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逐渐远去,郑彦等了很久才敢回头。
透过栏杆,钱进与宋志远怒睁着双眼,瞪着虚空。郑彦的眼泪被吓了出来,却不敢叫。
牢房外的地面上,落着点点的血液€€€€看来刚才,周长月受伤了。
郑彦睁着眼睛,等到了天亮,等到了衙役“发现”了尸体。
知情的、不知情的都在议论,是谁在灭口?算来算去,也就只有太子和端王了吧。
郑彦说完了,大皇子已经跪倒在皇上面前,愤愤道:“父皇,这皆是他一面之词!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宁愿,派一个人太医去郑彦的牢房中,看看那粥中是不是被下了迷|药。”
皇帝看着大皇子铁青的脸,又道:“朕看着周爱卿的脸色也不好,莫不是病了?也让御医给他诊诊脉。”
霎时间,周长月的脸色变得灰白。
不到半个时辰,太医回禀,周长月的右臂上,被钝器划了长长的一道伤口。看那皮肉翻开的模样,也就是这一两天的伤。
再等等,大理寺那边也来回话,郑彦牢房之中,地上干了的米粒被拿回来泡了水,确实是有迷|药。
事已至此,周长月是辩无可辩。
大皇子亦是在心中想着对策,要如何把自己指摘出去?是说自己全然不知情,全是周长月所为?还是来一个死不认账?或者……
方法还未相处,这心中却是愤愤!
郑彦这个废物!之前被自己威胁了几句,便愿意去诬陷何明德,拖他下水。这么一个废物,居然敢在这种时候说话!
等这个废物被送出去,本王一定要送他的家人与他团聚!
他犹自想着,却听郑彦居然又开口了。
这一言一语,居然都是那日他和周长月,深夜拜访钱进、宋志远时所言。
说他早知太子做下的事,说他让钱进和宋志远指认东宫,说他对闽南若有若无的招揽之意,说……
“够了!”
皇帝勃然大怒,手边的茶碗便对着大皇子砸了出去。
“你作为兄长、作为臣子,竟是如此不忠不义!”
“父皇,儿臣冤枉……”
“呸,”老皇帝怒火中烧,走下来就要踢他个筋斗,却被宁愿和太子跪着拦住。“你冤枉什么?是不是钱进死了,你就高枕无忧了?你给朕回府里去,没朕的允许,你不许出来!”
“儿臣……”
“出去!”
眼看着皇帝怒火中烧,大皇子的几个心腹朝臣忙上前劝着。大皇子无奈,磕了个头,走了。
老皇帝犹自气着,让朝臣走了,独独留下了太子。
太子端了茶,想劝着皇帝顺顺气,却被皇帝接过茶水,砸了他一身。
“顺气?你叫朕怎么顺气?朕问你,户部国库空了的事情,你知不知道?”
太子……太子也无可辩解。
“儿臣是近几日才知道的,儿臣于户部之事,确实是有所懈怠了。”
老皇帝上下看了他几眼,忽而冷笑道:“你是长大了,在朕面前,什么谎话都说得出口了。”
太子刚要辩解,皇帝便道:“赵远山胆子再大,他也不敢随随便便把国库大门开了。你犯了别的错,朕都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国库,这是一国之本,没了这笔钱,雪灾了、决堤了、干旱了,你叫朝廷怎么做?你叫百姓怎么活?”
