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檐并非傻子,看着卫寂的眼睛,“为什么不要?”
卫寂眼睫缓慢地眨动了两下,而后慢慢低下头,“臣从前住在家中,吃穿用度一切靠侯府,搬出来住了总不能也一直靠殿下接济。”
姜檐张张口,似乎想要说什么。
卫寂知道姜檐心中关心记挂他,仰头望着姜檐道:“若有需要,臣一定会跟殿下说的。”
想了一下,卫寂默默补了一句,“若下次再换宅子,也会先知会殿下。”
这次他是有意瞒着姜檐,想着收拾好了再告诉姜檐,谁知道闹出这么多事。
见卫寂过得这样‘清苦’,姜檐小声抱怨,“你母亲都托梦让我照顾你了,你也不听她的话,偏要分得这样清楚。还用下次这样的话哄我,你把我当三岁小孩了?”
卫寂看了他一眼,见他不高兴地垂着眼,“臣没有哄殿下,臣真是这样想的,若是再买宅子一定第一个跟殿下商量。”
姜檐哼哼了两声,“这个你就该先与我商量,下个不许这样了。”
卫寂闻言唇角微弯,在他眼中,姜檐很多时候就是小孩脾气。
在姜檐看过来时,卫寂忙点头,“臣知道了。”
姜檐板着脸说,“把手伸出来。”
卫寂不知他要干什么,迟疑地抬起手。
姜檐又说,“摊开。”
卫寂惶惶不安地把手摊开,姜檐从木匣又抓了一把银子放到他掌心。
姜檐认真嘱咐,“不够了就跟我说,别与我客气。”
卫寂望着他漆黑的眸,慢慢点了一下头。
第54章
卫寂从京郊的庄上将自己的东西全部搬来, 日后便落户在这方小宅子里。
虞姑姑买了菜籽,花了半日的功夫在院前开垦出一块菜园。
卫寂每日浇浇花,帮着虞姑姑一块拾掇拾掇菜园,日子过得倒是很清闲自在。
姜檐隔三差五便会派人来给卫寂送些东西, 有时他也会亲自来, 但大多都是晚上, 来了还会挑剔虞姑姑做的饭菜不好吃。
虞姑姑的手艺没得说, 便是精致的茶果子她都能做出来,遑论一道简简单单的菜了。
只是卫寂跟她的口味偏清淡, 姜檐正好相反, 他喜食荤腥,见道道都是素菜自然不满。
即便虞姑姑用鱼头煲了汤, 鱼身烧了豆腐, 他也挑嘴,因为在他眼中, 鱼虾都不算荤菜。
卫寂只好让虞姑姑每晚多烧一道荤菜,以防姜檐晚上来这里吃饭。
除却在吃上, 姜檐其他倒是没再说什么,只是跟缸里的鱼过不去, 每次来都要折腾它们一番。
许怀秉过去那种拿手捻鱼食的喂法,以后怕是不能了,因为被姜檐霍霍了几日, 小鱼们如今变得很警惕, 听到动静便会躲在荷叶下面。
原本的牌匾也被换了下来, 姜檐亲自题了字, 做成牌匾挂了上去。
随园变成小卫府。
卫寂不想要那个‘小’字,姜檐坚持给他加了上去, 说等宅子换成大的,再给他重新题字。
屋内那个春水碧天、画舫赏荷的屏风,姜檐也说太素,从东宫抬了一个喜庆的百鹊叫春。
在卫寂吃了第一顿晚饭后,姜檐又觉得膳桌不舒服,也给他换了新的。
七七八八换下来,哪还有原来宅子那份闲适素雅的田园之风?
陆子鸣离京之前拜别卫寂,一进来看到大变样的宅院,大为震惊,“卫兄,你这何苦要换?”
