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来不及多想，抬眸迎上他的目光，“他家中五弟被沈靖捉走，小崽儿施主担心，同白家军在外寻人，还未回来。”
沈岚没察觉不对，只是这样简单说了几句话就叫他困倦无力，他疲惫地闭上双眼，不忘叮嘱，“若小崽儿问起……”
他的下一句话同沈昭的回话同时蹦出。
“别告诉他。”
“没告诉他。”
闻言，沈岚露出一个微笑，“还是你懂我……”
沈昭道：“到时我就跟他说，沈靖余党脱逃，你率兵去追，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好，好。”沈岚对沈昭的安排十分满意，“就这样说，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我知道……我不一定能活。”
他这些天像是过了一辈子，也清楚明白自己什么状况，若叫习青知道了，少不了要为他掉几天银豆子。
“如今情况是，沈靖捉了小崽儿施主的家人，以此要挟我们将龙吟山的东西和白家舰队交出去，只要他们平安登上出海的船，小崽儿施主的家人就会无恙。”
“必须救。”沈岚睁眼，直勾勾盯着沈昭，“必须救，若救不了，小崽儿怕是要恨我一辈子，五年前那次，我没能将他族人救回来，这次必须要救。”
沈昭点头不语。
“沈昭，虽然我们已经成功，但你莫要忘了，能扳倒沈靖，狼族功不可没。”
“我知道。”沈昭垂下眼帘。
是白狼将沈靖逼出上京城，是席朝发现了龙吟山的藏宝地，是……是习青为他挡下一刀。
沈岚重新闭眼，每句话都说得万分竭力，“若我死了，你就告诉他，我从前说过的，要与他相携相伴同进同退，这回……就先不做数了。”
“让他好好活着，带我回努塔格，到时候……变成蝴蝶也好，变成野花也好，变成神河里的水也好，我就在他身边，哪也不去……”
屋里没了动静，沈昭抬头，沈岚又昏睡过去。
他起身找来小白，只叮嘱了一件事，“若习青出什么事，沈岚这口气也不必再给他吊了。”
小白猛地抬头看向沈昭，半晌后才吐出一个字，“……是。”
第五日，沈昭于议事阁召见新任三军统领。
“明日午时之前，原本龙吟山的东西，全部运至海边码头，只给沈靖留一百艘船，将东西搬上甲板后，所有人撤离。”
几人互相看看，最后一起看向小白，没得到回应，只好推了一个人出去说话。
“圣上，不做埋伏？”
“不做埋伏。”
“可……”那人一脸不赞同，“可若无埋伏，就这么将白家船舰和龙吟山的东西拱手相让？白家舰队历经百年才发展到如此规模，怎能说不要就不要啊？再说了，若叛党跑了，却不放人该如何是好？”
沈昭淡淡“嗯”了一声。
嗯？嗯是什么意思？几人又看了眼小白，这回换了个人站出来，“圣上，不如让我们的人提前埋伏在船舱？待叛党启程，再打他们个措手不及？或是直接在船底破几个窟窿，到时行至海上，船便会沉没。”
这个建议连小白都觉得离谱，“你们当沈靖是傻子吗？他是会上一艘全是埋伏的船？还是会上一艘已经进水的船？”
“圣上，臣私以为，如今正是百废待兴之时，若听从叛党将东西交出去，我们必会元气大伤，不如趁他们还未上船时直接出兵，或在暗中以乱箭斩€€€€”
“行了。”沈昭打断，“几位将军的意思朕心中明白，白家舰队不能丢，人也必须救，朕自有办法，下去准备吧。”
待所有人离开，沈昭在案前坐了许久，直到小白上前喊他，他才回神，取过手边画轴，站起身来，“走吧，去见见神女。”
水牢。
习青体质异于常人，两天过去，已恢复大半，他身上穿着薛凝心送来的干净衣裳，正沾着污泥在地上写写画画。
罗林有心跟他聊聊，脸紧紧贴着栅栏，问道：“哎，小子，写什么呢？”