这一席话,还有这笃定太子之情的态度,让太子是一句辩解也说不出来。
“朕单独找你来,是不想此事被翻出来。你犯了错,但你作为储君,到现在为止,都不曾叫朕失望。”
到目前为止……那也就不包括以后了。
太子满面羞愧,“儿臣愧对父皇的期望。”
皇帝也不知信没信,只是道:“那笔钱,被谁挪用了,你便去谁那里要回来。两个月要不回来,你便自己补上。”
借钱容易要钱难,就是东宫太子,也是难。
更何况此事,还不能搞的大张旗鼓,随便治罪。
太子抬起头,看着皇帝冰冷的神情,咬咬牙,磕了个头。
“儿臣知道了。”
“那便回去想想,该怎么办吧。”
*
夜,东宫府内。
精致的宫灯把府内照耀地白天似的,太子的几个心腹幕僚都坐着商议。
太子早些年确实是给城内修建了善堂粥铺,但是后来,这善堂粥铺都做成了买卖,早用不着太子府补贴什么钱了。
有了这层大善事的遮掩,许多上不了台面的事,也方便了许多。
只是那些受救济的人不知道罢了。
太子知道自己与大皇子这争斗,总会有落了下风的时候。到那时,自己先下的这一步棋,总能用得上。
“可惜,此事若是端王愿意为太子遮掩些,也不至于早早用了这颗棋子。”
一人说了,另有一人又接了话,也是叹气。
“还有这讨钱的事,两个月哪儿能要回来?到时候少不得,还得太子自己掏空了家底。”
“臣是觉得,端王未免太狠心了。”
太子抬头看了那人一眼,那人立刻便不敢说话了。
“端王做事务实罢了。”太子还是为着端王说话,却也不是很严厉。
或多或少,这心中还是有些不自在的。
前前后后算下来,几百万的亏空!
倒也不是没有这笔钱,只是补了这个窟窿,别的地方就要仔细算计着了。
怎么想,都是烦心事。
忽然,门被敲响了。管事等在外面,得了大皇子应允,拿着个盒子进来。
“端王送来的。”
太子打开盒子,里头放了好几个册子。册子底下,压了不少的田契。
再看那册子里,都是些收藏名目,后头标着价格。厚厚的几册,太子只是大概翻了翻,便知道这几乎是端王府所有的东西了。
管事的道:“王爷说,本来想把库房钥匙给殿下,怕殿下不好意思,便把东西送来了。”
“外头十几辆马车,都等着殿下发话。”
太子要说话,却发现自己的喉咙像是被噎住了。他清了清嗓子,还是觉得鼻子有点酸。
“旭尧呢?”
“王爷把东西和话留给老奴,说还有事,便走了。”
太子看着手中那册子,和面面相觑的幕僚,忽然便笑了。
这个弟弟,真是……公正无私,却又重情重义。
太子合上了盒子,笑道:“日后,孤的东西,也都是旭尧的。”
这天下的宝物,他想要的,也都是他的。
*
另一边,大理寺地牢。
密谋谋害东宫,大皇子禁足,大理寺卿可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当即被下了监牢,等着问斩。
大理寺卿都入狱了,这大理寺便是乱作一团了。监牢也无人看守,都不知哪里去喝酒赌钱了。
端王一直走到尽头,郑彦正发呆,手上无意识地揉着一撮稻草。见端王来了,眼前一亮。
端王道:“你的家人,我已经把他们送回老家。你儿子,我把他送进了云州书院。”
郑彦露出了一个笑,眼泪却也滚了下来。
“云州书院好啊,出过十几个状元。贵儿在那儿,也能做个大才子。可惜我这个做爹的,毁他前程,他这一辈子,都不能入仕了。”
端王道:“他若是有本事,等他大了些,本王会安排他跟着本王。他若是庸庸碌碌,本王也会保他一生无忧。”
郑彦给端王磕了个头。
端王看了看这个胆小又贪财,却又因为家人勇敢起来的男人,不再多说什么,走了。
他走过长街,慢慢地想着。
这一场风波里,无辜之人尽皆免了冤屈,有罪之人,尽数得了惩罚。一切尽如他所期盼。
然而他做的,不过是看清每个人的性格,找到最关键的时机,在最关键的时候,给予推动。
开始给出错误的信息,让大皇子一张张打出底牌。
又把大皇子不设防的一个“废物,”放在钱进、宋志远旁边,听到该听的。
从赵远山的态度里,知道他有可以保住太子的方法。他不用多问那是什么,只要给他们金殿陈述的机会就好。
让父皇相信,自己并不曾徇私,不曾偏向太子。让父皇相信,太子对赵远山没有徇私。
赵远山的证词才会完全真实。
郑彦亦然。
若不是处处撇清,做得刻意,只怕真的也要被父皇当做假的。
只是没想到,大皇子竟然多此一举,让人杀了钱、宋二人栽赃自己,偏偏让郑彦听到了。
可笑啊。
端王走过了清冷的长街,心中却是一片清明。
原来弄清楚人心,便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吗?人与人的关系,为何是如此可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