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掌力道甚重,秋萍的半张脸霎时肿起来,嘴角也挂了血丝,扭过头恶狠狠朝她道,“贱人,凭你也敢对我动手!”
“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
星儿扬手,毫不犹豫地又给了秋萍一掌,“凭我是谁,你这样心狠手辣的毒妇,也是人人打得。”
程既并不阻拦,只在上头冷冷看着,待星儿打得累了,才叫停道,“成了,别再伤着自己的手,先办正事要紧。”
他朝着一旁的乐姑点了点头,乐姑会意,从怀中取了事先用药材浸泡过的布料分给众人蒙面,接着又摆出从书架上拆下的落芷木,兰缇花种并着几块火石火折。
“你们打算做什么?”秋萍往后退了退,警觉道。
程既从堂上踱步下来,手背在身后,站在秋萍面前,俯下身道,“先前姨娘同我说,我赢不了。”
“因为我贪心惜命,姨娘却不惜。”
“还要多谢姨娘这句话,倒提醒了我,”他直起身,走去祝力身旁的黑布口袋处,“这天底下,姨娘不爱惜自己的命,但有一个人的命,总还是爱惜的。”
秋萍的瞳孔微微缩紧,忍不住色厉内荏道,“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那袋子中是何物?”
下一刻,程既打开了袋子,谢行履的脸赫然露了出来。
“自然是姨娘在这世上唯一的把柄。”
“程既!你对我儿子做了什么?”秋萍慌了神,挣扎着要往前去,却被星儿死死地按在原地,拼命地喊道,“你放开他!”
程既对她的话充耳不闻,从桌下踢出一个火盆来,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慢条斯理地点着。
火光一跳一跳地映在他的眼底,微微发着亮。
“姨娘别慌,大哥无事,只不过昏过去了而已。”
“兰缇花香与落芷木混合,便成了慢性的毒药,天长日久地累积着,害人性命。”
“可惜当下我没那样多的时间同姨娘耗。”
“我问过这位苗寨来的乐姑,兰缇花种焚烧之时,香气要甚于花朵数倍,毒性更是厉害。”
“既然姨娘不肯交代那落芷木到底是何品种,程既只好在大哥身上试一试了。”
他微微抬起头,对着秋萍勾出一个笑来,“姨娘放心,落芷木不过几百种而已。待会儿试方子时,说不定大哥运气好,刚好就撞上对的那个了呢?”
第91章 不为所动
“你不敢的!”秋萍一双眼死死地盯住火盆,带着掩不住的恐惧,兀自嘴硬道,“程既,你不敢。”
“行履若是出了什么事,老夫人和老爷不会放过你的!”
“你先前不是无论如何也要留在谢家吗?”
“你不怕吗?”
“你要是敢对行履下手,会被赶出谢家!这条命也保不住!到时没人能护得住你!”
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猛然道,“还有谢声惟!”
“他与行履关系最好,你这般对行履,是要彻底断绝他们的兄弟情谊!”
“嘘,”程既从一旁接过乐姑递来的遮面布,替她围上,“姨娘,你的话太多了。”
“姨娘教我的东西多着呢。这头一样,就是切莫贪心。”
“我只要谢声惟活着,旁的我全都不在乎。”
“他若真能好全了,往后对我心生感激,那我便堂堂正正受着,若是为着旁人有负于我,”
他顿了顿,不甚在意地笑道,“那他这条命是我给的,我取回来也没什么打紧。”
“不过我倒是稀奇,事到如今,姨娘还能说出‘断绝兄弟情谊’这样的话来。”
程既冷笑一声,在秋萍的惊呼声中将花种与落芷木一并丢进了火盆中,“从姨娘决心下毒的那一刻起,便再没有什么情谊可言了。”
木块在盆中逐渐扭曲变形,颜色趋于焦黑。一团团烟雾从火盆中升起。
众人脸上所蒙的布料都是先前经乐姑用药材特制过的,能抵挡燃烧生出的香雾。
而谢行履则是在毫无遮掩的情况下,暴露在了香雾之中。
随着烟气弥漫,谢行履即便在昏迷中,眉头也逐渐皱了起来,片刻后,止不住地开始咳嗽。
秋萍大睁着双眼,疯狂往前挣扎,想要扑去谢行履身边。星儿险些压不住她,只得叫来祝力一同帮忙压制。
她的指甲深深地陷进掌心中,血一滴滴地往下落,转头看向程既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怨毒,目眦尽裂。
“姨娘当真是心狠,”程既在身后攥紧了手,面上神色依旧平静道,“眼睁睁看着大哥受苦,竟也能不为所动。”
“这样的心性只用在后宅之中,实在是浪费了。”
“程既!”秋萍勉力抬起头,冲他嘶喊道,“你一定会不得好死!”
程既淡淡一笑道,“我得不得好死还要两说,只是当下,姨娘若再不肯松口,不得好死的怕就是大哥了。”
“死在自己亲娘手底下,也该算是一桩值得人传颂的奇闻了。”
话音刚落,一旁的谢行履在咳嗽间猛地喷出了一口血来。
“住手!快住手!”秋萍突然使了狠劲,猛地冲出去,踹翻了火盆。火星炭灰洋洋洒洒泼了一地。
程既好似没看到一般,端坐在堂上,拿手支着下巴,笑着同秋萍道,“怎样?姨娘看到大哥吐了血,心底是何滋味?”
