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亲 第41章

“秋萍,”谢铎在口中喃喃道,“真的是你?”

比起谢铎,秋萍此刻倒是平静了许多。她挺直了背,细细地将袖口处的褶皱抚平,方才开口道,“不错,是我做下的。”

“是我让桐儿拿银子去买通了李旭,也是我交代了她带人去斩草除根,绝了后患。”

“只是没料想到,运气会这般不好,撞到了你们手上。”

“你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出这等事来?”

“为什么?”她朝老夫人看了一眼,又很快地收回了目光,再无半点犹豫,“自然是因为程既自入府以来,便处处与我作对。”

“我辛辛苦苦,才挣的一个姨娘的名分。他算什么,穷乡僻壤里出来的泥腿子,自己是个男人,还能不要脸地委身他人之下。”

“这样的人,言语间竟对我半分尊重都没有,更有甚者,还处处奚落,他哪儿来的底气嚣张跋扈。”

“有他在这府中一日,我便日夜不能安枕。”

“所以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容他留在此处。”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嘴角勾出一个笑来,“如今事情败露,是我技不如人,小瞧了姓程的,我无话可说。”

“要怎么处置,全凭你们。”

老夫人在堂上高坐,一双眼锐利地盯着她看。谢铎似乎是愣住了,嘴唇哆嗦着,最终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嗳’地吐了很长的一口气出来,似乎是心灰意冷,不愿再插手。

停了片刻,程既上前两步,到了秋萍身旁,“原来我在谢家,竟这般碍姨娘的眼吗?”

“可姨娘先前,那么多年都忍过来了,怎么如今同我见了不过数面,便急不可耐了呢?”

他的眼神里带着探究,毫不掩饰地刺向秋萍,似乎要把她埋在心底最深处的东西一并翻搅出来,“归根到底,姨娘究竟是记恨我出言冒犯,还是畏惧道士的那两句话?”

“姨娘如今行此险招,究竟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旁的人,便是姨娘口中不承认,心里也不清楚吗?”

他眼瞧着秋萍的脸色变得惨白,眼中惊惧之意愈发浓,索性又添了一把柴,将声音压低,用只他二人能听见的音量道,“姨娘这般白白做了人手中的刀,心里就没有不甘愿吗?”

“况且那人今日能将姨娘这把刀丢得轻而易举,又怎知他日,不会将大哥也做了刀呢?”

秋姨娘神色间起了几分惊疑,眼神止不住地往堂上溜去,手在身侧攥得极紧,似乎陷入了一场无声的挣扎之中。

程既一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呼吸微微屏着。

一片寂静中,坐在上首的老夫人忽然低咳了一声。

这一声好似炸雷一般响在秋姨娘耳边,打碎了她积蓄起的全部勇气。

她双膝一软,跪在了地面上,“整件事情皆是我一人筹划,与旁人没有半点干系。”

“是我自己起了糊涂心思,老爷夫人有何惩罚,秋萍都甘愿受着。”

“只是大少爷是不知情的,这件事他也从未牵涉其中,只求老爷,不要迁怒到大少爷身上。”

最后一句透出了一丝泣音,秋萍不再开口,只一下下地沉默地磕着头。

“铎儿,”老夫人道,“依你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谢铎坐在椅中,头微微垂着,像是被抽走了全部的精气神,恹恹地道,“儿子……从未料到过今日,秋萍当日既是母亲赐给儿子的,一切便全凭母亲定夺吧。”

“也罢,”老夫人深吸了口气,朝着堂下诸人道,“秋萍此番行事,搬弄是非,戕害人命,辱我谢府家规。”

“念在你辛苦服侍铎儿一场,又替我谢家绵延香火有功,便且先留你一条性命。”

“往后,你就在绿芜阁里禁足吧,身边也不必再留侍奉的人了。”

“我会叫人在里头给你辟间佛堂出来,好好地念念佛,好叫佛祖来清一清你的心。”

“至于桐儿和这个下人,”她将眼神淡淡地从两人身上扫过去,“府中是留不得了,待会将人带下去,灌碗哑药,午后就叫了人牙子来发卖出去吧。”

“还有这个李旭,罢了,咱们家到底是不许动用私刑的,说出去也不好听。”

“将人撵出城去,识相的话,今后别踏进这城门来,还能留一条命。”

谢夫人还待再开口,老夫人已然站起身来,“就这么着吧,我也乏了。”

“今儿个造孽的事太多,等会儿得去佛堂里,好好儿上几炷香才是。”

“惟哥儿。”她将眼神投向谢声惟,暗沉沉的,瞧不清里头意味。

“你今日做得很好,祖母从前,竟未发觉你是这般中用的。”

“成了,带着你媳妇儿回去吧,终究是他受了委屈,回头去库房里取几盏燕窝来,炖了好压压惊吧。”

第75章 花房问询

往木樨院去的路上,程既蹙着眉想事情,想得出了神,不知不觉地就落在了谢声惟身后。

直到被人在眼前打了个响指,他才蓦地反应过来,抬起头来,正撞进谢声惟含着笑意的一双眼中。

“回神了,小程大夫,”谢声惟伸手过去将他牵着,“在想什么呢?”

“从方才起就心不在焉的,可是在前厅的时候吓着了?”

程既顿了下,接着眨了眨眼道,“正是呢!”

