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都饿了,在此坐着用了糕点垫垫肠胃,正说这话,就听“嘎吱”一声,那不知多少年的寺院大门被打开,走出来个老和尚,肩上挑着两个水桶。
这老和尚看了他们一眼,走了两步,回过头又看了何明德一眼,竟回转身子,走了过来。
侍从要拦着,端王见这和尚不像是有功夫的样子,就挥开了侍从,两人站起来打了个稽首。
这和尚念了句佛号,又打了个稽首,道:“老和尚晨起肚里饥饿,两位施主不如请老和尚吃一些糕点吧。”顿了顿,眼睛又笑眯眯地看着两人,道:“老和尚觉得与二位有缘。”
第83章
京城历来能人最多,骗子也最多。既有能人骗子,自然缘分也就多了。池旭尧与何明德不以为意,只是良辰美景,看这老和尚又颇为风趣,多说几句也未尝不可,因此也就请他入席,攀谈起来。
和尚法号智尘,今年六十,在这小小的广林寺已清修四十年。
问起缘分,智尘捻了捻胡子上沾到的糕点沫,对端王道:“天地间生灵何止千亿,我与二位今日见,即是缘,来日再见,也是缘。”
何明德笑道:“那与我二人有缘者虽不多,却也有几千我们可请不得这么多的糕点。”
智尘大师听他打趣自己讨要糕点,呵呵一笑:“那我有个故事,还这位公子爷吧。”
智尘便将故事娓娓道来。
说是前朝时,有个叫刘友的砍柴人,家境殷实,父慈子孝,妻子贤良,虽无多少钱,却也是平安喜乐,十分富足。有一日他照旧上山砍柴,穿过一片桃花林,忽见眼前云雾缭绕,竟是自己从未见过的景色。待那烟雾散去,他发现自己不在山上,竟在一座都城之中。这都城十分古朴,与当世有不同气象,人情风俗,亦是迥异。回头去看,来路已消失不见。
刘友再打听一番,发现这竟是几十年前,他遍寻归路不得,过了几年,就在这都城又娶妻生子。过了三五年,他与这新夫人也生了孩子,夫妻两是琴瑟和鸣,亦是人人称颂。忽有一日,这刘友携妻子踏青迷了路,也遇到了一个老和尚。刘友就上前问道:“大师可知去都城的路怎么走?我迷了回家的路。”
老和尚耳背,只听得回家两字,为难道:“施主的家呀……”
老和尚把手一指,刘友一看,就见东面是条路,指向都城,西面却是一片云雾缭绕的桃花林。
讲到此处,老和尚笑眯眯地道:“侯爷却猜一猜,这刘友他是走了哪条路?”
从人听了这故事,不过是觉得这和尚说了个无趣至极的故事,只是这和尚早认出来王爷和侯爷,想来是来攀附权贵,全没有出家人的模样,心中鄙夷。但是停在端王和侯爷的耳中,却是如同巨石落地,心神俱当。
端王眼神锐利地盯着和尚,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端王一时分不清这只是凑巧,还是在隐射辉光,却又不能挑明了问。鬼神之说历来有利有弊,若是让旁人知晓辉光来历,只怕是要惹出无数风波。他心中拿定主意,若是凑巧便罢了,若是这和尚知道些什么,又要拿捏什么,他今日断不能让人离开这里。
何明德心中也是一般的猜疑,但是他对鬼神之说并不在意,倒是镇定,道:“他往那边走,都是回家,都是成全一人,辜负一人,故事结局大同小异,无所谓了。”
老和尚哈哈大笑:“侯爷说得好,一个故事罢了。若侯爷是刘友,见着那桃花林,会进去吗?”
这个问题何明德在午夜梦回时,亦是想过千百遍的。端王心中,又何止是想千万遍呢?桃花林那端,虽说是没有妻子,却有辉光自己的父母。辉光的父母又不似自己这般,骨肉相残,倘若有机会能再见一面,辉光当真能无动于衷吗?
