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死灰后他们后悔了 第49章

他想要叫出那个曾经属于他弟弟的名字,可气流已经到了嘴边,才发现自己原来已经没有了说出这个字的能力。

他没有去帮他的弟弟,他看着那个名字被人抢走,所以他也不配再那么叫骆枳。

骆枳依然在笑,那笑意不达眼底。骆枳开口对他说了什么,口型和那天靠在办公室门上的骆枳重叠。

“哥。”那天出门前,骆枳最后一次这么叫他,“再见。”

骆枳常打的那款游戏的BGM在他耳边响起来,音效真实得仿佛身临其境。

他看见骆枳像是游戏里的那个角色,灵巧地捏着领带夹转身翻过船舷。

骆钧扑上去,抓住冰冷的夜雾。

风衣的衣摆在他眼前坠下去,一瞬间就被冰海吞没,没有涟漪。

第34章 糟了

骆钧后来一个人下了船。

天快亮的时候, 明禄让人带骆承修出来透气,还看见码头的雾里徘徊着一个人影。

骆承修的样子似乎也没有更好些。

像他这种利益至上又寡恩的人,明禄见过不少。

无非是什么都不如那些生意上的事重要, 又天然就轻视他人身心受的折磨。

小伤小病犯不上矫情, 人来人去也不值得在意, 没什么事真严重到了那个地步,非得要痛苦绝望死去活来。

直到现在, 骆承修甚至根本都不了解,他口中那个“已经准备好好对他”的儿子究竟都经历过什么。

骆承修甚至依然以为骆枳只是生了点病,身体不舒服。

他依然以为, 骆枳只不过是在邮轮上和骆钧起了争执, 又因为恰好邮轮发生意外, 和护着他的简怀逸一起被骆钧推下了倾斜的船舷。

骆承修把这当成是一场长子作为肇事者的意外。

明家又不是不讲道理, 于是也只不过是把骆承修带进了船舱里的会客室,请骆家主坐下喝茶,又找了个人给他念骆枳这些年来的伤情鉴定和病历。

会客室很古怪, 四壁极狭,墙上没有窗,顶又高得像是望不到头。不论怎么抬头看, 都只能看见空洞的漆黑。

骆承修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看着面前那杯沏好的上等雨前茶, 一言不发地听完了这些东西。

他匿在仿佛不带温度的阴影里,沉默良久才低声开口:“我知道了,是我的过失。”

原来那位明先生要的是这个, 怪不得骆家会被逼到这个地步。

骆承修用力攥了攥手掌, 他谨慎地措着辞,语气带有明显的生涩僵硬:“是我没有履行自己的责任, 这些年对他……”

“你大概弄错了,骆先生。”明禄抬手打断,“背下来了吗?”

骆承修错愕愣住:“……什么?”

“背得怎么样。”明禄慈眉善目,背对着门外投进来的半片灯光,抽走了他手里的那份伤情鉴定。

明禄的语调很和气,甚至像是对着某个只有十几岁、正为课业头痛的学生,正在进行最普通的一次抽查:“背下来了多少?”

骆承修的脑中短暂空白了一瞬。

他对危机向来敏感,这一刻没来由地生出浓浓不安:“他,他耳朵不好……”

“为什么不好?”明禄问。

骆承修起伏的胸口忽然滞住。

“为什么不好。”明禄大概是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次,“骆家主,记得吗?”

骆承修打了个冷颤,后脊慢慢攀上寒意。

……

他本能地意识到,如果现在回答不出,或许会有某些更严重的后果。

骆承修拼命搜索着脑海里残留的印象,他的身体僵在冷硬的水泥地面上,汗水慢慢从额头渗出来。

……他并没有听得太认真。

也并不是不想去听,不想去了解,只是他那时候要考虑的事太多了。

明家究竟怎么样才能收手,要怎么样才能补上这次的亏空,要卖掉哪些资产才不至于让骆家瞬间垮台,大伤元气以后怎么才能不被环伺的对手分食。

骆钧那个样子恐怕指望不上了,简怀逸能撑起骆家吗?不对,他在想什么,难道真要把骆家交给一个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养子……

被局面逼得来了明家,坐在这间会客室里,他满脑子装的全都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

在看那份伤情鉴定、看那些病历,听着人语调平板念经一样读出来的时候,虽然也短暂地对这些内容产生了些许概念,但很快就被更多的念头盖过去了。

……

他甚至下意识生出了隐约的心烦。

他知道那个儿子受委屈了,他知道骆枳受了很多伤,可现在是什么时候?骆枳为什么就永远学不会懂事一些,永远要在他最忙乱最烦躁的时候给他添麻烦€€€€

然后他忽然想起,骆枳好像是死了。

骆承修抬起头。

他看着明禄,忽然想起刚才在甲板上,明禄对骆钧说的话。

骆枳就在那片水里。

骆枳的确学会了懂事,永远不会来让他心烦了。

“骆先生。”明禄叫了他一声。

骆承修回过神,他忽然看清了明禄手里的东西,那是一个沙漏。

沙漏里的细沙正在缓缓流淌,速度很均匀,没有什么东西能拦住那些细沙,因为它们早已经没有了形状,只是在向下落。

明禄把那个沙漏放在桌上:“时间不多了。”

