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 第3章

听到敲门声的程既从屋里出来,打量着进门的主仆俩,疑惑道,“你们是?”

阿月脑海里第一个念头,这人生得可真好看。第二个念头,这是个男的吧?

谢夫人愣了愣,开口道,“请问小哥,这里是程家吗?”

程既点了点头,心里纳罕,自己何时同这样的人物有了干系。

“那,”谢夫人迟疑道,“敢问令妹,或是令姊可在家中?”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妙起来。

程既只觉得这妇人言语颇为奇怪,可想着自己身无长物,也无甚可诓骗去,况且这主仆俩的模样也不似要图自己些什么,便答道,“我并无姊妹,只独身一人住在此处。”

“……”谢夫人觉得今天的日头太烈了,自己被晒晕了头。

她抱着最后一点希望问道,“这葫芦巷中,只你一家姓程的,你家也只有你自己,是么?”

程既被问得多了,不免生出些警惕来,后退一步道,“你们来我家,到底所为何事?”

他昨日便是被张大娘问东问西,紧接着冰人就上了门,自己平白无故地遭了一顿骂,好生委屈。

谢夫人终究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迫着自己镇定下来,脸上撑出笑来,对程既道,“此次前来,原是有事相求。小程大夫,可否进屋去谈?”

小程大夫当机立断道,“就在这院中吧。”

开玩笑,屋内黑灯瞎火的,若是出个什么事,呼救声都传不进周围邻居耳朵里。

第5章 拐入府中

谢夫人略略平复了心绪,开口道,“不瞒小程大夫,妾身自城东谢氏来。盖因我儿沉疴未愈,缠绵病榻。小妇人实在无计可施,只好来寻程大夫救命。”

原来是求医的。程既心里的狐疑消了两分,语气也松和下来,“夫人莫急,医者仁心,小可若是能尽绵薄之力,定当不吝。”

“只是,”他心中仍有疑惑,问道,“您也瞧见了,小可不过一介闲散郎中,医术平平。您自城东而来,观您衣饰,也该是不愁银钱之家。城东的济世堂是百年之家,堂中陈问之陈大夫更是杏林圣手,小可是万万及不上的。您若是去那处求医,只怕更快些呢。”

饶是谢夫人另有要事,听他这样说,心下也不禁微微惊异,倒是更高看了这位小程大夫几分。

说是为医者,也是生意之人,没有送上门的病人往别家让的道理,况且这小程大夫瞧起来也不似不缺钱的。此时仍有这份心胸,实在难得。

“那倒不必,”谢夫人不大好意思地开口道,“实不相瞒,先前已经寻得了良方,如今正是来应着药方寻的。”

“哦?”程既来了兴趣,问道,“不知是何方子?”

“那方子只两句话,”谢夫人暗地里攥紧了帕子,“月落茅居扉半开,十年走失君方回。”

程既将这句话在口中细细念过两遍,思索着道,“头一句该是‘葫芦’,后一句是……程。”

原来如此。

他抬起头来,哭笑不得道,“怪不得您寻上门来。”

“照理来说,这杏林中人,多是不信鬼神的。您也知晓,若是天下人都得神佛庇佑,这医者架上的药只怕都要蒙了尘了。”

“也不知您在哪儿得的这副方子,阴差阳错的,倒是应在了小可身上。终究也是缘分,您若不嫌弃,小可便随您走一趟,去瞧一瞧令郎的病也可。只是这治得治不得,便不是我能许您的了。”

“……”阿月没料到这位程大夫思路倒是奇诡,一路疯跑,竟会误会到如此地步,忍不住便要开口解释,突然被谢夫人在背后狠狠扯了下袖子。

“正是如此。”谢夫人上前两步,面上带了笑道,“那便劳烦小程大夫了,马车已在巷外候着,还请小程大夫同我一道去罢。”

“夫人稍等,待我去取了药箱子,这就来。”

“小程大夫自便。”

眼瞅着程既进了屋,阿月在一旁疑惑道,“夫人,这小程大夫显是误会了,您为何不让婢子同他讲清楚?”

“嘘,小声些,”谢夫人忙示意阿月,眼神往屋门处扫了扫,瞧着程既还在屋内,才低声道,“他误会了也好,正好方便。先将人拐进府中要紧,其他的事,往后再说不迟。”

阿月:“……”这听起来可不像什么好话,旁人不知内情,只怕还要当堂堂谢府竟做起了人牙子的勾当。

“夫人,这……这终究不是长计呀,”阿月担忧道,“来日程大夫若是知晓了实情,闹将起来,可怎么是好?”

