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丽叶塔 第29章

  没一会儿手机亮了。

  安嘉鱼:睡不着吗?

  椅子吱呀一声蹭过地板,乔郁绵猛地站起身。窗外的路灯下,一条单薄的身影捧着手机站在那里。

  背后的门忽然被打开,李彗纭闻声闯进来:“怎么起来了?不睡了?”

  他利落地将手机塞进笔袋,淡定地回过头:“整理一下明天要用的资料就睡。”

  “哦……那开着门吧先,睡的时候再关。”

  ——……你怎么来了?

  他一边竖起耳朵听背后的动静,一边小心翼翼发微信。

  ——刚练完琴,随便出来转一转,刚好到附近。

  安嘉鱼的解释有些蹩脚。

  ——你在下面站了多久?

  乔郁绵没点破他这个漏洞百出的“刚好”。安嘉鱼没有回学校,事故发生后他也被通知了父母,此时该是在家中练琴或者休息才对。

  ——没站多久,刚到就看到你开灯了。是疼得睡不着吗?吃止疼药了吗?

  没吃。医生建议,实在疼得不行可以吃,但最好不吃,都是前列腺素抑制药,多多少少影响骨骼愈合速度。

  ——吃了。我没事,很快就好了,你快回去。

  ——那你再站起来让我看一眼。

  乔郁绵默默回头,厨房的门虚掩,李彗纭该是在处理明天的食材。

  他这次学乖,轻手轻脚挪开椅子,贴上了纱窗。

  安嘉鱼仰着头待了片刻,转身走进夜色,伸出两条胳膊在头顶晃了晃与他告别。

  作者有话说:

  可可怜怜……

第44章

  手指的剧烈疼痛就这样不间断地持续了两天。

  乔郁绵夜不能寐,食欲不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憔悴下去。

  李彗纭破例请了两天假在家里陪他,成日坐立不安,数次欲言又止。

  乔郁绵多多少少也被她的焦虑影响,看书静不下心。妈妈的心疼里包含着焦急、无力与责怪,他都看得懂。怪他不知分寸受了伤,怪他这么大人了小病小痛抗不过。

  所以他反倒希望李彗纭不要请假,眼不见心也不必烦。

  撑到第三天,他实在受不了家中的气氛,整理好书包决定去学校呆着。说不定还能在安嘉鱼宿舍里睡一下。

  “你的手,小心啊。记得多喝一瓶奶,钙片按时吃。水果给你放包里了,盒子自己不要洗带回来我洗。路上躲着点人。”李彗纭絮絮叨叨将他送到楼下。

  乔郁绵心下奇怪,他今天走得晚了些,按理说这个时间李彗纭应该也准备好去上班了才对,可她似乎一点也不着急,身上依旧穿着宽大的居家服,不紧不慢地叮嘱他。

  “妈你今天也不上班吗?”他随口问道。

  “啊?”李彗纭一怔,眼神飘过一丝茫然,而后低头替他整理了一下袖口,“上啊。这不是先送你吗。”

  “嗯,那我走了。”乔郁绵没多想,照常往车站走去。

  今天安嘉鱼不在。他没去图书馆,直奔宿舍。这里没有人看着他,他可以名正言顺地偷懒休息。

  窗台上的月季不在,Joe的笼子里空空,桌上摆着天鹅湖组曲的总谱。

  他拉开窗子,蝉鸣不止,却依然让人觉得今天格外安静。

  冰箱里还剩一瓶没有喝完的绿豆汤,他晃了晃瓶子,液体像红酒一样黏腻地挂在壁上,已然开始变质。想到安嘉鱼毛毛躁躁从炎热室外冲进门的样子,他赶忙把瓶子里的液体统统倒进马桶冲走,免得被精神大条的某人不小心喝上一口。

