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光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这疗效,复诊不是理所应当吗?”
傅希言:“……”
楚光又道:“我自有其他安排,你去裴介镇不过以防万一之策。你放心,我会派人带着信鸽与你同行,说不定半路就能接到消息回来。无论如何,都能记你一功。不过,切记,不可泄露身份,更不能走漏公主失踪的消息!”
傅希言:“……”不必记功,愧不敢受。反正都要派人,为什么不让那人自己去裴介镇?十年前有没有挂过号真的这么重要吗?这个年代又没有病历档案。
他满面忧愁地从营帐出来。
树欲静而风不止,他想清静而防不住人无耻。别看楚光一把年纪,作起妖来,妖风还是很大的啊。
他走了一段路,被一个从树后窜出来的小厮拦住。
小厮温文地行礼:“小人是三皇子门下仆从。殿下有几句推心置腹的话,命小人转达。”
傅希言心里没有君君臣臣的概念,自然也不吃“士为知己者死”这一套,只是面上还要入乡随俗地做出动容之色:“臣恭听。”
小厮看看左右,见无人在附近,才小声道:“殿下说,自开拔以来,指挥使管理营地十分松散,甚至有卫士趁着夜色擅自离营去附近镇上买酒。锦衣卫初建,诸事待兴,陛下抱有厚望,本是正风肃纪之时,楚指挥使此举实在有反常理。殿下怀疑,公主失踪或与他故意纵容有关。若真是如此,只怕寻回公主并非易事。”
傅希言:“……”
这样的揣测也是他可以听的吗?
臣,不,小人只是个小小伯府的庶子啊!
小厮见他面露惊色,忙道:“殿下身为兄长,每想到公主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便五内如焚,恨不能亲自前往寻救。只是,营地人多眼杂,殿下身份贵重,怕招来有心之人,不敢轻率。举目营中,唯有大人可付重任,万请大人看在自醉楼酣饮的交情,尽力而为,将公主迎回。”
傅希言只好说,自当尽力。
小厮说完,便作揖离开。
傅希言目送。
他走的是直线,小厮能在半道上截住他,就说明这番话是三皇子事先交代好,特意在这儿等着的。
不由一声叹息。
《聊斋》里倒霉的大多是穷书生,偏这里的大小妖怪忒不讲究,连他这样的富贵胖纸都忽悠。
*
小厮回到三皇子的营帐,三皇子已经回来了,正坐着处理信件。
见小厮进来,他放下手中的信,问道:“陈先生辛苦。他表现如何?”
陈贻本为三皇子府谋士,为免引人注目而假扮仆从,闻言,立刻直起腰,流露出自信飞扬的神采:“我说殿下有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他便作出了恭顺的样子。不过依我看,只是装模作样罢了。”
此时的三皇子已然卸下傅希言所见的温和,冷声道:“这便是勋贵了,即便一个小小庶子,也敢阳奉阴违。”
陈贻道:“后来我说了营地管理松散,他看着有些吃惊。看来,傅家的确没有安插太多的人手进锦衣卫。即便安排了,也不归他管。”
“傅希言其人,欺软怕硬,遇事则避,想来傅轩也清楚他不能成事。”
“那殿下为何看好他?”
三皇子笑了笑:“坏事的时候,总要有一根搅屎棍。”
而此时,被认为是搅屎棍的傅希言正在认真地搅屎。
公主逃跑时,带着两个宫女,就是总共三个人,那他这边的人手也不能太少,起码二对一,那就是六个起步。除楚光派来一名叫张大山的通讯卫士外,他又选了忠心、耿耿俩兄弟,正待再挑,楚光心腹跑来了。
心腹说:“指挥使说了,此行意在暗访,要低调,不能暴露身份,你发现行踪后,不必打草惊蛇,通知楚万户,他自会接应。”
傅希言懂了,就是他负责插眼探视野,楚少阳负责打怪拿人头。
行吧。
傅希言乖巧地应声:“知道了。”
心腹语重心长地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指挥使的拳拳爱护之心,望你能体谅。”
傅希言微笑着点头,等人一转身,笑容立马垮塌,翻了个大白眼。
周耿耿等他走远,啐了口口水:“把人当猴子耍呢!捡柴、生火、洗碗也能说是拳拳爱护,这么好的事怎么没见他抢着干呢?”
周忠心没说话,但阴沉的脸色显示出内心并不爽快。
周耿耿又说:“也就小公子坚忍,不然谁还留在这里受气!”
傅希言点点头,突然面色微变,迟疑道:“你刚刚说什么?”
周耿耿愣了下,将刚才的话惟妙惟肖地重复了一遍。
傅希言皱着眉头。不知道是不是多心,老叔交代他别离开集体擅自行动,楚光却好像有意地把他往营外撵?照这条思路回想,当初楚少阳给他派一堆乱七八糟的活,很像现代职场逼人自动离职的手段。
楚光派来的张大山放好了鸽舍,跑过来,不识趣地嘀咕:“傅卫士怎么还在这儿坐着?难道不知道救人如救火吗?”