“我从来不信这世上的感同身受。世间种种必得人亲身经了,才知道个中滋味。”
“如今大哥中毒已深,姨娘还是打算闭口不言吗?”
“那样也好,”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来,“左右声惟独自个儿也孤单。他同大哥关系好,那到时大哥下去陪一陪他,想来他也是开心的。”
秋萍踉跄着冲到谢行履身前,指尖颤抖着去擦他嘴角的血迹,一声声地叫着,却得不到应答。
她像是痴了一般,跪坐在地,将头深深地垂了下去。
堂中一时安静极了,只能听见外头风卷过落叶的沙沙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秋萍低低道,“是蓼叶。”
“蓼叶落芷木,当初那个苗女这样告诉我的。”
临出院门时,秋萍扑上来,死死地拽住了程既的袖子,不放心地问道,“你会医好他,是不是?”
程既冷冷地将她的手拂去一旁,“放心,我的心没有你那样黑。”
“还犯不上随意下手害了旁人性命。”
“当然,”他转过身去,“也不会糊涂到对罪魁祸首容情。”
“姨娘,咱们之间的帐,还远远没有清呢。”
第92章 尘埃落定
从秋萍口中逼问出结果后,乐姑便迅速地开了解毒的药方。药煎出来后,程既依旧不大放心,叫人先给谢行履灌了下去,待乐姑诊过,确认无误后,才敢用在谢声惟身上。
谢声惟服下药,便陷入了昏睡之中。程既心中慌乱不已,直到听乐姑讲明,这是中毒较深人的正常反应,才略略松了口气下来。
他不敢离开谢声惟身边,唯恐生出什么不测,便叫星儿去唤了谢夫人来,将事情原委一一讲明,余下的烂摊子也只得一并托付。
毕竟谢行履被喂了药后,就被祝力送回房中。他那样气息奄奄满身血迹的模样,只怕是瞒不住的。
谢夫人听了这两人瞒着自己做下的事,又听到谢声惟发病吐了血,险些没直接晕过去。
“你们一个个的,胆子真是天大,”她一时又气又心疼,恨恨地在程既背上拍了一掌,“心里当我这个娘是死的吗?”
“生了病也不讲,还独自去干这险事,”她说着,几乎就要垂下泪来,“你们俩要真出了什么事……”
“娘,您看,我们这不是好好的都在吗?”程既忙哄着道,“是我们先前大意了,不想叫您担心才做了这糊涂事,现在不就正找您来救命了吗?”
“挺不住了才来寻我,一对儿小没良心的。我才不捡这烂摊子,由得你们自己去惆怅才好长个记性呢。”
程既心里晓得谢夫人向来是嘴硬心软的,也不害怕,腆着脸笑着央求了半日,好说歹说地叫谢夫人将这事接了过去。
兰缇花种与落芷木俱在,更有吴石做人证,秋萍这一遭半分抵赖的机会都没有了。
老夫人听了谢夫人的话,当场瘫坐下去,久久都没有再开口。
她在后宅中制衡弄权了半辈子,为了谢家的香火绵延更是操足了心,谁知到头来,自己千盼万盼的嫡亲孙子竟是险些丧命于他人之手。
而那个‘他人’不是别人,恰恰是由她一手安排栽培起来。
甚至前些日子,她与险些因一念之差,将孙子最后的救命稻草赶出府去。
她只是想一想,心头便好似压了千斤的重担,再说不出半句话来。
谢铎呆立在一旁,过了许久,脖颈像是不堪重负一般地弯折,慢慢地垂下头去。
最终还是定下了对秋萍的处置。
谢夫人亲自去了趟绿芜院,带去了一条白绫。
秋萍在内间妆台前端坐,云鬓蛾眉,丹唇花黄,依稀可见当年俏丽的影子。
她透过铜镜看清楚来人,很轻地勾了下唇角,“谁能想到,最后竟是你送我一场。”
“说起来,这绿芜院,你还是头一次踏足吧。”
谢夫人站在她身后,神色淡淡道,“雕梁画栋,的确精巧。”
“是呀,”秋萍从一旁拿了犀角梳,一下一下理着发梢,“这些都是老爷赏的,是我从你手中争来的。”
“不过很快,就又要还给你了。”
她微微抬起下巴,目光朝着阿月手中的托盘看去,“那个,是赏给我的吗?”
谢夫人抬了抬手,示意阿月将托盘中的白绫放在桌上。
“谢铎的意思,谢家的大少爷身家清白,不能叫旁的不想干的人耽误。”
“想要你儿子的前程,只能拿你这条命去换。”
她说完,顿了顿,低声道,“你信错了人,也托付错了人。”
“是吗?”秋萍对着镜中的人影嫣然一笑,“我不比你,生下来便有了数不清的好运道。”
“我能争的只有眼前,无论稻草还是羽毛,都只得抓住了往河边游,运气好就到了岸,运气不好,淹死了,也犯不上寻旁人的晦气。”
“终究是我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