“况且,若是真应了那道长的话,小少爷岂不是,岂不是要娶位男妻回去?”

“这实在是惊世骇俗之事,且不论旁人怎么议论咱家,单是老夫人那里,便是铁定行不通的,指不定还要拿捏着此事做文章,只怕对夫人不利呢。”

听着阿月提及老夫人,谢夫人冷笑一声道,“嫁娶之事,两家相宜即可,其余旁人怎样想都与我谢家无干。即便想破了脑袋,嚼烂了舌头,也损不得我谢家门楣半点。至于老夫人,她那点心思都挂在她那宝贝大孙子身上,若是指望她垂怜度日,惟儿哪儿还能活到今日。”

“惟儿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他的命便是我的命,如今既得了这个法子,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她若是敢拦我,休怪我撕破脸去。左右我是不顾什么脸面的,真闹了起来,大家都不过日子罢了。”

一通话泻了心里的郁愤之气,谢夫人又想起程既这茬,有些心虚道,“小程大夫那里……哪怕他不同意结亲呢,先在府中住下,同惟儿离得近些,总归也是好事。眼下事从权宜,待回去,我寻个机会再亲自同他赔罪罢。”

“也说不准,他同惟儿相处着,两人日久生情,就看对眼了呢,那倒能省了我们一番功夫。”

阿月瞧着自家夫人喜上眉梢的神色,犹豫了一番,终究没再开口。

这厢一无所知的小程大夫拾掇好药箱子,半分疑心俱无地上了谢府的车驾。

马车辘辘向东,直行到了谢府门前。

门口守着的小丫鬟一脸焦急,眼见着马车停下,阿月掀了帘子将谢夫人扶下,忙迎上去道,“夫人,您可回来了。老夫人同老爷都在正堂等您呢。”

谢夫人眉梢一挑,“我不过才出去半日,等我作甚?难不成这谢府离了我不成?”

小丫鬟自知这差事难当,苦着脸道,“夫人,您快进去吧。老夫人发了好大的火,方才我出来时,老爷还在正堂里挨训呢。秋姨娘得着信儿,已经先一步赶去了。”

听着小丫鬟话里的架势,这遭怕是躲不过。谢夫人只得朝刚从另一辆马车上下来的程既温声道,“我还有些事,需先去前厅一趟。劳烦小程大夫先去瞧一瞧我儿的病症,我随后便到。”

说着吩咐阿月道,“好生领着小程大夫往木樨院去,若旁人问起,只说是我请来的客人。”

言毕便往正堂去了。

阿月领了命,不欲多生事,带着程既择了府中僻静的小径,往谢声惟所居的木樨院行去。

程既走着,同阿月搭话,“我有一事,不知可否劳烦阿月姑娘?”

阿月要帮谢夫人瞒着结亲一事,唯恐多说几句要说漏了嘴,这时听程既打听,心内叫苦不迭,迟疑道,“非要劳烦么?”

“……”程既的笑僵在脸上,嘴角没忍住抽了抽,这位姑娘人瞧着挺好,怎地如此不热心肠。

“算了,你问吧。”阿月自暴自弃道。反正早晚都要露馅儿,权当先在这位未来少夫人面前卖个好儿。

“你家少爷得了这病几年?症状如何?如今都吃些什么药?阿月姑娘莫嫌我€€嗦,总要弄清楚了你家少爷的身子,我才好对症下药。”

“你原来是要问这个?”阿月怔了怔。

程既莫名道,“不然我还能打听什么?”

“没什么,”阿月长舒了一口气,“问这个好,问对了人,我最清楚这个。”

这姑娘真是奇怪,现下又变得如此热心肠起来。程既暗自腹诽道。

两人走了一路,阿月也粗略地同程既交代了谢声惟的病情。程既心里大致有了数。

待进了木樨院,站在正房门前,阿月撩了帘子正要开口招呼程既进去,程既忽然开口道,“其实谢夫人叫我来,并不是看诊的罢。”

阿月手一抖,珠帘从手里掉落,噼里啪啦地缠绞在一起。

程既一直观察着她的反应,现下又笃信几分,“容我猜一猜,你家少爷自娘胎起便身子不好,如今沉疴日渐,这时你家夫人平白得了两句字谜,又应在了人身上。”

“那这被择来的我,想是你家夫人预备着娶进门来,给你家少爷冲喜的罢?”

第6章 又遇旧识

阿月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你,你都猜到了?”