傅希言看着他,突然生出撂挑子的冲动,但很快被理智遏制。楚光暂且不说,就连他先前视为救命稻草的三皇子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目前根本没有冲动的资本。
他拉住张口欲言的周忠心: “日头晒,有些头晕。现在好多了,出发吧。”
营地被派出去近一半人手,除三皇子、楚光等权贵所在依旧护卫森严,外围显得有些空荡。傅希言跃马而上,便有些显眼。
刚刚一起吹过牛的同僚便过来八卦。
傅希言叹气:“楚百户和指挥使斗气,离营出走,托我去找找。”
同僚得到答案,满足地走了。
张大山瞪了傅希言一眼,出营之后,立刻质问:“你怎可胡言诬陷楚百户?”
傅希言无所谓地笑笑:“事急从权,我一时也想不出其他理由。没关系,等楚兄立功回来,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其实以营地目前的状况,公主失踪也瞒不了多久。
张大山还是黑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模样,傅希言和周家两兄弟乐得不搭理他。
此去裴介镇,要横渡黄河,傅希言已在出发前看好地图。最近的是茅津渡,赶路需半个时辰,只是,他为什么要走近路呢?等楚少阳在前方大战三百回合,奠定胜局,他再慢悠悠地上去混个助攻不美么?
于是改道太阳桥。
张大山又想哔哔,傅希言建议:“要不你坐船,我留下来看马?”
张大山看看胯下健美的骏马,一时无言。
第12章 奸人想挖坑(下)
晃晃悠悠,溜溜达达,行至太阳桥,遇到了埋伏的同僚,都说没有看到可疑人物,也没有收到楚百户胜利的喜讯,于是只能继续前行。
傅希言看看天色,要求留一晚上再走,张大山不同意:“兵贵神速,我们还是过了桥再休息。”
傅希言不满地问:“你意见怎么这么多?”
张大山睨了他一眼:“我是小旗。”
傅希言:“……”
官大一级压死人,只能啃个馒头继续赶路。
好不容易过了太阳桥,张大山终于要找地方休息,还打算放一只鸽子出去问问消息,傅希言突然说:“我们兵分两路吧。”
张大山警惕道:“你又要做什么?”
傅希言诚恳地说:“此去裴介镇,约莫三个时辰左右。已是很近了,我怕别人看到你和我们在一起,会暴露我们的身份。”
张大山气笑了:“我会暴露你们的身份?”
傅希言指了指鸽舍。
张大山笑容僵住。
傅希言说:“要不这样,我们前后脚走,你走前面,吸引别人怀疑的目光,我们走后面,跟着别人一起怀疑你。这样,别人就不会怀疑我们了。”这就是经典的狼互踩战术。
卖队友还能说得如此理所当然,还是生平仅见。偏张大山又找不到反驳之词,只能粗声粗气地说:“别离得太远。”
傅希言愉快地点头:“我们先找地方投宿吧。”
张大山皱眉:“还要投宿?”照他的想法,荒郊野外应付一宿,明日早早赶路为上。
傅希言理直气壮地说:“我是去裴介镇求医的病人,怎好露宿野外,冻坏了怎么办?这不是给大夫添麻烦吗?你反正都身份存疑,就自便吧。”说着,带着忠心、耿耿往有人烟的村庄疾驰而去。
看三人背影,都透着快乐。
……说好的他走前面呢?
张大山来不及生闷气,便急急忙忙地追上去。
借着临近黄河与太阳桥的便利,山村也接民宿生意,傅希言等人又累又饿又困,直接在村口一家歇下了。张大山投宿隔壁。
夜凉如水,沁人心脾。
傅希言侧卧在床上,看着忠心耿耿兄弟俩在地上打地铺,不由道:“晚上地面凉,要不你们还是上来挤一挤?”
忠心、耿耿看了眼那侧卧也掩饰不住的宽阔身躯,连忙摇头。
地面虽不大,好歹睡得下。
傅希言也是礼貌性的客套客套,见好就收:“也罢。到了裴介镇,我们再好好休息休息。其实……”
周忠心忽然眼神一凝,警惕地望向窗外,傅希言闻弦音,知雅意,话锋一转,笑道:“我们若能抢先一步找到公主,楚少阳的威风就抖不起来了。”
三人心不在焉地“畅想”了一番立功后的风光,直到半炷香后,周忠心呼出一口气。
周耿耿不悦地嘀咕:“楚光手下都什么毛病!”跑了一天不睡觉,半夜三更来偷听,幸亏他们三个不是小姑娘,不然就被这个坏男人祸祸了。
周耿耿拉起被子愤愤地裹紧自己。
傅希言面色凝重比了个“嘘”,屋里恢复安静,须臾,呼噜声起。
旭日东升,春光遍洒大地。
傅希言等人吃完饭,与主人家笑吟吟的告别出门。
张大山如一座乌云压顶的黑山,阴沉沉地等在道边,看他们出来,冷哼一声,翻身上马,等傅希言等人上马,当即气势汹汹地策马狂奔。
双方一前一后,保持数丈距离。
路上行人渐稠。
临近裴介镇,傅希言有意识地放慢马速,到了镇口,便见张大山站在一个烙饼摊前,细嚼慢咽地啃烙饼,那苦大仇深的表情,吓得摊主的手死死地捏着擀面杖,以便及时防卫。
张大山一见他们出现,立刻恨恨地丢到吃到吐的饼,迈着重重的脚步,走向旁边的吕家客栈。
傅希言朝着他的背影遥遥一指:“那人好奇怪啊,骑马为什么带鸽笼?”
原本他们一行三人的组合就有些扎眼,听他这么一说,众人的注意力便顺势转移到张大山身上。张大山转头怒目而视€€€€这绝不是配合他的演出,而是真的动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