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太子睡到辰时才起,也没来得及用个便饭,就匆匆回去了,看着像是也记不得昨夜之事了。
何明德和池旭尧这边,拿定了主意,也就算是了了长久以来的心事。至于柳家那边,想到柳盛的态度,池旭尧暂时也没有什么认亲的想法。
……
若要图谋大事,却也不急于一时,只能做好准备,静待转机。
谁知道这转机来得这样快,又是从这般令人意想不到的角度。
说到京中近日备受人瞩目之事,无非就是新开恩科。程诚虽说是谦逊,可是才学却是莲心坞公推的第一,因此众人只等着放榜之后,要看程诚做那魁首,等着殿试。谁知道眼看着放榜日子将近,这程诚却是被刑部抓了,还是绕开端王抓的。
池旭尧乍一听闻这个消息,忙进宫去打听,才知道这事情竟就坏在了谵台大人出的那道题上。
那道“治生”策略实在是生僻,难倒了多少人?偏生考完之后,有两个京中学子孙之前、吴桂在与同学饮宴时喝多了酒,放出豪言,自言今朝恩科,状元榜眼必在二人之中,只因他二人对那题做足了准备。那种题目,若非有所准备,绝不可能有人答得出来。言下之意,竟有考场舞弊之嫌疑。
虽说了几句,两人便被同学劝住,只是在场人多口杂,这话难免传扬开来,不出几日,这京中上下竟传遍了。
御史大夫王文章听了传闻,奏明天子。天子大为不悦,等主考批好了卷子,找出那两名考生的卷子,果真是排在了第二、第三,论述也极为相似。再看排在第一的程诚,策略写得也确实是比后面两位好出太多,只是论点之中仍有相似之处。
因其中涉及了文人榜首,皇上心腹谵台子明,皇上因此下令太子调查此事。因端王与程诚有私交,为了避嫌,便把端王摘了出来。
端王问清楚原委,果真是不便插手。程诚的人品与文采他都信得过,他丝毫不怀疑,因此只吩咐了牢房的人,莫要苛待了他。
再说太子那边,先去问了审问了三位学子,孙之前、吴桂都坚称那是自己酒后胡言,考场舞弊绝无可能。太子听了笑道:“你二人父亲都是当朝四品,你们又都是家中独子,打小锦衣玉食,连城外都少去,若说你写得出锦绣文章,那孤还信几分,可若是说写这实实在在为民之事,实在难以叫人信服。”
两人听了太子的话,都是叫屈。
可毕竟是金贵少爷,几番问话,难免有缺漏。
再去看程诚那边,却是不卑不亢,太子问起,他便坦坦荡荡地回答,太子没忍住,竟也与他多讨论了几句。因又想起这是旭尧的人,太子还安慰了他几句。
出了刑部,太子又去了几位主考的家里。
今年的主考共有三位:翰林院大学士、文坛大家、皇上的老师谵台子明,礼部尚书郑博远,礼部左侍郎冯达。若说漏题,也就是直指向这三位了。
谵台子明是纯臣,只效忠皇上,太子过年时前去拜访过,却被谵台子明不客气地请了出去。郑博远本是池维竹的人,十七岁便金榜题名,二十三岁担任礼部尚书,被池维竹招揽。池维竹落败以后,池则宁找过郑博远,郑博远的态度一直暧昧不清。反倒是礼部侍郎冯达,投靠太子麾下。
太子先叫来冯达,冯达指天发誓自己绝对未曾舞弊,太子料想也是。
至于郑博远,虽未有证据,但是他与孙之前、吴桂的父亲还算是关系不错,算是有嫌疑。
太子其实对谵台子明那边没有太多的怀疑,太子虽气谵台子明下了自己的面子,但是他的为人自己还是信得过的。太子进了谵台府,谵台子明倒是没有什么解释,只是傲然道:“下官为官八十一年,从未做过一件愧于心、落人口舌之事。”
再多问几句,谵台子明已经是一指房梁:“太子尽管查,若是能查出是下官舞弊,也不必皇上下旨,下官自己吊死在这上面。”
“谵台大人说笑了。”太子点点头,“那本宫先告辞了。”
太子被不轻不重顶了几句,心里也不大高兴。出来就看到了一个少年站在假山旁发呆,满脸愁容。
太子认出来少年,叫道:“秋高,发什么呆?”
谵台秋高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凑到了太子跟前:“殿下来,是要查考场舞弊的案子吗?”
