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癖 第8章

方应理意外地没有拒绝。两个人找了代驾离场,跑到千夜酒吧续摊。

楚惟一正在调酒,见到任喻领着方应理进来,立刻会意,挺给面子地喊他一声任老板,手上动作没停,又加冰块、可食用闪粉,基酒用威士忌,挤入柠檬汁,用盎司杯放进调酒器,冰块在里面叮铃咣当响,楚惟一shake了一阵子,倒进两盏高脚杯里,推到二人面前。

“新调的,尝尝。”

经过一夜高度紧张,任喻此时整个人放松下来,眉目间似有倦意,懒懒地用手拨着插在杯中的薄荷叶,亮紫色的液体旋转不休,像浩瀚的玫瑰色宇宙。

“这款叫什么?”

楚惟一别有深意地一笑:“Stealer.”

偷个屁。

任喻眼皮一跳,给楚惟一使眼色。楚惟一乐不可支,摁捺笑意端着空杯离开:“你们慢用。”

再抬眼看方应理,用审视猎物的眼神,半眯着眼觑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瞳仁深黑,聚焦的时候就会显得极为锐利。

任喻有点头皮发麻,端起酒杯闷了一大口,酒味的辛辣和柠檬的酸刺入咽喉,他狠狠闭了闭眼。

“尝尝,还不错。”任喻端起杯示意,又觉得酒的热度上来了,将西服外套脱下搭在椅背上,刻意让胸针那面朝上,又顺手解开领口的两颗纽扣。锁骨被斑斓的灯光拉出立体的轮廓,连阴影都带着暧昧。

方应理抿了一口酒,微微垂目,敛住眼底锋芒:“任老板很适合穿正装。”

从任喻一进场,他就看到了他。比在小区见过的那种吊儿郎当的样子规矩不少,懒懒散散的气质悉数收敛,凸显出骨相的漂亮。不知道怎么形容,方应理觉得任喻有一种很天然的文人气,再市井,也难掩骨子里的脱俗。

任喻笑了笑:“这种场合也不常去,只是听说可以找点生意做做,朋友介绍就去了。果然还是不适合,差点得罪廖修明这号人物。”

又摆了摆手说:“还有,我们都这种关系了,叫我任喻吧,别老板老板的了。”

“哦?我们什么关系?”方应理觉得有趣。

“在一张桌上喝酒的关系。”任喻再次扬杯,顺势仰头,一杯Stealer喝完,烧得胸腔都是烫的,又要了一杯冰龙舌兰降降温。

两杯下肚,脸上开始发热,连鼻梁右侧的小痣周围都泛起红晕。

“你A大毕业?”方应理突然问。

“嗯。”任喻答,“A大中文。挺有意思但又挺穷一专业。”

“怎么个有意思法?”

任喻眼神有点放空,一半因为醉意,一半因为陷入回忆。

“大一大二写歪诗,混文学社。专业课也挺有意思的。”他撑着下颌,盯着方应理的眼睛,“你知不知道,《西游记》的作者不是吴承恩。我那时候觉得,靠,被骗了好多年。”

“后来,大三大四跟哲学、历史和新传的同学厮混,什么都学一点。”任喻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猛地拍了一下桌子,“对了,我大四还搞过行为艺术,照片挂校网上轰动一时,但没活过48小时就404了,好不好笑?”

方应理微妙地眯了眯眼。

那是一组海洋保护主题的照片,他还真看过。

任喻立在一块礁石上,一个巨大的透明玻璃罩将他罩在里面,背景是海天一线的灰蔼暮色,他没穿衣服,浑身赤裸,潮湿的躯体上缠绕着深绿色的海藻,掩盖肌肤上用画笔涂抹出的血色伤痕。

那时候的任喻身处象牙塔,还不曾遭遇世事变迁,浪漫而恣意,留一头半长的发,散在颈上。他屈着一条腿,用环抱的手臂掩藏胸部和关键部位,但无法完全遮盖,从赤裸的腹肌往下看还是隐约能看到非常漂亮的器官。