卫寂不好跟他说实情,又一时找不出合适的借口,半晌憋出一句,“手中有一些闲钱,想花一花便都换成新的。”
陆子鸣闻言默默良久。
行罢。
陆子鸣这次来京城科举,全都是被父亲逼的,他自知这次考不上,不想被许太傅教训,因此趁着皇榜没下来准备开溜。
在没来卫寂这里之前,陆子鸣还不知道他跟许怀秉认识,直到看到了虞姑姑,心中一惊。
卫寂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陆子鸣,包括自己是京城人士,但没提镇国侯府。
陆子鸣也没想到自己的无心之言,会让他那位性情淡漠的表兄记到心中。
他跟许怀秉算是自幼一块长大,对许怀秉多少是了解的。
他这位表兄看似温和,待人接物挑不出半分错,实则性子冷淡得很。
若是陆子鸣不寄书信给他,他很少主动反过来与他联络感情。
与许怀秉相识这么多年,除非有必要的礼节,陆子鸣就没见他访亲走友,都是旁人来找他。
虽然心中好奇俩人的关系,但陆子鸣也不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甚至没问卫寂故意隐去的家世。
在卫寂吃过午饭后,饮了两杯茶,陆子鸣没有多待。
他没打算直接回家,回去了也得挨训,想着出去好好转上一圈,临走时陆子鸣还跟卫寂说,若是他在途中寻到好东西,定会给卫寂寄上一份。
卫寂亲自送到他门口,“路上多保重。”
陆子鸣没有说话,只是冲卫寂摇了摇手臂,背影恣意潇洒。
-
陆子鸣离开没多久,便到了放榜的日子。
卫寂一夜没有睡好,双腿发虚地去了贡院,皇榜贴在贡院外面的墙上。
长长一张榜单,卫寂从三甲之末开始看起,手心被汗濡湿,紧张得他大气都不敢喘。
虞姑姑也提着心,陪在卫寂身边帮着他一块看榜上的名字。
姜檐那边一点消息都没有透出来,倒不是他故意要卫寂着急,而是根本出不了宫。
放榜前,主考选了十份最好的考卷递送给皇上过目,一甲前三由皇上钦定。
考卷递上来时,姜檐便在他父皇旁边,他父皇看完之后交给他,让他好好读一读。
这些考卷封着姓名籍贯,怕出现徇私舞弊,每份考卷都由人重新誊写了一遍,无法靠字迹辨别。
直到放榜,姜檐一直待在他父皇的眼皮底下。
卫寂盯着人名逐个看时,去榜首查看的金福瑞拨开乌泱泱的人群,喜道:“小卫大人€€€€”
他一句‘小卫大人’让不少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心中纳闷怎么来一个‘大人’?
金福瑞捂住自己的嘴,快步走到卫寂旁边,压低的声音都掩不住他的喜悦,“您是探花,一甲第三。”
卫寂如被人定在原地,周围的熙攘声渐渐远去,他只看见金福瑞一张笑脸,嘴巴张张合合,却没有任何声音。
这样失聪了好几息,喧嚣声再次灌进耳中,卫寂听到虞姑姑与金福瑞关切的声音。
“小公子怎么了?”
“小卫大人,小卫大人?”
金福瑞的手摇在卫寂眼前,见他没有反应,正要掐他人中时,人忽然眨了两下眼睛,七魂六魄全部归位。
卫寂嗫嗫地问,“我考了第几?”
虞姑姑道:“第三,是一甲第三。”
卫寂呆呆地,“啊?”
金福瑞与虞姑姑相视,然后两人皆是一笑。
“小卫大人乐傻了,但小小年纪就中一甲,文曲星下凡不过如此。”
卫寂被金福瑞夸得有点面热,心中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是一甲。
他前三场是有把握的,但最后一场策论心里却没有主意,也不知写得怎么样。
姜檐问过他很多次策论写了什么,卫寂不好在放榜之前跟他说太多,万一姜檐审到他的考卷存了私心怎么办?
他是寒窗苦读十年,旁人也是,那些寒门子弟更是如此,他怎么好夺了别人的前程?
卫寂亲自去榜首看了看。
三甲是用墨色写的,二甲是朱笔,一甲则是金笔。
卫寂的名字在榜首一甲之末,前面是一个叫杨柏骞的人,再之前便是状元郎,上面赫然是许怀秉的名字。
许怀秉并没有亲自来看榜,只派了自己的小厮西竹来。
西竹径直走向榜首,看见自己公子果不其然是状元郎,便昂着下巴,一脸傲气地离开了。
而那位排在卫寂之前,许怀秉之后的榜眼,杨柏骞。
他跟卫寂一样是从榜单之末一路看过来,越看心越凉,看到二甲前十名时双眼含泪,蹲在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这时有人喊他的名字,告诉他,他是一甲第二名。
杨柏骞疯了似的跑到榜首,还撞到同样看榜的卫寂,他也没有致歉,嘴唇发着颤。
看清自己的名字那刻,身子向后一仰,竟激动得昏了过去。
身旁的人赶紧扶住他,卫寂也被他吓一跳。
听说这个杨柏骞考了十二年,人是很有才华的,只是怯场,一进贡院便跟耗子进了猫窝似的,身子抖得能筛糠。
次次考,次次考不中,衣上的补丁一打再打,连客栈都住不起。
因为考不中的次数太多,他在京中也算小有名气,有心善的店家便让他干一些零碎的活计抵房钱。
卫寂以前觉得自己不受父亲重视很苦,贡院前的众生百态让他觉得自己算是蜜罐里长大了,至少他没为银钱发过愁,能不愁吃穿的安心读书。
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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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大庸的规矩,前三甲要在放榜的第二日进宫面圣。
想到明日还要见皇上,卫寂难免不安。
他在姜檐身边伴读多年,面见过好几次回圣上。但见跟殿试还是有很大不同的,万一答不上话怎么办?
卫寂坐着马车回去时,一路上都在想这件事,越想心中越慌。
到了他所住的巷子,卫寂走下车,便见家门前站着一道修长英气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