“方才在前厅,见着我家相公舌战群儒,风姿卓然,当真被吓得不轻。”

谢声惟原听见他应“是”,还略惊了下,待听到后头,便撑不住了,笑着作势去捂他的嘴,“这顶高帽子我可受不住。”

“我倒情愿,”他用眼将程既瞧着,话里头拐了个弯儿,“在旁的地方吓一吓你。”

“阿辞要拿什么吓我?”程既抿着唇笑,微微朝后退了一步,一双眼从上往下,慢慢看过去,停在脐下三寸之处。

“你不是…猜着了吗?”谢声惟被他看的脸颊微红,手上用了些力,将人扯到身前来,手掌按在后脑处,将人按进了怀里,咬着牙道,“不许再看。”

“大白天的,像什么样子。”

程既的脸埋在他怀中,声音传出来便有些闷闷的,“大白天的,谢小少爷将我按在怀里,又像什么样子?”

谢声惟这才想起两人此刻是在后院的小花园,而非院子中,烫手一般地将人松开,结果被反拽住了袖口。

“谢小少爷躲什么,”程既嘴角微微翘着,凑去他耳边小声笑着说道,“别慌。”

“我最喜欢阿辞这样子。”

“方才阿辞贴我贴的那样紧,我可是已经吓着了呢。”

“往后真换了别处,我见着了,岂不是要更怕?”

谢声惟被他这么一说,手搁在程既腰上,一时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折腾得面红耳赤,半晌,才又说出话来,“我会轻些的。”

“你别怕。”

“是,”程既将尾音拖得长长,“还望阿辞多多疼我。”

“先,先回院子再说。”谢声惟实在说不下去了,将人拽着,脚下步子飞快,直往院子里走。

程既被他牵在身后,后者看不见的地方,他脸上挂着的笑慢慢消失,脸色又凝重了几分,眼底带了藏不住的隐忧。

先前桐儿说的话像是根刺一般地扎在心头,搅得他心中混乱一片,止不住地猜测。

那话到底指的什么?会不会和谢声惟的病有关?

当年谢夫人怀胎不易,产子更是艰难,谢声惟近些年身体孱弱,便都以为病根儿是从胎中起。

可假如不是呢?

假如这一切,都是旁人暗地里布下的棋呢?

程既垂下眼睫,突然想起自己初来谢府时的情景。

谢声惟还在病中,他们刚刚认了旧,自己留下照顾他的饮食汤药。

那时的谢声惟宛如槁木,眼里头鲜少能看见光亮。

他受了太多苦难,又不知道去怨谁,只好自己一并吞下去。

如果没有这场阴差阳错,自己没有来到谢府,或许,他早在那个秋日里就……

程既不愿再想,只暗暗地将手掌攥紧。

这事绝不会罢休。

无论是谁,用了什么手段,只要敢将主意打来谢声惟头上,他便绝不会将人放过去。

次日,谢府花房。

程既声音沉沉道,“你是说,姓吴的那个花匠已经走了?”

花房管事的道,“回少夫人,花匠里头姓吴的,只有吴石一人。”

“早半个月以前,他侍弄花草时候摔折了腿,往后怕是做不了活儿了,再者年纪也大了,便领了一笔银子,回家养老去了。”

他本就奇怪,这少夫人怎地突然来了花房,还点名要找一个姓吴的花匠,于是便小心翼翼地接着问道,“少夫人找他,可是有什么事?”

“可是他之前做活儿的时候,哪里惹了少夫人不满?”

“哦,那倒不曾,”程既回过神来,笑了笑道,“我不过是见他将夫人院子里的花草侍弄得好,一时看了心痒,便想来寻他,也将木樨院装点一番。”

“你方才说,他年纪大了,怎么,他是在这府中呆了许多年吗?”

管事的忙道:“正是。”

“老吴算是府里头的老人儿,从前老爷还未娶亲的时候,他就在这处侍弄花草。”

“原先是专管后头那处花园子的,后来夫人进了府,不知哪次瞧中了他的手艺,从那之后,夫人院子里的花草布置也都由他来了,旁人也插不进手去。”

“这样说起来,他受了伤,倒是真可惜了,”程既不动声色道,“他这一走,你们岂不是难做了?夫人院子里侍弄花草的活计,还要另寻了人顶上去。”

“哎,不妨事,”管事的道,“这老吴是个实在人,不藏私的,临走前把自己手头那些活儿都仔细地同人交代清了,就是怕后面的人做不好。连他先前用的花种,都分成小袋子装了,种法也叫人写在纸上,单留下来一份。”

“这样我们也算省了心,按着这老样子侍弄,夫人那处也好办,”管事的说到这儿,脸上堆出笑来,“您瞧,这大半个月了,夫人那边不是也没不满吗?”

程既听到花种,心中猛地一紧,面上仍如常道,“是,也是你们有心,做得好。”

“你方才说,那吴石留了花种和种法?”

“正是。”

“我如今闲来无事,正打算收拾收拾院子。不知这花种,可否取些给我?连带着种法也劳驾抄录一份,我一会儿一并带了去。”

“哎,”管事的忙应道,“您说的哪里话,小的这就派人去给您拿。”

“这花房里都是干粗活儿的,大字不识几个,那种法写在纸上,没几个人能看懂,都是去外头寻个识字的念了几遍,记在心里头的。”

“这纸您直接拿走就成,用不着抄录。”

“如此,那便有劳了。”程既微微点了点头,看着管事的唤了个小厮,过了片刻便拎着一个小小的布袋并一张折起的草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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