他丝毫没有躲避镜头的意思,在身后海浪的倾覆下直直看过来,眼神太独特了€€€€如果仅仅是很空的虚无,那太俗气,而他的眼神里疯长着欲望。

就是那种他知道自己裸体的美貌,且炫耀那种美貌,挑衅别人来侵占的眼神。

太野了。方应理第一次看这张照片时,就这样想。

甚至用“敢”这个字都不对,“敢”是在战胜自己,是有目标,是刻意的。而“野”是无需战胜,他就是凌驾于道德与规则之上的自然本身。

这组照片很快被删除,原版已经难觅踪迹,但录屏或截图的版本还偷偷在每届学生间传播。方应理通过不甚清晰的画质,只知道这位主演是个已经毕业的学长。

只是直到这一刻,方应理才确认,原来这位学长真的就衣冠楚楚地坐在自己的面前,睁着一双微醺动人的眼睛,丝毫不知,他早就透过他的衣衫,看过他的裸体。

作者有话说:

方应理:原来是野0

*关于《西游记》的作者有不少相关论文,这里不展开解释啦

第12章 Theta

“后来呢?既然这么有意思,怎么没有深造?”方应理问。

“害。”任喻嘴角潦草勾了勾,仰头又灌一杯,这么烈的酒跟喝水似的往下咽,辣得眼尾通红,“后来我爸妈出车祸,我爸去世,我妈植物人,得用机器续命,我得赚钱啊,就跑出来了,现在攒了点钱就自己做些小生意。”

十年的时间,足够他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但也只够说出来。再多想,就没办法释怀。

为什么遇到这种事的是自己,又为什么不能是自己。

所有的悲剧都可以用这两句,对自我反复折磨。

方应理眼底的光沉了沉,任喻有点儿烦,捏着杯子伸出一根食指剑拔弩张地指着他,语气却是笑的:“别啊,别露出惋惜同情的表情,说天将降大任,以后会好的之类的,这茬我不会接。”

“没有,我没想说那些。”方应理往后靠了靠,“苦难不值得歌颂。”

这话一出来,任喻舒服了。

不知道为什么,方应理看起来生人勿近,但他的一言一行就是让任喻觉得满意,无论是冷漠的沉默,还是暴力的镇压,都似乎窥视到他心脏最深处,将他用于自卫的锐利尖刺,全踩回去,熨得平平贴贴的。

他好脆弱啊。

方应理一点理解,他就感动地要命。任喻唾弃自己。

两个人一并哑声喝酒,中间方应理的手机响,他看了一眼没接,随后又追来微信,他解锁划开,还是只扫过一眼就放下。随后两人默了几秒,任喻又主动打破僵局:“不过毕业以后到处跑,也是好玩的。”

“印度有那种突突你知道吗,怎么形容呢……”他颇为苦恼地揉一把额上的散发,“有点像咱们这的摩的,黄色的棚,车身是绿色的,那么大点地方一趟能载七八个人,又挤又颠,还有其他人身上的异味,我当时觉得地狱不在脚下,就在这辆突突里。”

“但吐过以后喝个冰椰子,又觉得活着真他妈好。”

任喻说这些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兴致匪浅:“后来还跟着老师去挖过墓。”

“陪葬的楚简,裹着淤泥,用刷子刷掉一些,然后用去离子水浸泡。隔着墨丁,一个字一个字去认。”

他是真的醉了,眼底流光,倾诉欲过剩,湖南、湖北、湿泥、骸骨、沼气、十块钱的盒饭……

“古人还有阳ju崇拜,有的墓能挖出来用青铜造的那玩意儿的模型。”

方应理肘搭在岛台上,指节撑住太阳穴,神色淡淡,看上去像在走神,但偏偏精准接他说出的每句话,如同一种恰到好处的诱惑,引导他往下讲下去。

“大吗?”方应理接着问。

大吗。哪种大。体积大,还是能不能握得住的那种大。好像没这么估量过。

任喻侧过脸和他对视,他感觉方应理的目光刺破沉闷的空气,如模型般似有实体,插ru他的身体。

他脑子里昏昏沉沉,蜷紧手指有些呼吸不上来:“还行。”

方应理好像是笑了笑:“跟我比呢?”

