争吵的年纪,吵架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把关系弄得更僵。
他可以心平气和地面对父母的打骂和不解,从这些年里他们对这件事的态度上看,他已经放弃去说服他们了。
江€€不奢望父母的理解和接受,也不会让他们干预自己决定的。
这条路是太难了,上面长满世俗和偏见的藤蔓,每走一步就被扎得鲜血淋漓、惨不忍睹,家人的逼迫、周围的压力、异样的眼光,亲朋好友之间的唾沫星子就可以淹死人。
江€€不觉得自己是伟人,他没想过为这个群体发声或者推进决定性的作用,他是一个非常普通的人,性取向不应该成为耻辱和弱点。
他不想被父母操控人生、不想接受他们自以为的好意。
不是所有人都可以随心所欲、不顾一切地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走下去。
但江€€做到了,起码他目前一直都在这么做。
江€€拿着自己的东西出了门,和每次不欢而散一样,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头。
黄昏时的阳光总是格外热烈,它带着即将陨落的决绝散发着万丈光芒,烧红了大片天空,橘红色的火光给人一种震撼又悲壮的美感。
江€€走在街上,嘴角破了,血液凝固在唇边,整个左脸颊非常明显的肿起,巴掌印清晰可见,足以见得江父用了多大的力气打这一巴掌。
他心中郁结,想找喝酒、想找个人聊聊。
微信通讯录挨个下滑,“林煦”二字映入眼眸。
这三天太忙,从回家来就没有再和林煦联系过,江€€打开对话框,正准备打字询问对方有没有空,旁边路过一个正在打电话的男人。
他中气十足,嗓门儿贼大,骂骂咧咧的,“这都二十七号了,我要的那材料还没有送来!你到底催没催?!耽误了工程你负责吗?你他妈负得起责吗!”
二十七号……
江€€脑中炸开一道白光,被他忘得一干二净的事情一下子回到脑子里。
【“今天陪我过生日吧?”】
【“好啊,什么时候?”】
【“六月二十七号。我不喜欢热闹……只邀请了你,我们吃个饭就好。”】
江€€顿时急了,看了一眼时间,赶紧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在手机上定时间最近的高铁票回去。
路上并不顺利,七点左右正是下班高峰期,路上堵得水泄不通,又欠缺了点运气,在走走停停的过程中,司机撞上了前面的车。
江€€立马换车也没有赶上最近的那班高铁,只能等九点半的那趟,回A市需要一个半小时,他在路上提前订好了蛋糕,让快递员放在小区门卫处。
江€€下高铁后又立马打车回小区,一口气都没喘一下,提着蛋糕奔向单元楼,上电梯时撞到人他都来不及的细看,只能草草地说一句对不起,幸好对方没有计较。
一路上他担心迟到,急的浑身是汗,呼吸急促,看着电梯数字一点点上升,由于奔跑而剧烈跳动的心脏逐渐平稳下来。
还好,没有晚,一切都赶上了。
江€€蹲在门口小心翼翼地取出蛋糕,插上一圈儿蜡烛,摁响了门铃。
€€€€€€他在林煦二十七岁生日当天的最后半小时里,站到了林煦的面前,送上了他的差一点就错过的生日祝福。
第30章 【安慰】
“江€€……”林煦不知该作何反应,心脏火热又激烈的跳动,在胸腔里没有节奏的碰撞,震得胸口又痛又麻,血液加速流动,点燃了身体的热度,让他的精神处于亢奋的状态。
“你……怎么回来了?”林煦听到自己问,呼吸颤抖,声音也不稳。
江€€的出现是一个从天而降的巨大惊喜,直接把他砸懵了,难以置信又激动万分。
他没有要求过江€€一定要出现,他站在朋友的位置上懂事、贴心、谅解,江€€的父亲出了意外,这种时候自然是照顾亲人才更重要,他甚至打电话找江€€要一个祝福的勇气都没有,怕他分心、怕他信守诺言抛下父亲赶来。
说不失落是假的,毕竟他盼了许久。
只是林煦真没想到江€€真的来了,风尘仆仆、满头大汗,赶在了生日结束的最后一刻就这样出现在他眼前。
他把青年眼中的温柔、灼热和欢喜看得分明。
“今天是你的生日嘛,说好了要一起过,我怎么能缺席?”江€€想笑一下,牵扯到嘴角痛得脸色一变。
走道里的光线不是很好,刚才林煦沉浸在惊喜里没有注意,看到江€€皱眉忍痛才发现了他肿起的脸颊和嘴角边的一丝血色。
林煦心里一惊,雀跃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紧张又急切地问:“脸怎么了?”
江€€舔了舔嘴角,苦笑道:“学长,你是不是应该让我先进去?”
林煦赶紧让江€€进去,他关上门,紧随其后,这会儿屋内光线充足,林煦看清了江€€的伤势€€€€€€
棱角分明的面容变得不再完美,他的左脸肿起,依稀还能看到巴掌印,嘴角破了个口子,血丝隐隐地溢出来。他的头发有些凌乱,神色疲惫,整个人看上去狼狈,没有了往日的神采。
“学长,快来吹蜡烛,”江€€坐在沙发上,把蛋糕放在茶几上,看到一个礼物盒,“有人来过了吗?送你的礼物怎么不打开看看?”
他不太能笑,所以用声音表达情绪,让自己听起来很兴奋,“来吹蜡烛,许个愿吧?仪式感是要有的嘛。”
林煦没有去看蛋糕,而是坐在茶几上,与江€€面对面,不转眼地看着他的伤。
江€€被盯得不自在,努力转移话题,“你别看我了,快许愿,不然蜡烛都快燃没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是先让我帮你过生日好吗?”
林煦抬手想去摸江€€红肿的脸,指尖刚刚碰上去就停下来,似乎怕弄疼了他,只敢隔着一丝距离轻轻地描绘着。
江€€看到林煦发红的眼眶,也收敛了强装出来的笑意。
他静静地坐着,垂着眸,眼睫挡去晦暗不明的神色,一直以来的小太阳失去了光芒,这一刻流露出受伤的情绪。
本应该是欢喜的气氛,此刻却沉寂着,乐乐察觉到不对,静静地呆在窝里,圆溜溜的眼睛注视着沉默的二人。
明亮的灯光打在他们身上,巨大的落地窗映照出二人的身影。
半晌,感情大于理智,林煦还是顺从心中的想法,摸上了江€€的脸。
林煦不敢太用力,他掌心的伤口还未完全好,包着一层薄薄的纱布,怕粗粝的布料让江€€疼。
“谁打的?”林煦的尾音带着不明显的颤意,他多少猜到,“你家人?”
江€€嗯了一声,像是找到了舒适区,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靠在沙发上,卸下所有伪装,闭了闭眼,微微歪头,用受伤的脸颊挨着林煦的掌心,“学长,我好累。”
林煦的拇指指腹轻轻地摩挲着江€€发红的脸,“你可以给我说。”
“可以吗?”江€€睁开眼,目光撞进林煦关切的眸中,“其实,我不想把负面情绪给你的。”
他摸到了林煦手上的纱布,想起了之前他情绪崩溃的事情,担心自己的倾吐造成他更重的心理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