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船体积原本就大,如此不管不顾,自然是无人能挡,然而其他船也不是吃素的,见状立刻有两艘船夹击而来。
有人在船上喊话:“哪一路的朋友,如此没有规矩!”
此时裴元瑾、傅希言等人都已经站在甲板上观战,对四面的挑衅与咒骂声充耳不闻,就这么迎着夜晚的风,一路向前,将那两艘船撞开。
“无知小儿,吃你爷爷的一记教训!”
被撞的左边船上突然跃起一个白须老者,一把金刀横在胸前,威风凛凛地朝着他们的桅杆砍去。
四周的人都抬头仰望。
准备看着这艘不知天高地厚的紫船折了桅杆,灰头土脸地遁逃。然而那老者刚靠近紫船,就突然从半空跌下,落入江中,他那船上的水手们忙惊呼着下水去救。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到了以为紫船好欺的诸人。更令他们难以释怀的是,直到老者落水,他们都没看到紫船上是谁出手,又是如何出手的。
出手的韦立命没说什么,倒是小桑忍不住嘀咕:“这年头金刚期也这么咋咋呼呼的。”
傅希言闻言忍不住想,就是去年,金刚期在他眼里还是高不可攀的存在,楚少阳一个锻骨期就能让他差点下不来台,如今,他已经和其他高手站在一起,听他们对金刚期指指点点€€€€真的是膨胀了啊。
“别让我爹我叔听到这话。”傅希言没忘记自己的老叔叔还是金刚期,他爹,应该连金刚期都没有。
小桑乖巧地点点头。
打头阵的出师不利,让原本蠢蠢欲动的人都谨慎许多。
过了一会儿,傅希言他们眼看着靠岸在即,随着一声又一声的喝彩与欢呼,一个消瘦的身影从紫船后方踏波而来。
来者江湖人称“长江老鬼”,是脱胎巅峰期的高手。原本是长江流域的水寇,后来被四方商盟收服,成为商盟七路之一董家的护卫,是武榜上有数的高手。
不用裴元瑾吩咐,韦立命已经自发出迎。
两人就在这江面上展开厮杀。
傅希言等人引颈观战,两边的船只还帮忙打灯。
灯如萤火,江如墨汁。
长江老鬼和韦立命都走得是以快打慢的路子,哪怕有人打光,他们动手之后,一般人便分不出哪是人,哪是影,只有这波光翻腾的江面,昭示这场战斗的激烈。
别人看不出,傅希言他们都瞧得清清楚楚。
约莫二十招后,长江老鬼就处于下风,只是仗着水上功夫游走,勉强支撑,三十招后,连躲避都很艰难,五十招内必败。
果然,到第四十二招,韦立命飞身而起,一把揪起想要跳水逃跑的长江老鬼,将人一掌拍到旁边的船上,长江老鬼哇的吐出一口血,不知伤的是身是心。
这一前一后的两场架,奠定了紫船不好招惹的形象,前面商船自觉相让,此后进港,十分顺利。
韦立命的任务是将他们送到荆门,之后,便要调转船头回去。
他如今明着叛出诡影组织,储仙宫自然要为他安排立足之地,正好任飞鹰失踪,镐京雷部群龙无首,裴元瑾便让他过去担任主管事。
如此一来,他便是储仙宫的人,诡影若想报复,便要先考虑值不值得。
临别之际,韦立命有些不舍,不过对象是傅轩:“傅兄此去,我从此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啊。”
傅希言好奇地看向傅辅:“他们……”
傅辅说:“棋逢对手。”
傅轩的棋力傅希言是知道的,那韦立命的棋力基本也可以推测为约等于无了€€€€果然是知音难觅。
他们这一路进港,可说是过关斩将,已然引起轩然大波,即便刚刚不知道发生何事的,经过一番口耳相传,此时也知道得差不多了,故而他们刚从船上下来,双脚落地,四面八方便涌来各种窥探打量的目光。
傅家都是见过大世面的人,而裴元瑾就是大世面,自然不会将其放在眼中,自顾自地说话,做事。
管家等人已早一步下船去租赁马车了,却空手而归。
傅希言不觉得意外。
刚刚在船上抖了这么大的威风,商盟不在自家地盘上讨回来才奇怪,不过也不用太担心,自从石泉县吃了没有交通工具的亏后,裴元瑾早在襄阳就叫人通知荆门分部,派足马车接应。他刚才让管家打听,不过是测试一下商盟方面的态度罢了。
果然,没多久,储仙宫的马车就到了,只是马车的样式和他想象中有所差距,尤其在一众镶金嵌玉的马车里,更显简朴。
这次准备马车的是江陵雨部的主管事蒋瑞。他自知办事不力,一路惶然地走到裴元瑾跟前:“储仙宫江陵雨部主管事蒋瑞参见少主。”
裴元瑾点点头,没说什么。这里人多眼杂,本不是说话的地方。
傅夫人看到马车第一眼的时候愣了下,大概是没想到堂堂储仙宫出手,竟如此小家子气,不过她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当下就招呼着管家将行李拿上马车。
他们这厢行李搬得风风火火,旁边看热闹的人便觉得有些无趣了,纷纷调转目光,正当傅家将行李都装上马车,准备离开,一个身量极高的青衫剑士疾步而来,所到之处,路人退避。
蒋瑞正想找机会将功补过,当下横在他身前:“来者何人?”