  他径自脱掉上衣,爬到床上,将柔软的毯子抱进怀里,重重叹了口气,高温天,他疼得直冒冷汗,说不清是冷还是热。

  明明很疼,可在这里闭上眼睛才没多久,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这一觉直睡到薄暮,睁开眼睛整间屋子撒一层金色,漂浮的尘埃中,安嘉鱼塞着一边的耳机,带着黑色圆形镜框,伏在桌前不知写画些什么。

  这一幕似曾相识。去年的深秋,他趴在课桌上一觉醒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画面,像小成本的文艺片,美得粗糙却真实。

  是做梦吗?乔郁绵伸手想碰一碰那人闪闪发亮的轮廓,手一动却又被触电般的疼痛突袭,骤然蜷缩起胳膊,他倒抽一口气,终于缓缓吐出一句:“……好疼啊……”

  桌边的人一顿,扔掉笔,摘下耳机,跪到床边:“醒了?怎么来学校也不跟我说一声?”

  乔郁绵愣愣看了他好一会儿:“今天周几?”

  “周日啊。”安嘉鱼摸了摸他的额头,“睡糊涂了还是疼糊涂了?”

  不是梦啊……乔郁绵渐渐回神:“你怎么来学校了?”

  “刘老师跟我说你过来了,脸色不大好,叫你也没听到,问需不需要上来看看你。”他指背轻轻蹭着乔郁绵的额头,“还困么?”

  “我睡了多久?”

  安嘉鱼点了点手机屏幕:“六点了,我差不多中午十一点到的,你一直在睡。”

  “十个小时。”乔郁绵失笑,用健全的那只手撩开安嘉鱼挡在眼前的侧刘海。这比他前两天的睡眠时间加在一起还久。

  虽说万般不情愿,但他还是努力坐起,毯子从皮肤上滑下去:“我该回家了。”

  “等一会儿吧。我叫司机过来,顺带送你回去。”安嘉鱼别过头,扯下搭在椅背上的T恤,“胳膊举起来。”

  原本乔郁绵没觉得什么,但对方脸一红,他也跟着不自在:“不用,我坐车回去就好,今天人不多。”

  “反正也要接我。我家其实离你家不算远,开车十几分钟就到了。”安嘉鱼坐在床边,小心翼翼避开他的左手,替他穿好衣服,“明天你要想来,我就去你家附近接你。”

  “不要。”乔郁绵皱皱眉头,“你专心练琴,不要为了我耽误时间。”

  “我当然有专心练。上周出了事之后我妈妈也吓到了,是她安排的司机接送我出门……”安嘉鱼叹了口气,拇指摩挲一下他左手,盯紧那根上了笨重夹板的小指,“我怎么可能不好好练呢。”

  他在自责。

  当乔郁绵意识到这一点后,探头亲了亲他的侧脸:“没事,很快就好了。”

  “少来,你刚刚明明说,疼死了。”安嘉鱼抱住他,“我拉琴给你听好不好?”

  “嗯。帕格尼尼?”

  “不是……”安嘉鱼原本想拉的是德彪西那首《亚麻色头发的少女》,那是他的初赛选曲之一。

  可夹起琴,看到靠坐在床上的乔郁绵,他忽然不受控制地奏出一段意料之外的旋律。

  Romance in E-Flat Major.

  那首在纽约的琴房中私自透露出他心事的,安东鲁宾斯坦的浪漫曲。

  与上次不同,这次他可以睁着眼睛,看着干净的,苍白的,温驯的少年。心中的迷茫不在,情感也具象化,凝结到指尖,肆无忌惮地借弓与弦大胆倾诉。

  乔郁绵目不转睛,眼里映着一扇四四方方的窗子,窗外是无垠夕阳,飞鸟掠过,在眸中留下潺湲波纹。他似乎听懂了……

  琴声戛然而止,安嘉鱼将弓琴放到一旁桌上,迫不及待地爬过去,一手撑住墙壁,一手自然而然抚上对方线条流畅的下巴。

  屋内昏暗,他挡住了落在乔郁绵身上的光。

  安嘉鱼觉得用惯的口喷在这个人嘴里的味道有些不同,带着一丝清凉。

  从此之后,夕阳在他眼中变成一颗沁过冰水的蜜桃。

  一周之后,手指的疼痛不那么剧烈了,亦或是乔郁绵已经可以跟疼痛融洽相处。

  手臂上的擦伤大部分已经恢复如初,留下一些深深浅浅的粉色。

  “你是不是胖一点了?”安嘉鱼捏他的脸。

  “……有么……”乔郁绵一惊,胖了吗?