太子点点头。
谵台秋高的脸色立刻便差了许多,虽是极力掩饰,却仍被太子看了个正着。
太子没露声色,开玩笑似的:“你是有什么线索么?告诉本宫,回头在父皇面前,算你一等功。”
“没有没有,”谵台秋高连连摆手,又道,“殿下,祖父他一生清白,绝不可能舞弊。”
“那是自然,本宫是信得过谵台大人的,今日来也不过是走个过场罢了。”
太子笑了笑,拍拍这个满腹心事的少年。谵台秋高看着太子的笑容,也不知不觉放松了些,却不知道,太子笑的,与他想的,可不相同。
谵台秋高,绝对有问题。作为谵台家长孙,他出了问题,谵台子明,又该如何呢?
第61章
五月出头,天已经逐渐开始热起来了。
何明德这几日得了空闲,总往新月坊跑。城内游玩取乐的坊院不少,新月坊不太一样的地方就是它不够高端,没多少钱的底层人回来玩,这也就滋生出了许多见不得光的铺子。这里来往的人鱼龙混杂,官方很难管禁。若不是有必要,何明德也不愿意来这里。
前些时日准备搭建外卖平台的事儿也被推起来了,毕竟不是现代,没有网络,何明德只能退而求其次,综合之下选择了最合适的信鸽作为传递订单的工具。
他划分了地区,每区域选一识字的店长,每日汇总该区域的订单,傍晚统一把消息送到环秀园,环秀园再分发消息到各部分店家,分配外送小哥,次日完成配送。
虽说对于外卖来说,时效尚且不够,但是何明德同时经营的快递业务,同城次日达便显得极为便利了。
同时何明德算了算账,和端王商量了之后,决定在城中心再开一个购物商城,有自己和端王这个身份,能很便捷地拿下一块地,等商城经营起来,商家入驻,便能很快地开始做一些全民促销活动,很快别人再嘲弄端王,可就不能再说他的夫婿一事无成,只能说他是“一身铜臭味”了。
这也是后话,眼下何明德仍是在新月坊拜访一位驯养鸽子的老把式。
老人家养了一辈子的鸽子,他手里的鸽子可以说是令行禁止,鸽哨既是军旗。何明德与他谈妥了买卖,请他帮忙采购驯养鸽子。
老把式应下了,也是高兴,玩了一辈子的鸽子,被人家吓了一辈子的游手好闲,如今竟要做这么一件大事了。
“多谢侯爷看得起小老儿,那此事小老儿明儿就去办。”
老头儿喜滋滋收了钱,见何明德站在窗口往外看,似乎被什么吸引了目光。小老头凑过去一看,也没见着什么稀奇的,只当何明德在看对门的桑家戏院的花旦,就没打扰。心底还暗想,那花旦果真是花容月貌,引了多少男人争风吃醋,打的头破血流呢。
刚想完,就听到对面一声尖叫,吓得老头一机灵。
再看,嚯,果然是又有人要砍人呢。不过不是戏院的,而是旁边赌坊的。
赌坊的几个打手膀大腰圆地,提溜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倒是端正,就是瘦的干巴,穿的破烂。
被人一脚踢翻在地,少年犹自叫喊:“杀人啦,大家都来看看,这是什么黑心赌坊,我赢了钱,他们却不认账。”
结果被人又是当胸一脚,被人踩着头啐了口唾沫:“瘦猴,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敢来这种地方出老千?”
少年犹要争辩,却听见对门桑家戏院开了门,唱戏的姑娘们都出来看热闹,就有人踢了少年一脚,嘲弄道:“你的花旦姐姐也在呢,这回不去卖弄了?”
少年虽是躺着,气势不减,隔着几人的腿,和那倚着门的花旦笑道:“好姐姐,你等我换家有良心的赌坊,挣了大钱就赎你。”
围观众人哄得笑了。
那花旦也笑:“小猴子,你一分钱也没了,还说什么赎我?真赎了,等你被人打死了,我可是连你一口棺材也买不起呢。”
看热闹的街坊看这少年犹自发昏,挑破了这痴心了三个月的少年:“她和你蜜里调油,海誓山盟,哄你三个月,是因为你手里有银子,现在你就是个臭要饭的,人家可看不上你。”
少年还不信,痴痴地看着花旦。
花旦却已经看腻了这场闹剧,对着赌坊打手皱了皱眉,嫌弃道:“别真打死了,回回门口弄得血淋淋的,怪恶心的。”说罢,一扭身,竟不管少年,回屋去了。
少年看着花旦姐姐的背影,嘶声叫了一句:“林新月!”