青衫剑士仗着身高,目光径自从他头顶上穿过去,落到傅辅脸上:“四方商盟熊家家主请傅伯爷上船一叙!”
他音量不低,周遭诸人都听得分明。
是傅,又是伯爷,那除了被皇帝逼得南下逃亡的永丰伯,还能有谁?
傅希言当下凝神戒备,生怕他们扯出捉拿朝廷要犯这杆大旗行事,然而诸人只是远远地拿眼睛瞧着,脚下却是一步都不肯走近些,颇有些避之唯恐不及的意思。
态度相当耐人寻味。
傅希言靠在裴元瑾背后,暗中观察。
而傅辅这边,人明明就在跟前,却不回答,而是看了管家一眼。
对方既然当众叫破了傅辅的身份,那他们自然不能再按照普通老百姓的方式应对,该端的架子必须端起来。管家会意,走到青衫剑士面前:“贵府可有拜帖?”
青衫剑士冷着脸说:“来得匆忙,未有准备。”
管家说:“那便等我们安置好了,你再来府上拜访吧!”
青衫剑士面色微变,想了想,又忍住了,目光犀利地在人群中搜寻了一圈,抱拳道:“五十招内打败长江老鬼的是哪位英雄?可否赐教几招?”
蒋瑞被忽视得彻底,早已气得满脸通红,只是碍于裴元瑾没有说话,不好发作,见对方主动挑衅,当下退后一步,微微踮起脚尖:“就让我来赐你几招吧!”
青衫剑士瞥了他一眼,似乎认出了身份,讥嘲道:“蒋家没落之前,你尚能在武榜排进二十,如今蒋家从四方商盟除名,你怕是连五十名都没有了。”
“欺人太甚!”蒋瑞含怒出手,不过三招,就被青衫剑士用剑鞘抵住咽喉。
青衫剑士冷冷地看了眼羞怒交加的蒋瑞,收回剑鞘,隔着人群,冲着裴元瑾的方向说:“请打败长江老鬼的那位出来!”
四方商盟曾设立了一张武榜,有意者都可报名。
武榜前五十名都有月例可领,若是加入四方商盟,还能拿到丰厚酬劳,因此,四月的荆门,不仅商行汇聚,不少武林人士也会从各地赶来,印证武学。
武榜以两种方式排名,一是在每年四月参加四方商盟设立的比武擂台,与榜上其他人比拼,夺取排名。二是挑战榜单上的武者,只要赢了,就能取而代之,败者顺位后移。
长江老鬼常年盘踞武榜第九,韦立命打败他,其实已经替代了他的位置。
青衫剑士名为袁秉,在武榜位列第六,他与长江老鬼虽然供职于不同的家族,却相交多年,交情深厚,闻讯后,自动请缨了送拜帖的差事,其实是想为好友雪耻。
不过韦立命此刻不在,傅希言他们便也懒得搭理他。
袁秉见叫阵无人应答,干脆踏前一步。他脚下的地竟列出一条窄缝,一路向前,直至裴元瑾脚下。
“还请不吝赐教!”
