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 第2章

道士只慢条斯理地吊书袋,“伏羲氏定天地,分阴阳。阴阳谓夫妇也。阴阳配偶,天地之大义。”

“道长是说,”谢夫人迟疑道,“要为我儿娶一门亲,才能救他性命?”

“正是,”道士捋了捋须,又道,“且这非是寻常亲事。小公子命属极阴,自然要极阳之人才能冲化。”

“那敢问道长,何处才能寻得这极阳之人呢?”谢铎忍不住问道。

道士微微一笑,踏步走出门去,没等众人去拦,已然不见了影踪,只有声音远远传来,“月落茅居扉半开,十年走失君方回。”

“去寻罢。”

第3章 冰人上门

追出去的下人过了半晌才回,纷纷摇头,称那道长出了大门便再找不见人影了。

老夫人往椅背上靠了靠,嘴里喃喃道,“这怕不是天上的神仙吧?”

“定是了,”谢铎猛地一拍桌案,激动地对老夫人道,“娘,定是天上的神佛也不忍惟儿受病痛折磨,特地下凡来救他一遭的。”

老夫人浑浊的眼里起了亮光,“当真是老君显灵,保佑我谢家来了。”说着拄着拐杖哆哆嗦嗦站起身来,“我得去,去给老君上柱香。”

老夫人笃信神佛,特意在后院辟了厢房出来,佛道两家皆有供奉,哪家都不曾断了香火。

“我陪您去。”谢铎忙跟上前去,搀着老夫人的胳膊给人送到后院去,回转来的时候,谢夫人还站在正厅里发呆,嘴里正念念有词。

“阿瑶,想什么呢?”

“月落茅居扉半开,十年走失君方回,”谢夫人复念了一遭,“那道士这两句话,指的什么呢?”

阿月在一旁跟着想,突然叫道,“夫人,该不会是字谜吧?”

“往年正月里去逛灯会,那灯笼上写的,可不都是这样一句半句的,让人猜个东西或者猜个字的?”

“确实像!”

谢夫人当机立断道,“阿月,你吩咐下去,让府中人等即刻都来前厅候着。”

半柱香后,府中丫鬟婆子、仆役小厮,乌压压地在堂下站了一群。谁都不知主母突然传唤所谓何事,阿月姑姑又向来是口风紧的,半点都探不出。一时众人都面色惴惴,直恐是被揪出了错处,当众发落。

眼见人齐了,谢夫人使了个眼色,阿月会意,开口道,“今日叫大伙儿来,不为别的缘故,夫人昨夜做了个梦,梦里得了两句话,也不知是上天的什么兆头,特意说来,给大伙儿同猜一猜,猜出来的,便能来这儿得份赏去。”

这番说辞是主仆俩先前合计好的。这府中人多口杂,难免人人存了不同的心思。若是直说这是道士给的能救谢声惟性命的方子,只怕哪个心黑的就动了歪主意。

“大伙儿可听好了,这两句话是‘月落茅居扉半开,十年走失君方回。’”

说罢拿过桌上的托盘,掀了盖布,里面盛了满满一捧银瓜子,直晃人眼。

堂下立刻就炸了开来,白花花的银子谁不稀罕,一时间众人纷纷猜将起来,嘴里翻来倒去地咂摸着这两句话,好似要品出个味儿来。

过了片刻,一个小丫鬟怯生生地站了出来,开口道,“禀夫人,这头一句,奴婢幼时似是听过,猜的该是‘葫芦’。”

葫芦。谢夫人在心里琢磨了,觉得合的上,示意阿月。阿月唤了那小丫鬟上前来,从盘中抓了一半银瓜子,给她兜在手里。

小丫鬟喜得不知该说什么,一连声地谢赏,忙将银子收到贴身荷包里。

有了头一个在前,堂下诸人愈发热切起来,不过一盏茶时分,老账房站了出来,颤巍巍道,“禀夫人,小老儿比划着,十年为一秩,走失馀禾,君为王,方为口,这后一句,合的该是个‘程’字。”

“葫芦,程,”谢夫人翻来覆去念着,只觉得这一词一句来的古怪,虽是猜了出来,依旧毫无头绪。

阿月给了老账房赏赐,又遣散堂下诸人,扭过头来瞧谢夫人仍在思索。

“夫人,婢子想着,那道长既是说要为哥儿寻桩亲事,这谜底应得必然便是那位姑娘了。那这个程字只怕是那姑娘的姓了。头起那‘葫芦’,只怕是告诉咱们,该往何处寻这位程姑娘才是。”

“是了,”谢夫人经这一提点,回过神来,“你这样说,我便想起了,早年咱们府中存丫鬟婆子卖身契时,我曾粗看过一眼,那户籍里是有葫芦巷的,似乎是城西的一个巷子。只因这名儿特殊了点,我才记到今日。”

“那便是了,夫人,”阿月忙应道,“想来道长说的,便是这位住在葫芦巷中的程姑娘了。”

猜出了自己儿子的这位救星,谢夫人片刻都不耽搁,即刻便吩咐府中下人备车,往城西葫芦巷赶去。

阿月迟疑了一瞬,劝道,“夫人,这城西是贫民住的地方,气味腌€€,您千金之体,怎可踏足。不如您在家等信,婢子替您去将那位程姑娘请来?”