花旦却是一丁点都没停留。
少年这才知晓这三个月的热情,不过是一场骗局。
那群打手拿着刀,冷笑道:“有人求情,不让我们打死你,弄脏了地,但是你出老千,怎么着也要留下一只手。我看你也可怜,剁了你的左手便也罢了。”
说罢,一脚踩了少年的左手,另一个人就要砍下去。
或许是那刀的威胁,或许是心上人的欺骗,一下子叫少年挣扎了起来。他竟毫不痛惜自己被踩住的左手,猛地抽了出来,那手背与地面的石子儿一蹭,立刻便血糊糊一片。他一口咬在了打手的手上,打手惨叫一声,松开手被少年抢去了刀。
少年“呸”一声,吐出块肉,反手一刀扎进了打手的肚子上。少年把刀拿在手中,齿间带血:“那个贱|人做戏骗我,你们设局算计我,好啊,今日我们且看看,你们能不能算计的了我。”
他这么瘦弱的身躯,两眼之中却散发着孤狼一般的血色,那几个高大的打手看着,竟一时都不敢上前。
少年见他们不敢过来,又是一刀扎在地上那人的腿上,“呸,欺软怕硬,孬种。”
楼上那老把式见了,啧啧一声,“嚯,这回可是遇着硬茬子了。”
话没说完,便见身边这贵人匆匆下楼去了。
何明德下楼的时候,见着少年举着刀就要往人脖子上砍,忙从后面揪住了他胳膊,少年被人从后拉住了胳膊,立刻交刀于左手,顺势就是往后一刺。他刺的地方又是小腹,一瞬间,何明德只觉得后背一凉,忙用手去挡,登时衣袖破碎,鲜血顺着手臂直往下淌。
何明德忍着痛,按住了少年的手,道:“小孩,为这么个烂人,赔上你的命,可不值得。”
少年见眼前的男人浑身贵气,衣衫用的也是昂贵的锦绣,方才冲上脑子的热血一下子凉了。再看地上躺着的那个人,这才有些后怕起来。
何明德见他冷静了,对着一旁僵立的赌管老板道:“还不赶紧把人送医馆去。”
几个人架着伤者要走,何明德又道:“你们和对面做戏骗财,本就是你们不对,这回也算是受到教训了。今日之后,你们跟这个少年之间的事,一笔勾销。”
“是、是。”
何明德这些日子常来这边,这些街坊早已知道他是谁,如何还敢反驳。
何明德看看少年这鼻青脸肿地,又给了他一把碎银,吩咐他去看伤,还有精神开玩笑:“爆发力强,准头也不错,当个兵、做个侍卫倒是不错。”
少年看着他还流血的手臂,过意不去,道:“贵人家住何处?我会上门道歉赔礼的。”
何明德看他两袖清风,倒是也没笑他,只是道:“以后做事,都要三思而行,小小年纪,不可冲动行事。”
受了伤也不好再骑马,让人雇了马车,回府去了。
少年看着马车离开,揪住旁边一个街坊,问道:“他是谁?”
街坊被他吓了一跳,道:“你到底从哪里来的啊?这是端王夜的夫婿,定国公何辉光。”
……
何明德自己给伤口随意包扎了一下,回浮月楼找绿浮去了。
绿浮见了这伤口横跨了整个小臂,也是“嘶”了一声,忙去取药给他包扎。
药粉一撒,何明德几乎要被逼出泪水。
好痛。
绿浮见了不忍,又无奈道:“看大公子这样子,是得偿所愿了?那少年是大公子要找的人么?”
何明德清了好几下嗓子,才能确保自己不会张嘴哭出声来。
“不确定,”他摇了摇头,“不过八|九不离十吧,也少有人能像他一般,性子偏激到这种程度吧。”
绿浮给他包扎好伤口,叮嘱道:“伤好之前,伤口不可沾水,大公子最好一日两次,过来换药。”
绿浮看他两眼泪光,也是忍不住有些抱怨:“我虽不知大公子为何要如此,可大公子既然知道疼,便不改以身犯险。”
何明德当做听不见,只是烦恼地捏着袖子:“这是旭尧赠我的衣衫,绿浮,你楼里可有擅长针线的姑娘?”
他不听劝,绿浮又能如何?
绿浮道:“大公子看着和气,定下主意的事情却是无人能改,我是大公子的奴婢,倒是无所谓,可王爷知道,可是该心疼。”
说罢,替何明德宽下外衫,找人修补洗净去了。
何明德无奈,他与池旭尧朝夕相对,想来也瞒不住受伤的事,不过这个理由倒是可以编一下。
窗外又传来了一阵欢呼声,何明德站在窗边往外看,见是池旭尧和柳瑞那群少年纵马射箭。也不知从何时起,池旭尧来浮月楼,也不单是与人论学,还会与柳盛这群少年郎投壶射箭,种种娱乐。不知不觉,竟也与这一代官宦子弟玩到了一起去,与柳盛一般,隐隐成为这个团体的核心。
楼下不知道哪个少年看到了楼上的何明德,拍了拍池旭尧的肩膀说了什么。池旭尧回头瞧见何明德,便朝这边迈动脚步,那群少年立刻便是挤眉弄眼,大笑出声。池旭尧先是被笑的不好意思,旋即推开众人,伏在桌上写了张字条,绑在了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