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日起新税三千字,长夜无眠,人心惶惶,往日最繁华的乐坊,如今竟门可罗雀。
席朝拐进后门,刚好同出门的人撞了个满怀。
看清来者是谁,名为月柳的女子盈盈一拜,“席二爷。”
席朝笑笑,“月柳姑娘,好久不见。”
月柳颔首,“席二爷来找袅袅的?”
“是。”席朝从怀里抠了个东西出来塞进月柳手中,“月柳姑娘拿去玩,帮我躲一躲司教先生。”
往日月柳必是拿着的,可今日却还了回去。
“席二爷还不知,袅袅前几日便走了。”
“走了?”席朝先是愣了一下,很快便恢复嬉皮笑脸的模样,“走便走呗,萍水相逢罢了。”
他一向恣意风流,多的是逢场作戏的时候,情浓时天涯海角海枯石烂的话都说得出来,这回断了情,他只遗憾没能跟人当面道别。
月柳又道:“莺兰也走了。”
这下席朝也察觉出不对劲来,他多问了一句,“可是与最近的新税有关?”
这乐坊虽是私人教坊,但却闻名整个上京,袅袅善曲,莺兰善舞,一下走两个红牌的事可是闻所未闻。
“不止袅袅同莺兰,乐坊共三十八人,如今只剩了十个学艺不精的。”
席朝朝乐坊内看去,往日这个时辰必定丝竹绕耳,如今却冷冷清清。
“那二十八个人呢?”
月柳左右看看,将席朝拉进坊内,闭了门才敢说话,“圣上旨意,上京十三家乐坊,共选了九十九人,有男有女,据说是要送去仙境,为仙人献艺助兴。”
席朝念道:“仙境?”
月柳叹了口气,“我学艺三年,却没什么天赋,如今被留在这里,也不知是福是祸……对了席二爷,袅袅走前哭了许久,二爷可要去袅袅房里看看?”
席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跟在月柳后头上楼,路过菡叶轩时突然停下脚步。
“那是谁?新来的?我怎么没见过?”
月柳退回来瞅了一眼,“是新来的,名为采薇。”
“唔。”席朝抬脚要走时,屋内那人刚巧转头看来。
清冷的眸子像一潭死水,席朝一脚踏进去,连个泡都不带冒的。
只对视了一眼,采薇便收回目光,拾起桌上的蝇头笔,低头写着什么。
看清相貌,席朝讶然,“这采薇同袅袅倒是有几分相像。”
“袅袅也是这么说,采薇刚来时,袅袅还开玩笑说要认采薇做亲妹子。”
月柳边说边推开袅袅的屋门,席朝迈步进去逛了一圈,一切如旧,甚至桌上的胭脂盒都没收进匣子里,像是匆匆离开,什么都没拿,什么都没留。
“席二爷先看着,司教先生待会儿出门,我去找一找马夫。”
“嗯。”席朝摆摆手,“多谢月柳姑娘了。”
待月柳走了,席朝一屁股坐在镜前,拿起桌上的胭脂盒把玩查看,这盒胭脂还是他送的,颜色清淡,同袅袅很配。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琴音,席朝起身走到窗边,探头向下看去。
刚才有过一面之缘的采薇正席地而坐垂眸抚琴,她时不时停下来看一眼手边刚写好的曲谱,而后不断重复,最终将一首完整的曲子弹出。
席朝不懂琴也不懂曲,但采薇方才弹出来的曲听在他耳中,与袅袅所奏并无差别。
将曲弹熟后,采薇收琴起身,正要走时,她鬼使神差往楼上瞥了一眼,同席朝打量的目光撞在一起。
采薇缓缓点头,“席二爷。”
席朝一挑眉,“你怎么识得我?”
采薇言简意赅解释,“这是袅袅姐姐的房间。”
说罢她将琴背至身后,没再搭理席朝,直接离开。
席朝望向采薇的背影,眼中满是好奇。
他向来喜欢性子清冷的美人,爱极了那股子不食人间烟火的劲儿,袅袅算一个,现如今被她单方面断了关系,冷不丁瞧见一个比她更冷清的,又长得有几分相似,席朝瞬间来了兴趣。
他浪荡成了性,哪里有什么忠贞不渝的念头,情之一事对他来说不过是个消遣,玩玩即可,真要天长地久,席朝还从未想过。
他收回目光,沿着来时路往后门走,路过菡叶轩时又看了一眼,没看到人也不失望,晃晃悠悠便离开了。
与此同时,努塔格南场营中,圣上旨意姗姗来迟。
习青头一次见圣旨长什么样,捧着那明黄的丝绢翻来覆去查看。
沈岚觉得好笑,点了点上头的字,“只看这里即可,旁的都是废话。”
习青朝沈岚所指看去,“朕深感欣慰,岚侄速回京,查明虎符下落,重赏。”
他抬头问道:“岚侄是谁?”