习青没理会，埋头继续写，待脚下那片写满了，他便转身往墙上写。
这下罗林看清了，那满墙满地，写的竟全是一个人的名字。
沈岚。
“啧。”罗林觉得牙有些酸，笑了笑，“你们这些年轻人啊……”
看着习青忙活，他想了想，蹲下身找了个角落，学着习青的样子写了什么，写完了又盯着看了会儿，摇头晃脑小声嘟囔了一句，“我也写。”
这时外面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奉安侯带人走了进来，指挥道：“把这两个妖狼带上，先上锁链，再上木枷，最后关进铁笼里，万万不能让他们逃脱，若他们逃了，我们都得死！”
习青和老五被人带出，连着石锁的铁链一并拆下，又挂在木枷之上，就连双脚也被铁链捆缚，只能小步迈动。
“走！”
习青被侍卫推搡了一把，他踉跄着，身子斜斜歪在栅栏上，被牢房里面的罗林扶了一下才站直。
就这一下的空，习青手中被塞了一样东西，而他只凭手感就立刻认出来，罗林塞给他的，正是那把他用了近十年的短刀。
习青诧异抬眼，朝罗林看去，眸子中带着不解，罗林则回了他一个笑，朝他拜拜手，“走吧走吧！快去吧，待会儿就能回家了。”
侍卫等不及，又上前拽了习青一把，狠狠斥道：“快走！”
习青反手将短刀塞进裤裆，走到门口时，他又往后看了一眼，罗林已经蹲回了角落里，伸着手指头继续写写画画。
待所有人都走了，罗林拍拍手站直身子，看着墙上那个名字，眼睛里盛满笑意。
只见原本堆满污泥的角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露出一小块擦拭过的石壁，上头是一个以血写就的名字。
习歆。
第70章 来地狱陪我
第六日午时。
习青自水牢被带出后便一直关在笼子里，他头上戴着密不透风的头罩，看不清外面情况，直到听到阵阵潮声时才明白已经来到海边。
马车晃晃悠悠停在岸边，“铿”的一声，有人抽刀出来，习青脖子一凉，刀尖从笼子外面探进，紧紧抵在他的喉管上。
“倒不必如此。”沈昭的声音借着海风从远处传来，“我已备好舰队，也将龙吟山的东西悉数归还，你们离开便是，我只要这两个人，你还是对他们客气点。”
“客气？”奉安侯从马车上下来，接过侍卫手中的刀，亲手架在习青脖子上，“命都要没了，还要本侯怎么客气？”
沈昭又道：“那先让我看一眼他们，毕竟你们多的是诡计，我怕这回又叫你们骗了。”
闻言，奉安侯嗤笑一声，他将笼子打开，把习青和老五带出后，刀尖上挑，头罩立刻落地。
乍一见光，习青颤着睫羽微阖双眼，待适应后才睁开，往前看去，只见沈昭仅率百余人，正隔着几百米同他们对峙。
“见到了，这样总可以了吧？”说罢，奉安侯朝旁示意，“去，检查一下，船舱，船底，桅杆……都要一个不落地仔细检查。”
习青侧头，海边码头停着百余艘船，沈靖的人正在挨个检查，他又朝后看，目光扫过那几辆一模一样的青顶马车，眼中闪过一丝嘲弄。
这么久了，沈靖还只会用这样的老办法。
约三刻钟后，侍卫们纷纷从水里钻出，朝这边大喊，“主子，没有异常。”
奉安侯拽了一把习青，高声吩咐一句：“带着我们的东西，上船！”
“等等。”那边沈昭大喊一声，他身后百位弩箭手齐刷刷扬起手中莲花弩，对准马车。
被弩箭瞄准的一行人立刻紧张起来，纷纷举箭迎敌。
而习青身子被拽得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奉安侯躲在他身后大声威胁道：“你想干什么？你若敢动手，他脑袋便会立时落地，如果不信，就看看是你的箭快，还是本侯的刀快。”
沈昭道：“你们要上船，可以，但要先将人放了。”