他显然认定了裴元瑾就是那个人。
“主任,要不要我去?”傅希言从裴元瑾身边探出头。
并没将袁秉放在眼里的裴元瑾立刻被带跑了思绪:“主人?”
傅希言无语:“是主任!教导主任的主任。主人?呵,你想什么美事呢?”
裴元瑾觉得他刚才喊的这声“主人”有些怪,自己心跳竟加速了,不由抱着好奇心,说:“你再喊一次试试。”
……
傅希言直接忽略这个问题:“我们要不要理一下那个谁啊?”
裴元瑾淡然道:“不必。”
堂堂储仙宫少主,又不是江湖散人,要是谁想挑战谁就能挑战的话,那整日里忙都忙死了。
“裴少主莫不是怕了?”袁秉见他两度不回应,直接指名道姓。
裴元瑾说:“你先打赢鹿清再说。”
袁秉面色一滞,战意顿伏。
正好马车驶到了两人面前,傅希言便拉着裴元瑾上车,扬长而去。
好久没坐马车,傅希言有些不太习惯,换了几个姿势才安顿下来,然后就好奇地发问:“鹿清是谁?”
被裴元瑾叫到马车上同坐的蒋瑞立马回答:“江陵雷部主管事,号称江陵第一高手。”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裴元瑾的脸色,突然半跪道,“属下办事不力,请少主责罚。”
裴元瑾不说话,车里气氛压抑到极致。
傅希言看蒋瑞汗都快滴下来,莫名其妙地就给他捏了把汗€€€€也不知这汗能不能唱滴答滴,滴答滴……
车厢沉默许久,傅希言有些坐立不安。
一直这么僵持下去也不是个事,这时候是不是应该有人出来递给台阶?
要是虞姑姑在这里就好了。
傅希言不太熟悉业务,不知道少主这时候需不需要一个捧哏,只能试探着说了句:“展开说说?”
身体紧绷到极致的蒋瑞立刻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他一眼道:“不敢欺瞒少主。我本是蒋家远亲,这些年来,雨部能在江陵站稳脚跟,也仰仗了蒋家在四方商盟中的关系。只是,自从蒋家受江陵知府牵连,被商盟除名,雨部也随之受到了打压,这些马车我还是派人去乡下收来的。”
傅希言第一次听说有人敢打压储仙宫:“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连储仙宫都敢打压?”
蒋瑞苦笑:“四方商盟在长江一带的势力极大,北周的江陵、荆门,南虞的江城,都算是他们的大本营。说句不中听的话,我若不是蒋家的远亲,当年也坐不上雨部主管事的位置。”
要在四方商盟眼皮子底下做另立山头,本是不可能的事,也就是储仙宫家大业大,根基深厚,蒋家不敢招惹,又见雨部主管事是本家,才开了个小口,让他经营了几家勉强维持的铺子。
傅希言好奇道:“蒋家既然这么厉害,怎么还受江陵知府牵连了呢?”童家和江陵知府还是姻亲呢,不还活得好好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江陵是蒋家的大本营,目前外面都传,他们是南虞安插在北周的细作,是他们蛊惑了江陵知府叛变。事发后,骠骑将军刘坦渡曾亲自拜访四方商盟现任盟主太史公,后来,蒋家就被除名了,蒋家几个当权人物都下落不明,有人说,是太史公为四方商盟清理了门户,也有人说,他们已经逃回了南虞。总之,盛极一时的蒋家,就这么树倒猢狲散了。”
蒋瑞忧伤地叹气。
傅希言问:“那童家呢?”
蒋瑞说:“四方商盟有七路,分别代表着七条商路,蒋家倒下后,童家取而代之。”
傅希言震惊:“可童家不是江陵知府的姻亲,关系不应该更近吗?”
蒋瑞说:“因为童家并没有参与其中,不仅没有参与,而且,这件事之所以曝光,还是童家老太爷向刘将军揭发的。”
傅希言听懵了。
意思是,童家拿女婿祭天,争取到了四方商盟的董事席位?
那童福三那日还对着他们一阵捶胸顿足,咬牙切齿……敢情是贼喊捉贼,童家才是让江陵知府身陷囹圄的罪魁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