说话间谢夫人已经出了前厅门,动作利索地上了马车,“不必,我亲自去请。无论如何,也要将那位程姑娘带回来。”

就在谢夫人启程去寻那位“程姑娘”的同时,小程大夫遇上了点麻烦。

程既今天没能出成摊,他被人堵在了家里。

堵他的是隔壁街的孙婆子,整个城西远近闻名的冰人。凡是家里有待字闺中,到了年纪的女儿,或是意在聘娶的青年,少不得都要请她去坐上一坐,见几回面。

这其中自是不包括程既的。小程大夫一无高堂操持,二无家底为聘,连谢媒礼都拿不出,冰人也是有眼力的,从未踏足过他这破烂门槛。

是以今日孙婆子登门,程既着实吃了一惊。眼瞧着孙婆子满脸的皱纹直笑成了花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回想起昨日同张大娘那几句闲扯。

敢情在这儿等着他呢。

肉包子误事啊,一时贪了嘴的小程大夫悔不当初。

孙婆子显然是见过大世面的,进了门眼瞧着程既这屋子里破桌烂椅,家徒四壁,眼都不曾眨过。

她拣了条看起来略牢靠的板凳坐着,对桌上那只豁了口的瓷碗只作不见,堆着笑开口表明了自己的来意。

“小程大夫啊,你这可是撞了大运了,”孙婆子晃着手绢儿,直往程既肩膀上招呼,手劲儿还不小,把程既拍的一晃,“婆婆可和你讲,这张大娘家的闺女儿,哎哟生得那叫一个俊俏,性子也柔顺,力气也是有的。这段日子她爹病了,她家那些个笼屉,可都是她一人搬的。”

“这姑娘女红也好,绣的那鞋垫子上的鸳鸯,哎呀呀,真的要从那上头扑腾出来。”

“婆婆可问过了,这闺女儿啊,对你可是一百个愿意。那张大娘夫妻两个,也是瞧上你稳重,不似那些个年轻人,肚子里一堆花花肠子。”

“小程大夫啊,这里没外人,婆婆可是和你说贴心话,你说你这孤身一人在外,也没个亲眷,谁肯提你张罗个婚事呢?婆婆瞧着都心疼。虽说这倒插门听起来不太体面,可你想啊,这老两口就这么一个闺女,说句不好听的,将来一蹬腿,留下的东西不都还是你们小两口的?”

“你就听婆婆一句劝,这握到手里的,才是真金白银,别的那些个名头,都是虚的。”

孙婆子不愧是这城西冰人里首屈一指的,桩桩件件说得天花乱坠,水都不带喝一口的,言语间俨然将程既当成了自家人来打算,颇为推心置腹。

程既听得头疼,忙去水缸里舀了瓢水,倒在碗里递给孙婆子,权当堵一堵她的嘴。

孙婆子接过碗来,却只是拿着,口头并不停,“总之情形呢,大致就是这样,小程大夫啊,婆婆也不瞒你,那张大娘夫妻两个是实心实意想招个上门女婿的。要不是你先前救了那老丈一遭,只怕你这身家他们还瞧不上眼。这也是老天爷给定的缘分,你可得把握住了哇。”

程既实在听不下去了,眼瞧着到了正午时分,这婆子还不见要走的架势,再留下去只怕自己还要搭进去一顿饭。为今之计,只能速战速决了。

程既坐正,摆出一副心动又为难的神色来,“婆婆,您说的这些我都晓得,只是,我不好害人家姑娘的。”

孙婆子咋咋唬唬地叫道,“呸呸,什么害不害的,大好的喜事,说什么晦气话?”

程既声音愈发低了,简直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不瞒您说,我……有点毛病。”

孙婆子狐疑道,“你个大夫,年纪轻轻的,能有啥毛病?”

程既抬起头来,万分沉痛地开口道,“我不举。”

第4章 婆媳初见

日头晴好,张婆婆正搬了竹凳,抱着自家的老猫坐在巷口晒暖儿。

冬日里僵冷的老骨头在这样好的太阳里舒坦了许多,张婆婆微微眯起了眼,手一下下地挠着怀里猫的肚皮,猫懒洋洋地趴在膝头上,从喉咙里发出些咕噜噜的动静。

远处传来些辘辘的声响,像是车马轮子滚过泥地。张婆婆睁开眼,有些好奇地探头去瞅,一辆朱轮马车正正地停到了巷口。

这可真是罕事儿,葫芦巷这破地方马都不曾见过两匹,今日倒来了这样一辆马车子。那车身密密地围着,金碧辉煌,连前头拉车的马都格外肥壮些。

张婆婆眼珠儿不错地盯着那车子瞧,恨不得当成个布样子描下来,回去也好和老姐妹们嚼嚼舌头。

正看着,那车上下来位姑娘,竟是直直朝自己走了来。

张婆婆慌忙挺直了腰杆,一巴掌把怀里的猫拍了下去。虽不知道来人要做什么,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砰砰地跳起来。