端王连答案都不敢听,只觉得这老和尚是来找茬,拿定主意就要把这老和尚带走关起来,就听辉光道:“若是我的话,能与故人再见一面是最好,但若是只能留在一个地方,我自然是会选择桃花林的这一边。若不与过去割舍开,我也不会再这端选择新的羁绊。”
端王又乖乖坐好了。
偏老和尚又问道:“若是这边危机四伏,有性命之忧呢?”
何明德毫不犹豫道:“选了哪边,自然就要接受一切,哪能什么好事都占了。不过……”何明德按住了要逼问和尚的端王,“一个故事而已,不必当真。”
端王的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自己才不要把这个当成一个故事。什么性命之忧,这个大师好像有点玄机,得问问。
老和尚却已经站起,捏了两块糕点在手里:“老和尚的小徒弟爱吃这个,老和尚腆颜了。”他看着端王被侯爷反复按下的手,笑眯眯道:“昨夜老和尚做梦,梦见两条金龙落在广林寺,口吐人言,说要探讨佛法,老和尚想着还是应了这梦才好。”
说了这玄之又玄的一番话,老和尚终于是吃饱喝足,还带着糕点回去了。
“你让我再问问,他说什么性命之忧。”端王有点着急。
何明德无奈地按住他:“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不必当真。”
端王瞪眼,道:“这大师分明是有玄机。”
何明德在心里默默地想,这会儿就成大师了。不过他对命运之事了解颇深,劝道:“旭尧,纵然他所言真实,但是你我不是对预知命运之事了解最深吗?改变一点,随后种种皆变,更不知命运将你我当往何方。你若是当真,与我提高警惕罢了。”
再三劝了,端王才收了心思,却暗中仍是派人不间断地监视着这和尚,这老和尚成日就是吃喝念经,也不见有什么异常之处。
何明德见这大师好似确有几分本事,似乎又有玄机,倒是留意了一下,让绿浮暗暗造势,把这位大师的声名传播开。
除此之外并无大事,等时日一过,大皇子也回了京城。过了几日,何明德就接到线报,说是大皇子这几日常宿在府外,听说里面也是安置了丫头婆子,像是置了外室。这倒是奇怪,有外室,带回去就罢了,藏在外面做什么?难道是这女人的身份见不得光?
何明德来了兴致,吩咐下去让人查了,没想到里面没有外室,倒是有个刚出生的孩子。这倒是有意思了。
可惜一时半会儿,何明德人只能接触到这宅子最外围的人,跟内宅说不上话,也就难以确定这孩子的身份了。过了几日唐远游和徐然回来,徐然升了职,补了户部侍郎。唐远游不受奖赏,仍是静悄悄回了府。谁知凑了巧,那宅子里正对外请大夫,找了好几个都不满意,何明德就让人把唐远游荐进了宅子里。
唐远游进了宅子,发现这里头的人对孩子来历讳莫如深。孩子是高热不退,喂不进去药,唐远游就给孩子针灸。脱了衣服一看,就看孩子的肩膀长了块胎记,小孩手掌大,形状颇为奇特,有些像是铃兰花。
唐大夫回去细致地说了,池旭尧纳闷道:“铃兰花……我听宫里的老嬷嬷说起过,大皇兄和淑妃娘娘的肩上都有铃兰花胎记,当时大皇兄出生,众人还当做一件奇事说了,这孩子也有,更是稀奇,这有什么好藏的?”
事出蹊跷,必有缘由,尤其是发现太子府竟也有人在此盯梢,两人暗自留心。
转眼就要到八月十五,皇上或许是上了年纪,想着这个中秋热闹些,早早吩咐今年中秋要大办。不但把宫里的皇子们都接了来,还宴请百官及他的内眷。八月十四,众人都到了鹤鸣行宫,有那些官家小姐跟着父母前来,虽有帷幕遮挡,那些官宦少爷们都早早扒在墙头看了。一对一对,花儿似的。
“一个个的,像是没见过女人似的。”柳瑞从郢州城回来,人黑了一圈,趴在端王的桌上上,把一枝狼毫笔转的像是风车,嘲弄着。
何明德稀奇道:“我还以为你也要去扒墙头。”
“我爹也来了,”柳瑞解释了一句,他今儿敢造次,他爹能给大家表现一个打断孩子腿助兴,“再说了,都是官宦小姐,我又不能娶。”
说话间,他看着端王帮何明德正了正发冠,眼馋道:“我们家不能娶官宦女子,你说我能不能也娶个官宦少爷?就跟你们似的。”
端王冷冷地嘲弄道:“我跟辉光好,是因为我们两人的缘故,与你娶的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
也是。
唉,柳瑞叹口气,道:“想找个合心意的人,顺顺心心过日子怎么这么难?就是你们这么好,也少不得要再娶个女人,绵延子嗣……”
嗯?
