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摸了那个人的头。”燕暮寒快气疯了,他今日没有戴面具,少了几分阴狠,愤怒之余又给人一种难以言喻的委屈,“他都没有摸过我的头。”
无论是曾经还是现在,祝珩都没有对他做出过这样亲昵的举动。
燕暮寒满心都是酸意,咬牙切齿:“我想杀了那个人。”
“将军三思,你杀了裴聆,谁来陪殿下说话解闷?”塔木心情复杂,裴聆很崇拜燕暮寒,要是知道燕暮寒都没记住他的名字,还想杀了他,估计会哭出来,“再说了,那根本不是摸,是拍,就跟我拍这棵树一样。”
说着,塔木拍了拍树干:“是拍,没有一点喜欢的拍,很讨厌的拍。”
“可是他笑了。”
祝珩被他带走之后,第一次笑得那样开心。
燕暮寒低下头,喃喃道:“如果我杀了裴聆,他会生气吧?他一定会生气的,生气了,就不会再理我了……”
塔木从没见过他这样,满心担忧:“将军,你怎么了?”
“我没事。”燕暮寒按了按眉心,突然问道,“你觉得我的南秦话说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比裴聆说的好?”
塔木无语望天,委婉道:“将军,你是不是忘了,裴聆算半个南秦人,你和他比谁南秦话说的好……”
你是疯了吗?
燕暮寒横了他一眼。
塔木立马改口:“当然是将军说的好。”
“哼,我早晚会比裴聆说得好。”燕暮寒扯了扯衣领,他今日穿了一身南秦的服饰,不太适应高高束起的衣领,“到那时候,就不用外人陪他聊天说话了。”
他会陪着祝珩,其他的人都滚蛋。
燕暮寒为了学会南秦话,没日没夜地练习,塔木都看在眼里:“将军,你要带殿下回北域,以后你们住在北域,又何必学南秦话,该让他学北域话才对。”
“你不懂,他那么好,如果学会北域话,肯定会被更多人喜欢。”燕暮寒摸了摸腰间的弯刀,声音凉凉的,“他只要和我一个人说话就好了,喜欢他的人多了,我处理不过来。”
塔木后背一凉,暗暗在心里庆幸,还好自己不喜欢祝珩,不过他真的不明白祝珩有什么好的。
除了那张脸。
但仅仅有一张脸有什么用,天下美人众多,凭燕暮寒的身份,想找倾城倾国的美人也是易如反掌。
迦兰向来与北域交好,两国之间有联姻的传统,迦兰王女之前就对燕暮寒表达过倾慕之心,只不过迦兰王室觉得王女身份高贵,这事便一直按下了。
待大军回到王廷,他们将军便是北域的大英雄,和王女正是门当户对,天作之合。
迦兰王女容貌倾国,又岂是祝珩一个男人能比得上的。
娶了王女,还会获得迦兰的助力,他们将军那么聪明,只是一时被祝珩迷惑了,肯定知道怎么选。
思及此,塔木放下心来。
“学南秦话,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塔木面露惊诧,不解地看过去。
燕暮寒笃定道:“终有一日,我会打到南秦大都。”
他的长安不是燕雀,怎能一辈子屈居北域,迟早有一天,鸿鹄会冲上青云,长风所向,南秦必定是囊中之物。
届时,他要陪祝珩回来,亲眼看着他端坐明台,受万人叩拜。
这是燕暮寒七年前就决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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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音寺的香火兴旺,傍晚时分还有不少人在祈福,从寺庙里传出一阵阵香气,轻淡悠远。
旁边是潺潺的溪流,岸边有浣纱的女子,孩童相亲,嬉戏玩闹。
街上有叫卖的小贩,裴聆朝四周张望着,他是第一次来这种热闹的地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
“你去自己逛逛吧。”
“可是……”
祝珩随意地摆摆手,抬脚往观音寺中走去:“我不去其他地方,会在这里待到天黑,你逛完了再来找我。”
裴聆纠结了下,还是没忍住诱惑:“那我马上回来。”
祝珩进了观音寺,跟在一众香客后面。
来祈福的大多是女人,偶尔能看到几个及腰高的男娃娃,他一个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队伍中,十分惹眼。
睢阳城邻接外邦,经常有其他国家的人前来,白发并不常见,但也不是一个没有,因此并没有人联想到祝珩的身份。
不少人都在偷偷打量着祝珩。
祝珩原本还有些紧张,很快他就发现自己想多了,这些目光好奇、惊艳、欣赏……唯独没有厌恶。
在这一瞬间,祝珩突然意识到一件事:他离开大都了。
离开了那个从小生长的地方,远离了将他视作怪胎灾星的人。
来观音寺里上香的人络绎不绝,寺里出售各种不同种类的香,祝珩搜遍全身只找到两枚铜板,买了一炷平安香。
祝珩虽然不受宠,但不缺钱,吃穿用度和其他皇子一样,都是走的内务府,前往四水城的时候太匆忙,只带了一纸诏书,其他东西都是金吾卫准备的,以至于祝珩现在身无分文。
这两枚铜板还是明心的。
明隐寺以前香火旺,偶尔能在寺里捡到铜钱,明心喜欢吃冰糖葫芦,但又不能离开明隐寺,他每次捡到钱都会交给祝珩,等祝珩去大都的时候给他带冰糖葫芦。
在大都,两枚铜板能买两根冰糖葫芦,但在睢阳城,只能买到一炷平安香。
祝珩跪在观音菩萨座下,潜心祈求老和尚平平安安。
小师弟,师兄以后再还你两根冰糖葫芦。
祝珩站起身,将平安香插进香炉中。
观音寺里的主住持法号慧静,年过半百,眉目慈和。
祝珩一看到她就想起老和尚,双手合十:“大师,弟子来祈求家人平安。”
慧静大师笑笑,从签筒里取了一支签:“施主与我佛门有缘。”
祝珩微怔:“这是?”