那位姑娘走近了,满头珠翠险些要晃花张婆婆的眼,她身上带了股香风,张婆婆闻着只觉得整个人都像是掉进了云头里。

“婆婆,烦劳打听一下,这里可是葫芦巷?”那姑娘开了口,声音轻且软,春日里的柳树絮子一般。

“哎,是,是这儿。”张婆婆咽了口唾沫道。

“这巷子里,可有户姓程的人家?”姑娘又问道。

“姓程的……”张婆婆在脑子里把葫芦巷里的人家来回扒拉了一遍,迟疑道,“这巷子里人不多,我记着就小程大夫一家是姓程的。”

听到张婆婆说确有此人,姑娘,也就是阿月眼睛微微一亮,“敢问这位程大夫住在哪一户?”

张婆婆热心地拿手给她指着,“喏,这巷子口进去,西边儿数第六扇门就是。”

“这个点儿他约莫着又出摊儿去了,不一定在家。”

“多谢您了。”阿月说着,从荷包里拣了块碎银子塞到张婆婆手里,没等人反应过来,一路小跑又回到了车旁。

手心里的银子明晃晃的,张婆婆愣愣站在原地,忍不住疑心自己睡糊涂了发了梦。

阿月凑到车帘处,车里的人急切地出了声,“怎样?可打听到了?”

阿月低声同里面道,“问到了,夫人,这儿确实是葫芦巷,里面也只有一户姓程的人家。”

“果真!”谢夫人激动的抬手捂住了心口,“老天保佑,那道士没说谎,我儿这次有救了。”

说着便掀了帘子,跳下车去。

阿月被唬了一跳,忙伸手扶了谢夫人一把,“夫人您在车上就是了。这路不好走,婢子去将那位程姑娘请出来。”

谢夫人摆摆手,往前走去,“总归是有求于人家,总要我亲自去,才显出咱们的诚意。”

巷子窄小,路面泥浆遍布,偶尔还冒出些碎石,让人一不留心就有崴了脚脖子的风险。没走几步,主仆俩穿着的绣鞋鞋面就染了脏污。

谢夫人心内五味杂陈,“这位姑娘住在此处,想必日子过得不易。”

阿月想起方才巷口张婆婆的话,心里总觉得不太妥贴,“夫人,方才我问那老婆婆,她口口声声说的是小程大夫,且说他已经出摊了。这语气听起来,怎地像这程家主人只这一位呢?可若是这位小程大夫便是程姑娘,她身为女子,独居在此,还,还在街头摆摊谋生,这也太……”太古怪了些。

谢夫人不以为意道,“那位阿婆年纪大了,瞧谁都唤一声小也不稀奇,说不定便是那程姑娘的父兄呢。”

“若是这小程大夫指她自己,更说明这姑娘是个聪明能干的。一个弱女子在这世上独自谋生,且还懂岐黄之术,足以见得是心怀悲悯之人。”

谢夫人一颗心全缀在自己这位未来儿媳妇身上,早已将人想得千般万般好,只差请回家去给自己儿子续命。

“便是这家了,夫人。”

阿月走上前去,正要敲门,不防那扇木门被霍地拉开,里面走出个脱脂抹粉的俗艳婆子,站在门外掐腰便开始骂道,“我把你个猪油蒙了心的,废了老娘半日的口舌,搁这儿耍老娘呢!也不瞧瞧你家这光景,哪个瞎了眼的才想着与你结亲,呸,没得坏了老娘做冰人的名声,真是晦气。”

骂完这一通还嫌不够,淬出口唾沫来吐到门口地上,愤愤地跺了两脚,方才走了。

特意跑来结亲的“瞎了眼”的主仆俩面面相觑,一时倒被这阵仗惊住了,停了半晌,谢夫人才犹犹豫豫开口道,“这婆子……是来给程姑娘说亲的?”

“是吧,”阿月在心里擦了把汗,“婢子听她刚刚自称是冰人呢,想来干得便是这保媒拉纤的活计。”也不知屋里这位程姑娘做了什么,能把冰人气成这副模样。这名声要是传出去,以后还怎么嫁出去呢。

谢夫人却不这样想,眉眼间乐开了花,扭头对她道,“这便是天定的缘分了。冰人说上门来的亲事这姑娘也没答应,可不是合该进我谢家的门了?”

阿月:“……”您要非这么想……那也确实挑不出毛病来。

方才那婆子走时已然洞开了门户,阿月只好在门扇上象征性地敲了敲,当作礼节,便同谢夫人一起走进了院落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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