何明德听他这话不像是随便感慨,忙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池旭尧也凝视着这边。
柳瑞被看的有点紧张,才反应过来这两人竟是不知情:“我爹说,皇上找这么多小姐来,主要是想给你们两€€€€当然,主要还是王爷相看的。皇上觉得王爷还是得有个子嗣,这不是怕侯爷不高兴,那一人准备一个。历来男子成婚,为了绵延子嗣,这也是有的事。”
这竟是一点风声也没有!
端王当时就是气上心头,就要去找父皇理论。何明德赶紧把人拉住,劝道:“皇上还没说,你先去闹,没有的事也闹得真了。”
柳瑞也连连点头,怕被他爹知道是他这里闹出来的消息。
端王起了好一会儿,拉着何明德的手,道:“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你也只能有我一个。”
何明德伸出三根手指:“保证。”
端王稍稍定了定神,想来父皇没有先跟自己说,只让自己相看,也不是强求的意思。哼,就算是强求,他也不同意,父皇总不能把自己和辉光都拉出去打板子。这么想着,心终于是定了。
到了晚上开席,内眷都在里面跟着皇后娘娘,端王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他怕父皇乱点鸳鸯谱,故意地与辉光手拉着手,不时给辉光倒个酒,又要辉光给他夹菜,惹得老大人们纷纷侧目,只能说些蹀躞情深的好听话。
皇上不置可否,酒过三巡,从内室走出来一个宫人,在皇上耳边低语。皇上笑了笑,吩咐道:“旭尧,你母后那儿议论起一幅画,想起你很懂这些,吩咐让你过去一同赏赏。”
第84章 凌乱
皇后那边都是内眷,端王虽是皇子,又已成婚,但终究是男子。何明德留心一看,却见在场大人却都面色如常,看来有消息灵通的,已是猜到了。
端王直言:“母后的吩咐,儿臣不敢不听,只是内宫多是闺阁小姐,实在是不便。不如让€€监将画取出来,在场诸位大人都是饱学之士,也能一同鉴赏。”
他说话的时候,还很没规矩地瞪了自己父皇一眼。皇上饮多了酒,倒也不计较。一旁的大人们有消息灵通的,却都纷纷道:“老臣们于这些并不精通,哪敢在王爷面前班门弄斧。”
“今日皇后娘娘带着小姐们赏画,说句大不韪的,也算是以文会友的雅事,何必让世俗拘泥了。”
端王心里就纳闷了起来,这些大人是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他与辉光已是男子夫妻,非要自己女儿嫁进来,虽说是有的旧例,但终究不好听,但是为了荣华富贵就都这般不管不顾了?
他近日很受父皇倚重,巴结他的人那是见缝插针,但也不用拿女儿来填补吧?再说了,他连皇兄的面子都不给,难不成一个女人进了府里,就能改了自己的秉性不成?这些大人实在是以己度人。若说这世上有能吹动他的枕边风,那也唯有辉光而已。
想到此处,端王好奇起来,辉光吹枕边风又是何等模样啊?
