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家是难得的家风清正的高门大户,口碑极好,夫君人生得俊秀,对自己又疼宠,便是婆婆素日里刻薄些,也不当什么。
她在闺中时候,便是一副不拘小节的爽利性子,嫁人前娘亲殷殷叮嘱过,做了媳妇儿便不比做姑娘,要将性子多收敛些,素日里的小委屈,咬咬牙忍下去也便罢了,总有熬出头的时候。
她听了娘亲的话,尽力地撑出一副温柔小意来,想要讨婆婆与夫君欢心。
可最终,日子还是过成了这样的光景。
她从郑瑶变成了谢夫人,处处忍让,万般求全,到底没能拦住婆婆的斥责与丈夫的变心,没能拦住别的女人被送上丈夫的床。
她那样努力地去做一个人人称颂的好妻子,好儿媳,可是到头来,活得半点都不痛快。
这个顶着自己夫君名号的男人,却成了她半辈子噩梦的根源。
如今连她的儿子与儿媳,都要一并去忍她忍过的苦楚。
她从没有哪一刻,这般憎恨过谢铎。
第74章 真相大白
室中气氛一时僵持不下,众人目光交汇,谁都不肯先开口。
静默中,程既突然向前迈了一步,朝着谢铎道,“敢问老爷,是否熟识水性?”
谢铎只觉莫名,“此话何意?”
程既挑了挑唇角,笑意里头带了明晃晃的嘲讽,“没甚么,只是程既愚见,以老爷这一手搅浑水的好本事,必然要得一个浪里白条的名头才配得起。”
这话将人噎得极狠,谢铎的脸色霎时便青了,不悦地拂了下袖子,重重从鼻中哼出一声,“不识好歹。”
“是谁教的你这般言行无状,对长辈不敬?”
“老爷消消气,”程既平静道,“都是一家人,这般高声吵闹,未免伤了和气不是?”
饶是谢夫人在一旁坐着,心中气苦,听见这话也不由得低笑出声。
程既懒得同拎不清的人€€嗦,撂下了话,便索性不再去理谢铎,直接朝着老夫人道,“祖母方才也已听见,那李旭交代的十分清楚,他不过是见钱眼开,做了旁人手里头的刀,此事背后另有指使之人。”
“无论此人出于何等目的,如此搬弄是非兴风作浪,其心皆可诛。”
“祖母以为呢?”
停了一会儿,老夫人悠悠地开了口,却是朝着谢声惟道,“我记得,前日该是吩咐了人将这李旭放出了府。”
“怎地今日又被捆了来?还弄成了这般狼狈样子?”
“惟哥儿,这又是怎么回事?”
“便是你救人心切,也该知晓,谢府家规,是万万不可动用私刑的。”
谢声惟忙道,“祖母明鉴,家规孙儿谨记在心,并不敢忘。”
“李旭今日之状,乃是他人所为,与孙儿无干。”
话毕,拍了拍手,堂外早已候着的婆子小厮便压着一位女子和一位壮汉进来,按在当中跪着。另往地上放了托盘,里面放了数锭银子。
女子头上用黑布袋蒙着,瞧不见面容。秋姨娘瞥见那身熟悉的裙衫,一时间面上血色尽褪。
老夫人皱眉道,“这二人又是谁?”
谢声惟在一旁接着道,“回禀祖母,昨夜孙儿与母亲商议过后,只觉得那李旭话中不尽不实之处甚多。”
“此事牵扯颇大,由不得不慎重。是以便领了人往他的住处去,想着再行盘问一番,看能否从中再问出些端倪来。”
“谁知刚到了院子,恰好便撞见了这女子领了杀手前来,预备着要将李旭杀人灭口。”
“这一番阴差阳错之下,好在孙儿赶到及时,才救了李旭一条命下来。”
“经这一遭,这李旭才算幡然悔悟,甘愿跟随孙儿回府,坦诚自身罪过 ,指认幕后之人。”
“这托盘中的便是从他家中搜出的剩余银两,还请祖母过目。“
李旭原在一旁跪着,这时忙叩下去,口中连声道,“小的当日见钱眼开,怎能料到会有今日丢了命的灾祸。这女子心狠手辣,先前给小人送来银两,许了诸多好处,谁知昨夜翻脸不认人,无论小人怎样苦苦哀求,都不肯放过,只说小人死了,她家主子才能安心。”
“若非谢少爷相救,小人早已没有命在这儿了。”
“哦,还有这等事?”老夫人道,“那这女子,便是所谓的幕后之人吗?”
谢声惟不答,只道,“祖母请看。”伸手扯落了布罩。
堂中众人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鸦雀无声。
片刻后,谢铎最先开了口,不可置信道,“桐儿?”
“怎么,怎么会是你?”
口中说着,止不住地往秋萍的方向看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秋萍,”老夫人沉声道,“你不解释一下吗?”
“为何你的贴身侍婢,竟会在深夜出现在李旭的院子里?”
“妾身,妾身不知。”秋萍站起身来,勉力控制着嘴唇的颤抖答道。
“姨娘竟会不知么?”谢声惟冷笑一声,“桐儿与姨娘如此亲厚,一言一行,都得姨娘吩咐。若是没有姨娘的手段,她何来的胆子,能夜半出府去,带了杀手去害人性命。”
秋萍按住纷乱的思绪,竭力沉下气来,“昨夜,我的确是派她出了府。”
“其因却是同少爷和夫人一样。我也对那李旭的话心中存疑,觉得他身上有蹊跷,才想叫桐儿去求证一番,莫要糊里糊涂冤枉了人。”
“至于她带在身边那位,女儿家深夜出行本就多有不便,是以我才挑了个下人让她带着,权作防身之用。”
“那不过就是个普通的下人,略会两手拳脚功夫罢了。什么杀手之说,却是闻所未闻。”
“哦?”谢声惟又道,“姨娘既说是派人前去求证问询,那怎么我带人赶去时,瞧见的却是那下人正拿了绳子,勒在李旭的脖颈之上,要取他的性命?”