沈岚反手指指自己,“我,沈靖比我大一辈,我还要喊他一声皇叔。”
习青若有所思点点头,又问,“我们什么时候走?”
“沈靖比你还着急,要我明日便启程回京。”
“好!”习青猛地站起身,又强压下心中躁动,“那我今晚回家一趟,明日一早便回来,你一定要等我。”
沈岚关心道:“若不放心家人,可以带他们一起去上京,把人安插进营中即可。”
“不。”习青拒绝,“上京太危险了,我一个人去冒险就够了。”
“努塔格也并不安全。”沈岚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双眼,“小崽儿,我从那里出来时你给我蒙了双眼,可沈靖当年却是光明正大走出来的,他若想对你们赶尽杀绝,随时都能做到。”
习青身子僵住,沈岚说的没错,纵然他们一族藏在努塔格深处,可沈靖去过那里,甚至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这五年沈靖迟迟没有出手,或许是觉得他们几个小孩没什么威胁,也或许是在等一个好的时机。
“如果觉得我身边不安全,可以让他们去明心的潮音寺,沈靖信鬼神之说,不会贸然出手,就算他迫不得已要出手,潮音寺三面环海,矗于山巅,也可及时乘船离开。”
“我……”习青犹豫了,“我再想想。”
“今晚不回来了?”沈岚突然问。
话题跳跃幅度太大,习青一时没跟上沈岚,愣怔片刻后点点头,“不回了。”
“过来。”沈岚朝他伸手,紧紧盯着习青的唇,喉咙上下滑动,“亲过再走。”
像是履行契约一般,习青乖乖上前,叫沈岚按着脖子咬着舌尖亲了一通,才迷迷糊糊离开。
过了半晌,沈岚平复好情绪,屈指敲了敲桌子。
听到信号,小白鬼鬼祟祟跑了进来,“王爷,您叫我?”
“嗯,本王叫你盯的事如何了?”
“我天天盯,扈老三的坟压根没什么动静,也没人接近。”
沈岚眸中情绪变得复杂,似是失望,又像是早有预料一般。
“对了。”他想起什么,“养牛好手……是不是去了上京?他叫什么来着?”
“席朝。”小白答,“早早便去上京了。”
沈岚动动手指头,肉眼可见焦躁起来,“赶紧传信回白家,找人盯着他,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是!”
第20章 一条床上的蚂蚱
“这是谁的爪印?”
习青面无表情举起一本册子,上头是一枚小小的爪印。
老八积极作答,“我知道!是二哥的爪印!”
老四立马反驳:“二哥的爪印才没这么小!”
习青一巴掌拍在老八后脑勺上,“再猜。”
习音音就坐在老八旁边,闻言翻了个白眼,“这么秀气娇小的爪印,当然是我的了!”
习青:“……”
说罢,习音音化身一只小小的白狼,举着那只完好的爪子凑上去比对一番,“不对啊,这不是我的。”
那枚爪印比她的还稍大些,像是……
“这是我的爪印。”习青冷冷道,然后翻到下一页,“这个呢?”
这枚爪印明显比前面几个都要大一圈,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六举了举手,“二哥的。”
习青点点头,示意老六说的没错。
见状,老三惊奇地瞪大眼睛,“老六,你怎么知道的?”
老六淡淡解释:“二哥的右后爪上有一道疤。”
老四也一脸赞叹,直接站起来给他竖大拇指,“你可以啊,连右后爪都知道!”
老六:“前些年抓兔子时,我不小心咬到了二哥的右后爪,所以留了一道疤。”
老四又坐回去:“你是真狗啊。”
“行了。”习青一人分发了一本小册子下去,“你们一定要熟记所有人的爪印,往后互相传信,不留姓名,只留爪印,信物也不可信,没有爪印,一律当做假消息处置,不必理会。”
所有人都点头应了,唯独老五一声不吭。
习青走到老五跟前,单独问了一遍,“老五,听到没有?”
老五抬头瞅他一眼,就算再不愿,也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习青叮嘱完爪印的事,脸色突然凝重,语气也变得严肃,“我走后,族中一切听从大小姐命令,若我失败,你们无需为我报仇,也不必再回上京。”
最后一次,孤注一掷,他的心有不甘加上一些为民除害的家国大义,若能成功,就算丢了这条命也值了。
“臧爷爷当年也是这么说的。”习音音的声音带着哭腔,豆大的眼泪沿着白色毛发滚落。
老三老四没等动作,老六已经抽出手帕,将习音音嘴边的泪珠拭去。
“这次不一样。”习青想抽出短刀来擦一擦,摸了个空时才想起刀落在了沈岚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