骆承修胸口也跟着那个沙漏猛然一沉,他骤然清醒过来,攥紧了拳竭力开口:“是……是被人打的,有人打了他……”

到这一步他都已经仅仅是推测,更不可能说得出再详细的部分。

骆承修很清楚这种答案不可能让对方满意,他看着细沙缓缓流尽,两个精壮人影缓缓走到自己面前,连瞳孔也不自觉微缩。

他被架着胳膊拖起来,走进更漆黑冰冷的甬道。

视觉剥夺带来的恐惧成倍增长,他听见自己软得吃不住力的腿被拖曳着踉跄,听见自己急促的大口喘息,也听见明禄在身旁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他在救你家的那个女孩,有七、八个人追他,他背着那个女孩跑,但跑不掉了,所以他回去把那些人引开。”

明禄说:“那些人恼羞成怒,一直打到他不动了。”

这些人后来都被骆炽收集的证据亲手送进了监狱,刑期会比他们的人生更长,要拿到当时情况的真实笔录并不难。

这些内容都已经备注在了拿给骆承修的那份伤情鉴定上,既然他没有背下来,明禄就再重新念给他听。

这一次,骆承修终于彻底把这些内容听进去。

他实在没别的可听,也没别的可想。

那些细节都真实得可怖,他几乎已经见到自己也被用同样手法细细地报复折磨,强烈的恐惧和压力让他控制不住地发着抖,冷汗不停淌下来。

视野里只有浓沉的黑,阴冷丝丝缕缕渗进皮肤,脚步声不轻不重回荡。

“骆家主。”明禄终于念完最后一个字,“你是不是曾经想过,那个孩子要是死在那一天就好了?”

骆承修的精神已经被折磨到极限,他在这样的指控里难以自控地暴怒起来:“怎么可能!那是我的儿子,我为什么要这么想,我怎么会这么想€€€€”

明禄沉默了片刻,看着他:“那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骆承修大张着嘴,愣在原地。

他的表情狰狞扭曲,冷汗淋漓淌下来,看起来几乎有些狼狈的滑稽。

……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他做什么了?难道骆枳回来以后,他在逼死自己的儿子?

骆承修控制不住地烦躁起来。

他拼命摇着头,想要找出任何一件生意或是家族的事来思考,他不要再想这些东西……这些人最好现在就动手对他施虐。

对,最好现在就动手。

这些人最好现在就来报复他,来把骆枳受到过的伤害全对他做一遍,然后恩怨一笔勾销,这样他就不必再被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折磨。

等骆家缓过一口气以后,他会以最快的速度把家族的资产转移,永远不再沾海上的生意。等闲下来,他会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用来回想和骆枳有关的事,他会去骆枳的墓前,陪那个儿子说一说话……

明禄推开一扇门。

骆承修早已没了风度可言,瘫软着任人拖曳,像是滩泥一样被扔进去。

他闭紧眼睛,甚至是迫不及待地等着即将落在身上的那些拳脚。

这下就没什么可责备的了吧?

他用自己的办法还欠那个儿子的债了,他心甘情愿地受了骆枳受过的苦。

骆枳活着的时候,他作为父亲没能替骆枳挡下的那些伤害,现在都被人一样样还回来,施加在他身上,这样就能两清了。

骆承修焦灼地等着。他甚至开始考虑,一会儿是不是要故意激怒那些人再下手狠些,尽快让明家那边的火气发泄完,这样是不是就能让骆家有机会被留下一线生机……

等待的时间有些过于长了。

骆承修终于隐约察觉出异样,睁开眼睛。

目之所及的全部范围里,只有不带一丝光线的浓深黑暗。

只剩他自己,没有其他人。

明禄带人走了。

骆承修手脚发软,隔了许久才挣扎着撑起身体,颤抖着伸出手摸向四周。

这里不止漆黑而且死寂,空间格外逼仄狭小。他甚至没有办法站直,四周像是厚重的铁板,不论怎么敲击,都只能听见自己的回音。

黑暗浓稠得仿佛已经成了液体,空气怎么都好像不够,他的胸口开始抽搐着痉挛。

骆承修发疯似的连砸带喊了一通,终于力竭,重重跌坐回去。

他吃力地大口喘息着,习惯性地要去翻出想法把脑子塞满,翻了许久却都一无所获。理智被这种钝刀子割肉累积起的恐惧击溃,终于只剩下了刚才听见的那些东西。

……他是不是曾经想过,那个孩子要是死在那一天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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