“难不成是打算等人到了阴曹地府,再使鬼差无常来盘问吗?”
“二少爷这般说辞,我却也不明白了。到底二少爷赶去的迟,或许是这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抑或是生出了误会,才有了这遭?”
“桐儿,你来说说,我明明叫你去好生盘问那李旭一番,为何最后竟会如此啊?”
桐儿的下巴刚在厅外时已被程既接上,这时虽能开口说话,到底是残余了几分疼痛,极为勉强。
听闻秋姨娘这话,她猛地扑过去,跪在秋姨娘脚边,痛哭道,“姨娘,您可要为婢子做主。”
“婢子昨夜里原是按照姨娘的吩咐,好生去寻那李旭。谁知他吃醉了酒,瞧见婢子就心生了歹意,上来便对婢子说了好些不堪入耳的下流话,后来更是动手动脚,甚至想要撕扯婢子的衣衫。”
“婢子当时怕极了,幸亏您先前料着,叫婢子带了人来,才好脱身。”
“我原想叫那位大哥将他制住,好生揍一顿出出恶气,谁知这人力气大极,险些要挣脱开去。不得已才只好寻了绳子,想将他捆了。”
“谁知刚动上手,便见着一帮人冲了进来,不由分说便打晕了那位大哥,又不肯听婢子的解释,上来便拿住了婢子,只说婢子要害人性命,便将婢子捆了起来。”
“姨娘,您是知道的,婢子实在冤枉,还请姨娘替婢子申冤。”
李旭在一旁目眦欲裂,污秽之语破口而出,老夫人闻听,微微皱起眉,“将他嘴堵上,没得叫这些混账话,脏了人的耳朵。”
身旁的嬷嬷得了话,忙上前去,拿帕子严严实实地塞住了李旭的口。
程既在一旁看着,却无话去阻止,心下明白,这人的用处只怕也就到此了。
“真是个可怜丫头,”秋萍叹了口气,将手在她发顶上摩挲两下,“倒累得你受了一夜的惊了。别怕,姨娘定会替你做主。”
说着,转向谢声惟道,“二少爷也都看见了,桐儿确实是受了冤屈。想来也是二少爷当时莽撞了些,没来得及细问,倒生出这些个误会来。”
“想来那李旭本就是好色滥赌之人,见着桐儿貌美,有心轻薄,才与护着她的下人起了冲突。”
“至于什么杀人灭口,桐儿不过一个弱女子,哪有这般的胆量。二少爷未免想的太多了些。”
“这事算来,都要怪这李旭。此人品行恶劣,口中又没有半点实话。到底那女子存在与否,尚未可知。那些银子,只怕也是他从哪儿偷来的也说不准。”
秋姨娘心里头渐渐安定下来,又道,“便是退一步讲,真有那什么所谓的女子前去寻他,二少爷如何便断定是桐儿?”
“口说无凭,桐儿真正去的可就只有那一遭,至于另一回,谁知道是哪里冒出来的女子。”
“这李旭本就不是个好的,先是往少夫人身上泼脏水,如今又混赖上了桐儿,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二少爷今日既将他抓了来,定要好好地惩治一番才是。”
谢夫人再听不下去了,重重将手里的茶盅磕在了桌案上,“好一张巧嘴,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择的干干净净。”
“到头来你倒成了无辜之人了。”
“夫人说些什么,秋萍实在不明白,”秋姨娘敛眉道,“秋萍方才已经讲明一切情由,若夫人仍心存疑虑,秋萍实在辩无可辩。”
“你方才说,桐儿统共只去往李旭的住处去过一回?”
秋萍不知她为何这样问,犹疑着答道,“是。”
“那便成了,”谢夫人冷笑一声,“秋萍,你机关算尽,只怕也料不到自己究竟败在何处。”
“阿月,将东西带上来罢。”
话音落下,阿月便捧了托盘跨进了前厅中。
“来同老夫人老爷和姨娘好好说说,这盘中究竟是什么。”
“是。”阿月恭敬地行过一礼,将盘子交由身旁的小丫鬟捧着,自己拎了上面的东西,抖落开去。
赫然便是一条女子的衣裙。
谢铎问道,“这是何物?”
“禀老爷,这是从桐儿屋中搜来的一条裙子。”
“这裙子可有什么不妥吗?”
“这裙子只有各院子里的大丫鬟有,颜色花样各不相同。最要紧的,是这衣裳上缀着的扣子,是独一无二的。”
“婢子今日往绿芜阁去,正巧碰见姨娘院子里的阿梧拿着这裙子正在绣补,询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前些日子,桐儿姑娘便说自己这件衣裳上,掉了个扣子,央她帮忙遮一遮。”
“而更凑巧的是,这枚扣子,恰恰便落在了李旭的院子里头。”
“若真如姨娘所说,桐儿姑娘先前从未去寻过李旭,那这扣子难不成是自己长了腿跑过去的?”
阿月说着,便在衣裳上指了一处,果真在那前襟上,挑破的梧桐花绣样下,瞧着便是少了一枚银扣。
而那枚银扣,正躺在地上那堆银子里。
“秋萍,”谢夫人沉声道,“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从阿月提到那枚扣子开始,桐儿就忍不住颤抖起来,这时更是瑟瑟地往秋姨娘身边靠,“姨娘,姨娘救我,救救婢子。”
“婢子可都是听了您的话呀。”
至此,一切再无可辩驳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