程既先前是猜测,如今听到阿月承认,再好的性子,也不免气恼起来。冷笑一声道,“假若我没猜到,你们还待如何?直接将我绑了去同你们少爷洞房花烛?

“我原是一片好心,念在你家夫人爱子心切,才有此行。哪成想谢家高门大户,也能做出这等强买强卖之事?你们此举,同那当街强抢民女的恶霸又有何区别?”

说毕便要拂袖而去。

阿月急了,忙追出去,拽住程既的药箱子,苦苦哀求道,“小程大夫留步,我家夫人绝无此意。那道士话里应了,小程大夫是能救我家公子性命之人,夫人欢喜还来不及,只恨不能将小程大夫奉为座上宾,哪儿敢对您无礼,还说什么绑不绑的话呢?”

程既被她拽着,一时挣脱不得,没什么好气道,“既是如此,怎么我来时,你家夫人对实情只字未提,口口声声道只是问诊,却不说还想捎带着聘我做儿媳?”

“……”这小程大夫倒是同夫人一个性子,说起话来口无遮拦。

阿月讪讪笑道,“这,原本夫人去寻您,便是存着这个心的,也并非有意欺瞒。只是那道士话里,只点了您的姓氏住处,却未提,未提……”

程既打断道,“未提我是个男子?”

“……正是,是以我家夫人见到您时,实在吃了一惊。”

程既一时愤然道,“若我是姑娘家,你们便想着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让我入了谢家的门,如今发现我是男子,便只能偷摸着,不肯娶了么?”

阿月:“……”这小程大夫怎么回事?要是夫人真不想聘他过门,他不是正该开心逃过一劫,怎地听这语气还愤愤不平起来?

阿月艰难开口道,“自然不是。只是您身为男子……夫人心里只怕您不肯屈就答允,要是听闻这结亲的来意,怕是更不愿来了。这恰好……您又误会了,主动出言说要来替公子看诊,夫人便顺水推舟,想着,想着先将您带进府中来,其他的,容后再说。”

程既:“……”这听起来好像真不能全推到那位谢夫人头上,自己倒真有这主动送上门来的嫌疑。

阿月瞧着程既神情没先前那般冷厉,又哀求道,“小程大夫,您权当行行好,依然到了这院子里的,您便进去瞧一眼我家公子吧。说不准您能治好呢?也当是全了夫人一片慈母心肠。”

“公子若是没了,我家夫人只怕也要跟着去了,这两条人命,婢子只求您抬抬手。”

“而且,”阿月猛地灵机一动,道,“我家公子生得极好看,虽说不及您这般俊俏,可这城里的公子哥儿们也鲜有能比得上的。您进去瞧一眼,说不定就喜欢呢?”

“……”程既简直要扶额了,头几句还罢,这末一句活像是街旁卖白菜的,拉着人道我家这白菜新鲜水灵,您尝了便知道。

这姑娘说得声泪俱下,颇触人情肠。程既身为医者,虽还没有无私到为患者舍身,终究也狠不下心来坐视不理。

程既叹了口气,开口道,“算了,你先领我去瞧瞧你家少爷,待我把脉观诊之后再做定论。”

担心再落进坑里,小程大夫警惕道,“只是普通出诊而已。并非是觊觎你家公子美色,也不是对结亲的事松了口,莫要误会。”

阿月:“……是,我晓得。”瞧瞧把人吓成什么样了都。

阿月撩了帘子,侧过身子示意程既进去室内。

屋里窗扇都关得严实。早春的天气,早已暖和起来,地龙却还烧着,甫一进门,程既便觉得热意扑面。

许是察觉了他的不适,阿月在一旁解释道,“前些日子倒春寒,少爷便是吹了风才着凉发热的,是以近几日门窗都不敢轻易开。”

开不得窗,室内光线黯淡,只得在各处多添了烛火照明,隔间里又有小丫鬟蹲着熬药,药罐子咕嘟嘟作响,中药的苦涩气息同烛火香气混搅在一起,充斥在昏暗的室内,莫名就让人心生凄然。

小丫鬟最先瞧见阿月领着人进来,忙站起身来行礼,“阿月姑姑来了。”

阿月摆摆手,低声道,“少爷今日怎样?”

“姑姑来得巧,这会子少爷刚醒,比昨日好些,看着有些精神了,今早的药也喝干净了,没再吐。”

阿月应了一声,引着程既进了卧房。

屋内搁着张红木雕花床榻,一位青年在床头半靠着,怔怔地瞧着窗棱上的木格发呆。

青年脸色苍白,身形瘦削,连唇上都没什么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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