  “嗯,前几天瘦得太明显了,像忽然得了绝症的病人。”说完他自己呸了三声,“不是……反正现在帅回来了。”

  食堂人不多,所以学霸也没有引起多少骚动,韩卓逸拎着满手的东西砰得一声搁在了他们旁边的桌上:“手好点了没啊?”

  “好多了……”乔郁绵翻翻面前两只厚实的纸袋,塞满了补品,水果之类,“你这是干嘛。”

  “我妈听说校门口受伤的学生是你,非让我拿过来给你的。”韩卓逸甩甩胳膊,“累死。水果抓紧时间吃完啊,那些山核桃,即食燕窝,口服液之类的可以慢慢吃。”

  “帮我谢谢阿姨。”他挑出一小盒补钙的口服液和两颗硕大浑圆的水蜜桃收下,“我真不用。再说我这手,也拎不回去啊……”他轻轻晃了晃受伤的手,“即食燕窝、山核桃什么的你留着吃。”

  韩卓逸看着他略显无辜的表情一时间也找不到话反驳:“那,那就放在学校里吃呗……拿都拿来了,难不成我再拿回去啊……”

  “那水果我们分一分吃,剩下的放宿舍你慢慢吃。”乔郁绵替她做了主。拿起那一大串新鲜的龙眼,率先摘下一颗催促她,“吃啊。”

  这安排已经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个既不欠人情,又不至于辜负于阿姨好意的方法了。

  其实他伤在小指,剩下九根手指用来剥几个果壳还是不在话下的,就是慢一些。可安嘉鱼显然不这么认为,迅速剥出一小杯晶莹剔透的果肉,推到他面前。

  “嗬。”韩卓逸看着那只一次性纸杯戏谑一笑,“可以啊乔郁绵,未来的小提琴家给你剥水果,好大的面子。”

  “是啊。还以身相许了呢。”安嘉鱼抬头冲首席大提琴挑了挑下巴,“分谱收到了吧?8月15号到25号,每天下午合练两小时。”

  “嗯,收到了。”大提琴首席显然把前半句当做玩笑听了。可乔郁绵却一阵心虚,有些食不知味。

  作者有话说:

  假期里依旧在努力的同学们~

第45章

  乔郁绵觉得安嘉鱼每天往学校跑,一大部分原因是为了自己,总有些过意不去。

  可安嘉鱼坚决不承认,还推给乐团排练。

  “你去阶梯教室吧,我下午约了陈老师和韩卓逸合练第四选段。”他将乔郁绵从睡梦中唤醒,手里提着琴盒,“先去小礼堂了。”说完在额头留了重重一吻,转身离去。

  他说的是天鹅湖组曲的第四曲,高光在竖琴以及大小提首席身上。

  他们此次表演选择了组曲中的耳熟能详的《序曲》、《四小天鹅》,《双人舞》以及《拿波里舞曲》,总时长大概十五分钟左右。

  因为手指的原因乔郁绵本想退出,况且先前骑马摔伤的那只长笛也回来了,他理应还掉位置。可安嘉鱼却不答应:“不要,长笛的分谱你不是看到了吗,不长,也简单。你拆掉夹板之后再练也来得及,一两天就够。而且拿波里舞曲部分刚好是两只长笛加一只短笛,你不能偷懒。”

  是不难,长笛大段大段的单音陪衬都是为合奏增加层次而已,左手小指也不需要按键……最重要的是高三开学后,他可能再也没机会跟安嘉鱼一起演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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