“这是寺里的有缘签,只赠给有缘人,拿着吧。”慧静看向供奉的观音像,目光虔诚,“施主面善,让我想起一位故人,这座观音寺能落于睢阳城,离不了他。”
慧静大师说完就去接待其他香客了,祝珩走到寺门口,端详着手上的竹签。
竹签打磨得很光滑,上面用梵文刻着一句话。
老和尚说他尘缘未断,无法入佛门,并不教他相关的东西。
祝珩看不懂这签的意思,刚准备回寺里问问慧静大师,忽然目光凝住,语气惊诧:“你怎么……”
原本祝珩还疑惑燕暮寒为什么会放他出来,看到守卫森严的城门时就明白了,他这么明显的发色,肯定跑不出睢阳城。
况且塔木不见了。
祝珩猜到燕暮寒会找来,却没想到他会打扮成这样。
北域粗犷,南秦风雅,南秦的男子大多着高领束颈的服装,保守禁欲,还喜欢在腰间配饰。
燕暮寒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立领长衫,外着绀色罩纱,弯刀束在腰间,眉目如刀。
明明是一身南秦装束,但无处不透着北域的矜狂气。
“我来逛逛,拜佛。”燕暮寒抬了抬下巴,故作矜持,“你要,一起吗?”
少年眉眼里藏着希冀,好似浮冰下的水流,明明隔着一层屏障,却清晰可见。
祝珩想起去年冬天,明隐寺的姻缘树旁生出了一枝白梅花,被雪遮了个彻底,香气却悠长。
他扬了扬唇角,收起竹签:“不了,你去拜吧,我要走了。”
祝珩刻意放慢动作,还没转过身,手腕就被握住了,燕暮寒带着一丝气恼:“祝c……祝珩!”
比炭盆更热的温度,通过皮肤,一点点渗进身体之中。
祝珩被烫得抖了抖手腕,又被握得更紧:“将军有事?”
燕暮寒张了张嘴,又丧气似的垂下头,声音闷闷的:“今晚,看烟火,陪我。”
说完,他晃了晃手腕,像是在恳求。
祝珩挑了挑眉:“不拜佛了?”
燕暮寒默默收紧手,紧贴着他的手腕,却又不至于勒的太紧:“观音寺,没有佛。”
这里是观音寺,不供奉佛像。
正如他来这里,本就不是为了拜佛。
醉翁之意不在酒,将军之意不在佛。
祝珩画了无数幅山水画,还是第一次变成别人眼中的山水。
“我还没有看过烟火,好看吗?”祝珩笑意清浅,礼数周全,“若是好看的话,就劳烦燕将军,带我一起去见识见识了。”
燕暮寒眸光明亮:“带你看!”
天色昏暗,浣纱的女子已经收拾东西回家了,月亮悬挂在天边,像一笔勾画在宣纸上的薄影。
走出一段距离后,祝珩突然想起一件事:“我让裴聆回寺里找我,还没有告诉他一声,就这样离开不太好。”
手腕骤然收紧,不过一瞬,燕暮寒就放松了力道:“不许提他。”
似乎是怕语气太生硬,他又小声补充:“好不好?”
祝珩倒不是多在意裴聆,纯粹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万一他以为我出意外了,肯定会着急的。”
沿岸的花灯已经点上了,薄暮时分有灯影幢幢,有偶然掉落河中的灯,如同一朵展开的花,随着河流飘向远方。
祝珩也学着他晃晃手腕:“好不好?”
“……不好!”
不想你去见裴聆,你对他笑,摸过他的头,如今还要为了他抛弃我。
气怒和委屈同时涌上心头,酿成满腔酸意,燕暮寒松开手,默默转过身,做着与拒绝相反的事。
真可爱,祝珩勾起一点笑:“将军之前说在生我的气,还没告诉我为什么。”
燕暮寒小声咕哝:“骗子。”
祝珩没听清,偏过头,只看到他刻意扭开的侧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