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缝中争先恐后逃逸出的叹息比窗外那颗盛夏的太阳更炙热。他忍不住盯着那层薄薄的门板,仿佛能看到里面的人此时此刻的每一个动作。
那人在他的脑海中仰着头,半闭着轻微透出血管的眼皮靠在门上,单薄的肩膀微微耸动,连带那只漂亮的手移动,时而咬紧嘴唇,时而颤抖轻叹。
安嘉鱼忍耐到血管都开始胀痛,只得轻轻解开了短裤抽绳,神不知鬼不觉贴着那扇门,轻轻合上背后的节奏,一边半屏呼吸享受着短暂的意乱情迷,一边用剩余的羞耻心在心底声讨一句:安嘉鱼你好变态。
不过他忽略了一点,当背后的喘息渐渐平复,抽水马桶哗啦一响,紧接着水龙头被打开。
安嘉鱼猛然意识到,他们有时间差,乔郁绵已经结束了。
咔哒。
反锁的门被拧开。
“等等!”情急无奈,他喝止了对方,“乔郁绵……你,你先别出来,别开门……稍,稍等一下……”
可这事……着急反而影响节奏和速度……他顿时有些绝望,十八年来最尴尬难堪的时刻莫过于此了。他听到自己乱成一团的呼吸声,沮丧地放了手……
“安嘉鱼。”乔郁绵忽然在门的另一边开口,嗓音还有些沙哑,“继续。”
那声音很轻,像一双看不见的手轻轻按摩着安嘉鱼的耳朵,激的人一身鸡皮疙瘩。他微微侧头凌乱的呼吸很快找回了规律:“你……不要看。”
下午的英语,乔郁绵答得飞快,题目对他来说没什么难度。
他小心翼翼将答题卡和试卷放在桌角,趴到了陌生同学的桌面上。中午让人脸红心跳的一幕挥之不去,安嘉鱼一连串的低喘让他心跳又一次失速,他忍不住幻想那双艺术家的手会不会有什么不同。
一周后,会考和期末考成绩同时下发。乔郁绵的成绩稳定地不能再稳定,卡在理科20位。前不着村,后面却拉不开距离。
刚发完成绩,学校里就给他们这批准高三发了通知,放学前一并拉到小礼堂开会。
实验高中的各个方面都与普通的民办中学不同,所以他们学校依旧硬挺地拒绝开设暑期补课,成为众多高中里的一股清流。领导们坚信,能自觉学习的,学校补不补课都一样,讲不听的再怎么费力气依旧还是不行,好比那些年年补月月补,天天在教室后门抓典型的学校,重本率依旧远远低于实验。
“考进大学,只是成长的其中一个小环节。我相信我们学校的学生目光远不止此。所以假期要怎么安排,交给你们自己。要学什么,要玩什么,要钻研什么,学校绝不横加干涉。你们的自觉性是不需要考验的。”教导主任顿了顿,“不过学校自然是要给同学们提供一切选择和帮助。放假期间,阶梯教室,图书馆和宿舍都保持开放,高三的任课老师也会轮流值班,有任何问题你们都可以提出来。食堂也会保留一部分窗口。”
听到这句话,乔郁绵默默松了一口气。
放假第一天是小暑,乔郁绵去学校之前被李彗纭灌了一碗没放糖的绿豆汤。
他们母子达成共识,就当做没有假期,每天按部就班保持学习的状态不要松懈,乔郁绵求之不得。
学校附近不似素日安静,来来往往多了些工地运输车。
炎夏里,那盆蜻蜓开出的花恹恹的,比春花小,颜色也寡淡,寝室空调常开不能时时通风,还有些要冒白粉病的势头。趁午休乔郁绵干脆把它搬到楼下,托刘老师照顾。
“那些渣土车就这么一条道跑,这空气质量眼见着就不行了……”刘老师接过花盆指了指室外灌木抱怨道,“你看那些叶子,本来油亮亮的,现在落一层灰。”
乔郁绵顺带借一楼公共厨房熬了一大锅绿豆汤,趁热融了几块冰糖。今天安嘉鱼不在,他每周只有周三周四会住在宿舍,九月他要参加两场国际重量级小提琴赛事,比完了才能专心最后一学年学业。
“你说比赛什么的,明年参加多好呀。非要凑高三的热闹。”刘老师有些不理解。
“不是年年有的,他要参加的两个都是四年才办一次。”乔郁绵解释道,“而且那些大赛都有年龄要求,多数比赛在三十岁之后就没有参赛资格了,所以二十岁左右对于小提琴手来说最忙。”
放凉的汤分装倒入几个洗干净的奶茶瓶子,用油性笔写了日期,等一下送到楼上安嘉鱼的冰箱里,让他中午练完琴,晚上洗完澡吹完头发各喝一瓶解暑刚刚好。