这边皇上一锤定音,道:“既然如此,旭尧你就过去吧。”
端王有心当场拒绝,却被辉光牵住了他的手,洒然站起,道:“那臣请一同前往€€€€毕竟都是内眷,王爷一人过去,臣吃醋。”
端王心里一乐,也并肩站起,道:“这里都是外臣,留辉光一人,儿臣也吃醋。”
说罢,两人十分肉麻,手拉着手一起进去了。这态度几乎就是在直接说,他们二人之间连根针也插不进去了。年长的都是暗暗一笑,却暗道这也不过是没有见过绝色的好处罢了。
却说端王和何明德两人进了内室,果然见室内如同御花园一般,花团锦簇,两两相对,整齐地坐着。屋里点着香甜的鹅梨帐中香,熏得人眼皮子都沉了。淑妃娘娘身边坐着蝶贵人,怀里抱着痊愈的小皇子。端王不往那些女孩子脸上看一眼,行了礼,被皇后叫过去侧坐在她身边。方才坐下,皇后笑了笑,拍拍另一边,道:“坐到母后这边来。”
端王起先不明白,后来一想,坐到这边来,恰好能让这些小姐们看到自己完好的那半张脸,只觉得好笑。宫人给何明德端来了椅子,何明德把椅子挪了挪,坐在了端王身边。端王笑了笑,把手往何明德腿上一放,何明德便去捏他的手指。他两人衣袖虽遮住了手,却挡不住动作,那下面的小姐们又都不是瞎子,见他们感情这般好,多是打消了主意。闺阁小姐,谁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嫁一对断袖也就罢了,这断袖感情还忒好,到时候是和这个男人吃醋好,还是不吃醋好?
实在是没必要。
皇后示意宫人把那幅山水画递到端王面前,端王点评了几句。皇后道:“你这说法倒是与孙四小姐的说法颇为相似……”
说着,指了在座一人,这女子不算是绝色,长相却颇为大气,很有几分果敢的气质,看来是皇后看中的。
那孙思小姐被皇后点了名,颇为懊恼,想道:“让你方才嘴快!唉,人家感情这般好,我去搅和,岂不知要天打雷劈的……但皇后娘娘等着我回话呢,现在加装自己傻了还来得及吗?”
正在犹豫见,就听蝶贵人怀中的皇子,哇的一声就哭了起来,恰好打断了他们。
蝶贵人歉意地道:“娘娘,小皇子想是饿了,臣妾带皇子下去。”
皇后允了。
淑妃也欠了欠身,道:“娘娘,这屋里太闷,臣妾想出去走走,不如娘娘也一起,免得小姐们都拘着。”
几个小姐们都说不敢,皇后却也想着自己走了,才好让这些年轻人们自己说说话,才好成事,便同蝶贵人一同都出去了。
见几位娘娘走了,何明德跟池旭尧咬耳朵:“看来也没人管我们了,不如悄悄溜出去,我们自己赏月去。”
池旭尧也是一般地小小声,道:“我知道一个僻静的好地方,就我们两人过去,带点酒……”
说话间,端王的一绺头发有些松了,何明德就很自然地替他理了,又正了正发冠。
弄到一半,两人就觉得有人盯着自己,两人转头一看,就见屋里的小姐看屋顶的看屋顶,看指甲的看指甲,一股子欲盖弥彰的感觉,各个脸颊都红扑扑的。奇奇怪怪的。
池旭尧和何明德与众人告辞走了。
众人都目送着他们走远了,孙四小姐忽然脸红红道:“看侯爷给王爷正发冠,我好激动啊。”
“哎呀,我也是我也是,不知道为什么,脸都有些红了。”
“嘻嘻,不知道你们看没看到,侯爷站起来整理王爷发冠的时候,王爷好似被他抱住的那个时候……”
“看到了看到了,王爷是不是耳朵红了?”
“嘻嘻。”
虽然是大逆不道,小姐们心里却都想着,皇上和娘娘实在是乱点鸳鸯谱啦。
*
再说皇后那边,和淑妃沿着回廊走了几步,淑妃指着凉亭说是累了,不如和娘娘去歇歇。皇后今日倒也好说话,两人就坐下,歇歇脚。
蝶贵人比她们走得快些,绕过了假山石子,过了一刻钟才又找回来,娇气地道:“彩墨替臣妾去取披风还没回来,臣妾想去更衣,皇后娘娘帮臣妾抱抱小皇子吧,小皇子可喜欢娘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