玩笑话。任喻也笑了,旖旎的眼神从他的脸上缓慢往下移动,像一条粘稠的河流。

“那没有。”

其实隔着西裤并不能看出什么,只是那里的轮廓使他想起望远镜里方应理不穿衣服的模样。内裤显然比自己大一码不止。

但他真的是喝多了,他应该说不知道。

他不应该知道。

他今天说了太多有关自己的真实,往常逢场作戏,他做不到这份上。

可方应理的眼神又开始剥他的衣服,游刃有余:“想试试吗?”

任喻喉结碾动,本来想好不喝了,这时候又忍不住要再来一杯。

是陈薪要他试试的,他想。是为了工作吧,不然他怎么会想要跟面前这个人上床。

他抻直衣领,手指从锁骨上掠过:“去哪儿?”

没等方应理回答,他又自己说:“我那吧,狗还没喂。”

背景音乐恰放到Jardin D'hiver,一首悠扬的法语歌曲。两个人拿着外套站起来。

懒得再找代驾,把车就留在这,千夜酒吧离家不远,于是就一起往回走。夜深了,沿街的灯火花枝招展,极度靡丽。初夏的风是湿剌剌的,带着树叶涩冽的清香,皮肤上覆着一层薄汗。

“你会不会觉得我太随便。”任喻问,因为醉酒,尾音有些发软。他想了想,发现虽然每次都是方应理先提出邀请,但到最后主动的都是他。无论是酒吧洗手间里的“可以试试”,还是这一次的“我那吧”。

是他同意,并主动打开大门。

方应理领口敞着,臂弯里搭着外套,嘴唇间叼一根烟,用力抿紧时血色变得淡薄。他隔着烟雾偏头看了他一眼,或许是因为喝过酒,任喻鼻梁上渗出汗,脸颊白里透红。

“我没有觉得。”

最后两个字被方应理加过重音,意思不仅是“没有”,而是他根本没有“觉”,更没有“想”。方应理似乎并不理解为何有此一问:“这种事和拳击一样,我出拳,你接了。出了汗,都挺舒服的。就这样而已。”

任喻觉得这说法挺好。

大家目的都不单纯,这样就不必负责任。打完拳就散,他这辈子最负不起责任。

路过便利店,任喻停下来问:“买点?”

方应理说:“我上次给你那盒呢?”

“在床头柜里。别的呢?”

润滑之类的。

方应理了然:“这里也不卖,我那有。”

任喻深吸一口气,再次迈开步子。

“你在紧张。”方应理眯了眯眼,带着洞悉人心的审视。

“没有。”任喻挺直脊背,勾着领口将外套甩到背后,看上去懒洋洋的,有些失笑,“怎么会?”

到家先把望远镜和一些电子设备锁进柜子里,之前用于记录方应理动线的便利贴撕得很碎,扔进垃圾桶,又给狗碗里添了水,加了狗粮。

除了这个临时的居所看起来过分整洁,用品很少以外,看不出漏洞。

任喻觉得今晚他有点疯,一个线人,把目标对象约到家里来做那事。他日日站在窗前偷窥他,计算他,丈量他。他还敢把人带进家里来。

但挺刺激的。他带着酒劲想。

又想倘若方应理真的发现自己的偷窥又会如何,他会愤怒地扬长而去,还是把他压在正对他屋舍的窗前做,又痛又爽。

他疯了,他真的疯了。

楚惟一的那杯酒里一定下药了,太他妈蛊了。

二十分钟后门被敲响,小德牧从碗沿抬起头,扇着耳朵开始吠叫。

衬衫扣子正解到第四颗,任喻敞着怀去开门,把拿着润滑剂的方应理放进来,喝止了一声:“别叫了,The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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