“现在男孩子哪有你这么细心的。”刘老师打趣道,“替他养花陪他学习,还要给他熬绿豆汤解暑。怪不得他心气那么高的人偏偏喜欢你。”
咣当!乔郁绵洗锅的手一哆嗦,整只不锈钢煮锅摔到池底。
“哎哟,小心一点。才刚夸你。”刘老师揉了揉心口。
那句话没什么别的意思,乔郁绵默默捡起锅子,暗叹自己做贼心虚。
安嘉鱼的两场比赛,十几首曲目,只有一首巴赫C大调,一首贝多芬op30和两首帕格尼尼随想曲是重合的。厚厚一沓乐谱,累计时长超过三小时,全部需要背谱演奏。考完期末之后这个人的左手总是会下意识地做出按琴弦的动作,有时候按自己的右手臂,有时候按乔郁绵的,还有时候只是在空气中无意义地滑动,像是在不自觉地换把位。
“忙的话,不用特意跑来学校一趟的。”乔郁绵很怕耽误他练习。
“总要休息一下,换换脑子。而且下个月末的校园开放日咱们乐团有演出,我来给音乐老师送谱子。估计你这两天也就收到通知了。”傍晚,安嘉鱼送他到车站。
季夏天黑很迟,七点多的光线刚刚好。
他们并肩从校门走到车站,远处跟着一只脖子上挂金铃铛的白猫,不知是谁家散养的。
乔郁绵停住步子回头看,猫咪便也跟着停下,站在路中间一动不动。他若无其事继续走,那猫也跟着走。
“你该不会是什么动物成精吧。”安嘉鱼眯着眼睛看那只黑猫,又转过脸捏住他的下巴。
乔郁绵张了张嘴,声音却被他背后出现的车声覆盖。
从终点站发车而来的公交,零星两三个乘客跟着风驰电掣的速度左摇右晃。
竟然提前来了。他抓紧包带准备小跑两步,一转身才发现反方向的渣土车火烧眉毛一样往工地方向开过去,轰隆声震耳欲聋。
狭路相逢,这些渣土车从来横行霸道,在市中心区域都不守规矩何况这样空旷偏僻的地方。
兴许是司机走神,渣土车压着路中间的双实线冲着公交就冲过去了,公交师傅急忙转向闪避。
电光石火,公交冲上了人行道。这么宽敞一条路,偏偏就要在他们面前出事。
强力的风压扑面而来,乔郁绵来不及拿出笔纸验算出个正解,只用本能堵上全部运气,抱住安嘉鱼选一个方向扑滚过去。
作者有话说:
人都没什么大事……
第43章
李彗纭赶到医院的时候,骨科走廊里站着班主任,教导主任,穿西装的,穿警服的。
电话里慌慌张张没说明白,只听到老师告诉她:“乔郁绵妈妈对吗,您能来一趟市立医院吗,刚刚我们学校附近的车站出了场车祸,他刚好在等车……”
她脑子嗡得一声,后面对方说了什么基本没听清。
“老师……乔……乔郁绵……”她站在人群外围,战战兢兢问道。
“啊,您来了。”班主任走近扶了她一把,“别担心,他在里面处理伤口,检查都做完了,都是一些皮外伤,没事的。”
听到没事两个字,她终于可以松口气。
一路踩着跟鞋跑过来,脚背上的肉色丝袜被溅上了脏污,此时低头一看狼狈尽显。她将肩上那只用了七八年依然完好的名牌包摘下,拎在手里,多少可以遮一遮,希望不要被老师们注意到。
乔郁绵的面色白得像纸,左手小指经历了医生简单的检查正在上夹板,嘴唇都被他咬破了,但就是一声不吭。他另一只手拧着T恤下摆,冷汗洇湿脏兮兮的衣料,凌乱得像攥了块抹布。
“疼你就抓我……”安嘉鱼急的脑门直窜汗,胡乱用袖子擦掉又冒一层,他伸手去抓那只手。可乔郁绵没松手,依旧选择抓着衣服,对他摇摇头,轻声说没事。
“行了,这就好了。小伙子还挺能忍。”医生笑笑,“还好只是裂纹骨折,四周之后来复查,看恢复情况能不能拆固定。这期间自己注意保护。”
开门的一刻,安嘉鱼看到乔郁绵不自觉将伤手往背后藏,险些撞到门框。
一位中年女人率先迎上来:“医生,他手怎么样?严不严重?我是他妈妈。”
安嘉鱼一怔,他终于见到了乔郁绵的妈妈。
外表看上去很得体,职业套装,淡妆,中分长发别在耳后,颈上带一条基础款玫瑰金链子做点缀。深色显得人稳重,却也消减亲和力。
安嘉鱼依稀在她眉梢眼尾看出年轻时的美貌,但她脸上的表情却下意识让人觉得她心情不好。兴许因为下垂的嘴角,亦或者源自那几条深深浅浅的川字纹。
“大概多久能长好?”李彗纭焦急地问医生,“他马上就高三了。这些药吃了会不会影响他学习?比如嗜睡,或者头昏?”