奉安侯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哈哈一笑，“你当本侯是傻子吗？把他们放了？那我们还能活着上船？不如这样，等我们驶出几里，便放一艘小船，让他们回来。”
“你不傻，那就当我们是傻的吗？若你们上船后不放人，或是直接杀了他们呢？”沈昭毫不让步，他退至人群后面，让出一条路。
“我要派一人跟你们一同上船，他手中会举一红色旌旗，若你们不放人，或是对他们动手，旌旗会倒，旌旗一倒，不管他们是死是活，我会立时出兵，到时候大家一起葬身海中。”
闻言，奉安侯微微眯眼，认真思量起沈昭的话来，照目前的状况来看，不放人必定是没法上船的，而现在放了就必死无疑，沈昭所说倒是一个好办法，若旌旗不倒，到时候放这三人乘小船回来，他们继续驶离，两边皆大欢喜；若旌旗倒了，那谁都别想活。
他无法决定时，沈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可。”
听到这一声，习青耳朵微动，心中疑惑不已。
得了沈靖命令，奉安侯高声传话，“可以！让他过来，跟我们一同上船！”
话音刚落，沈昭身后走出一个人，那人身形矮小，下巴藏在黑色披风之中，他戴着厚实的帷帽，将面目遮得严严实实，手里高举一红色旌旗，走至奉安侯跟前站定。
奉安侯眯眼看了半晌，吩咐道：“来人啊，搜一下。”
立时有侍卫上前搜身，那人却接连后退两步，披风晃动间，露出一角白色衣裙。
居然是个女子。
而自那人出现，习青便紧紧盯着，眉头越皱越深。
为何会是习音音？
奉安侯则轻笑一声，上下打量片刻，朝右后方看去，“采薇姑娘，劳烦了。”
队伍末尾走出一个黑衣女子，她走路时一踮一跛，仔细看去，右腿像是断过，不敢着地，只能轻点。
采薇走至习音音面前，从发顶开始，慢慢摸索至脚上皮靴，检查过后，她转过身来，微微垂首，“回主子，并无异常。”
马车中迟迟无人回应，奉安侯扬声吩咐：“听本侯命令，上船！”
一声令下，马车先行，船岸相连的木板被压得弯曲，习青若有所思盯着看了会儿，后背被人推了一把，“快走！上船！”
百艘船舰以手臂粗细的铁链连接，平如陆地，宽可行车，几辆马车并排停在甲板之上，而沈靖始终没有露面。
船锚收起，众人脚下晃动片刻，船渐渐驶离岸边，习青被重新关回笼子中，见他回来，老五从凑到他身后，抓着他的胳膊，语气仓皇无助，“老大，他们要带我们去哪啊？我们还能回来吗？”
记起老五怕水，习青转身安慰道：“别怕，你就一直待在这里，不要慌，也不要乱叫。”
“好，好……”老五战战兢兢蹲下，将自己缩成一个球，以降低存在感。
习青脖子上还带着木枷，他走到铁笼边，朝外看去，目光一一掠过马车旁的侍卫，最后落在不远处的习音音身上。
帷帽抬起，边缘露出习音音的眼睛，习青不动声色摇了摇头，同习音音交换了一个眼神。
瞧见习青动作，奉安侯举着一把莲花弩走过来，对准他脑袋威胁一番，“小寡妇可要老实点，你若是老实，本侯便放你们走，若你不老实，你先死，但本侯或许会活。”
习青死死盯着他，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沈靖以为这样就可以保证自己平安离开吗？但他好像忘了，他们从未想过下船！他们一开始要的，就是沈靖这条命！
对上习青的眼睛，奉安侯吓得一愣，还未反应过来，几人高的红旗被习音音直接丢进了海里。
像是一个讯号，岸上传来小白的呼声，“杀！”
也就是这一瞬的时间，习青探手出去，一刀便抹了奉安侯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