医生眉毛抖了抖,显然是有些吃惊,将片子对着日光灯一举,指着上面一道整齐的阴影:“看到了吗?他手指的骨头断了,虽然运气好没有什么移位,但还是很疼。所以不管他是高三还是什么,该吃的药一定要按时吃,营养补充足够,休息也要够。”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乔郁绵妈妈,您不要着急。”班主任适时出来打圆场,“学习是这么多年的积累,稍微休息两天没有问题的,尤其是乔郁绵这么自觉。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要休息好恢复得肯定快,不会耽误学习。而且乔郁绵今天很棒,保护了同学,非常勇敢。”
众人的目光移到几乎完好无损的安嘉鱼身上,他被李彗纭看得浑身发毛。
其实他也不知道乔郁绵是怎么做到的。
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肇事渣土车速都没减,扬长而去。
他们俩在地上搓出去好远,以至于乔郁绵没被衣物覆盖的小臂上擦伤破损遍布,但安嘉鱼自己的胳膊却被一股力量抱在胸前,他的上半身甚至没有着地,只是磕碰到了膝盖。
乔郁绵从地上撑起身,着急忙慌拉着他两只手反反复复检查:“受伤了么?”
安嘉鱼摇摇头,低头一看大惊失色:“我擦……你胳膊!得消毒。走走走走,去保健室,有老师值班。”他立刻从乔郁绵身上爬起来,揉了揉磕疼的膝盖,自然地伸出手拉对方一把。
乔郁绵的脸色却唰一下子变了:“唔……”他整个人一抖,继而开始倒抽冷气,“放,放手……疼……”
这个年纪的男生爱面子,很少叫疼,尤其是乔郁绵。
安嘉鱼整个人都懵了,他僵硬地放开手,眼见着乔郁绵的左手小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淤青、肿胀起来,八成是刚刚落地的时候不当吃力伤到了。
“你们要不要紧啊!”两米开外,司机师傅一瘸一拐开门下车,车头冲上路基,撞上车站站牌的地方轻微凹陷,“伤到了吗?我已经报警了,一会儿有救护车过来。车上也有人伤到,你们别怕,昂。”
两句话的功夫,小指的指甲盖因为皮下出血已经整片变成紫色。
安嘉鱼手足无措,端着他的手腕,不敢动也不敢松手。他茫然地看了乔郁绵一眼,那人疼的眼睛都红了,小臂密密麻麻的伤口上粘着乱七八糟的沙土,八成是从来来回回跑的渣土车上漏下来的,原本这里的路面并没有这么脏。
“你,你……我……”
“吓死我了……”乔郁绵声音颤抖,又有些庆幸地提一提嘴角。
妈的……安嘉鱼鼻子发酸,又不好意思掉眼泪,急的心里火烧火燎,他知道乔郁绵在庆幸伤到的人不是他。
俗话说十指连心,这该有多疼啊……
医药费由公交公司先行垫付,之后查到违章司机将由公交公司和建筑公司协商,打官司也好赔偿也好都与他们无关。
公交上那个由于急刹车而从座位摔下导致粉碎性骨折的乘客要留院做手术,乔郁绵已经可以先行离开。
一切尘埃落定天已经彻底黑了,乔郁绵跟在李彗纭身后等车,一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出租司机开了好几个话题都得不到回应,只得灰溜溜地闭上嘴。
李彗纭将他送回家,又转身出门,一小时之后返回,手里提满新鲜食材。
她默不作声处理分装那些肉类,一扇排骨洗净焯水,连着处理好的海带香菇白萝卜和扔进了瓦罐中。
乔郁绵用右手拿着花洒,避开胳膊上的伤洗干净自己,换上干净的T恤和长裤,拉开浴室门。
李彗纭正站在灯光下,反复翻看着医生留下的说明。
“妈。”他走到餐桌旁坐下。
“吃饭吧。钙片我刚给你挑了一瓶进口的,带维生素D,好吸收一些。”她递了筷子过来,“幸亏只伤在左手,不耽误学习。要不然你说说你要怎么办。”她说着说着不满起来,“吃一堑长一智,以后遇到事不要强出头,都高三了,顾好你自己,逞什么英雄。人家好好的,疼都你自己受着……快吃吧,吃完今天早点睡。明天还能去学校吗?”
“嗯……没事。我小心点就行了。”乔郁绵有些意外,他原以为李彗纭会留他在家才对。
海带排骨汤香浓无比,可依旧压不住手指的疼痛。
刚伤到的时候还没有这么疼,现下却越来越疼,沿着小指指尖蔓延到至全身,甚至让他丧失了食欲。
“不好喝么?补钙的,不喜欢也多喝点,好得快。”李彗纭放下碗筷皱着眉头看他,又是心疼又是无奈还有些怨气在。
“好喝。”
乔郁绵夜里疼得睡不着,僵在床上出冷汗,他看一眼手机,才十点半,于是干脆点亮台灯坐到桌前写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