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希言掏出水囊丢过去。
虽然顺手牵羊不是个好习惯,但事急从权,逃跑途中,他一边拿东西一边丢钱,水和食物都不用发愁。
富商说了声谢谢,拿起水囊喝了两口,然后说:“你们是北周探子吧?”
傅希言愣了下,实话实说:“不是。”
的确不是,他们是假探子。
富商并不在意答案。在他看来,他的否认只是一种掩盖:“你们的头领已经默认了。”
傅希言想了想,顺水推舟地说:“他没和我们说过。”
富商说:“我虽然是南虞人,但在对付南虞朝廷这件事上,我们的立场是一致的,可以合作。”
傅希言问:“你想怎么合作?”
富商说:“送我去榕城。”
傅希言想也不想地拒绝:“不行。”
富商一怔,大概没想到他拒绝得这么爽快:“为何?”
“太危险了。”傅希言说得也是实情。要是裴元瑾的战斗力还在,那他们自然是天上地下哪都去得。可如今一行三人只有他能打,去的又是榕城,路上不知会遇到多少事,想也知道不安全。
富商这次沉默了很久,大概想不通为什么他们会怕危险。说危险,北周的探子偷偷潜入南虞还不够危险吗?!
他想来想去,都觉得这只是他的推托之词,于是抛出了一个诱饵:“我是福宁殿旧人。”
傅希言揉了揉眼睛,有点困了,裴元瑾低声解释:“福宁殿曾是南虞孝睿帝的寝宫。”
傅希言勉强睁大眼睛,在脑海里思索孝睿帝又是哪个皇帝。
屋内狭小,两人的低语并没有瞒过富商,富商点头道:“我伺候过南虞两代皇帝,孝睿帝,还有先帝。”
男的,在宫里伺候过两代帝王的……
傅希言扭头看了他一眼。
富商说:“我当时在司礼监。”
傅希言对司礼监还是有几分认知的,因为前世常年在电视剧里担任反派的大太监,刘瑾、魏忠贤都在司礼监。
他说:“那你不是富商?”
“……我叫尤柏。”
尤柏嘴上不说,心里却将北周骂得要死。他身在宫廷,平日里见的都是一叶知秋的聪明人。就凭自己刚才透露的信息,对方就应该猜到自己要做什么,双方立场在哪,可以进行哪方面的合作……谁会在意自己到底是不是一个真的富商。
这探子的问题实在……太没水平。
他腹诽之后,内心又生出淡淡的疑惑。南虞内战可说是当今天下最重要的一桩大事,北周既然要派探子,就绝不会派些普通人来,眼前这两个不太像探子的人,到底是不是北周派来的?又或是,他们的表现到底是不是真的?
他不由感觉到了微微的不安。
傅希言并不知道对方正在想些奇怪的事情,他只想好好睡一觉。船上的大通铺实在不是人待的地方,连这废弃柴房的空气都要比那里新鲜太多。
他眯着眼睛正要入睡,突然直起身体。
显然,这个废弃院落发生的事情并没有瞒过这座县城里的地头蛇。外面正出现了一些不属于这个宁静夜晚的声音。
他一动,尤柏便坐不住了,跟着绷直了身体。
傅希言突然问:“你有什么人能够投靠吗?”
尤柏沉默了一会儿,见裴元瑾始终没有回答,便知道这句话是用来问自己的。可他是什么意思,难道要放弃自己?难道他不知道自己对北周,对榕城的重要性?
他一时心乱如麻。
逃离关卡的时候,他分明看到镖头被好几个人团团围住,多半是凶多吉少了,要是傅希言他们也放弃自己,那自己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南虞之行等同失败。
在外面的人冲入院子的刹那,傅希言拿着刀,飞快地打开门冲了出去,一阵叮叮当当的交兵,然后就安静了。
尤柏竖起耳朵听着,过了会儿,又听到更远处发生了打斗,但结束得很快,再过一会儿,傅希言便推开门回来了。
他身上带着初冬的寒气,加上那张平凡的脸不笑时总有几分郁气,看着就不好惹。
裴元瑾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尤柏慌忙跟上去。
三人从一群伤兵身上跨过,到外面,发现竟然还有弓箭手,只是他们不是趴在墙上,就是从墙上掉下来,靠着墙脚哀哀直叫。
尤柏见状,不得不重新评价两人的实力。要知道镖头当时带着自己,差点没能突围,而这两个人……不,根本只有一个人,就轻轻松松解决了几十人的合围,这是怎么做到的?
还是说,其实他们是镖头的上级?
尤柏思绪万千,可脚下一步不停,他突然有了一种危机感,要是不紧紧跟上这两个人,自己真的可能被丢弃在这里。
傅希言倒没打算丢弃他,却也没打算将人送到榕城。要是尤柏有另外接应的人是最好的。
早在尤柏坦承来历之后,他大概就猜到了这趟行程的真相。
这位来自南虞皇宫的前太监,不知是何原因逃出了南虞,躲到了北周,但他必定有他的价值所在。所以,当越王终于要和小皇帝翻脸的时候,他便返回了南虞,投靠了越王。
北周方面应当是知道了他的来历和目的,乐得为南虞内战再添一把火,所以派出了镖头护送。
至于自己和裴元瑾被安排进行程,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原来的人被景罗换走了,另外一种是景罗与北周朝廷有合作,直接将他们塞了进来。当初景罗给他第二第三个选项,其实走的是同一条线路,区别在于要不要顺便搭上北周这条船。
头上长包的镖师应该是南虞小皇帝的人,目的是找机会灭口。可惜,今天关卡的布置实在太弱了,但凡有个脱胎期、入道期,这会儿尤柏都经凉凉了。
不过这样看来,这个尤柏就算有价值,也应该不高,不然以灵教的人才储备,不至于连个脱胎期都派不出来。
他突然有些好奇自己如果选择的是研学线路,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事件。这么想来,其实男神有点像NPC,自己和裴元瑾像在闯关玩游戏……要是能存档、有攻略就好了。
他带着人又去了城门。
此时城门已然紧闭,大概调派人手去城内搜索他们的缘故,城墙上巡逻的人并不多,傅希言找了个空隙,连着两次,将裴元瑾和尤柏都运了出去。
尤柏看他的眼神当即不对了。
他在宫中,也算见多识广,当然知道能够这样轻轻松松翻越城墙,绝非一般武者能办到的。但北周朝廷的武力一向不强……他原本坚信他们是北周探子,此时不免动摇了起来。
傅希言倒没想那么多,把人放下后,立刻掸掸袖子,跑到裴元瑾身边,隔着两步远的距离问:“想好去投奔谁了吗?”
尤柏情不自禁地相信了他们的话,也许他们真的是北周探子,就算是,他们要执行的任务也一定比自己重要千万倍。
这个认知让他感觉到了挫败。
他回到这片土地,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不想碌碌而度,所以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态,自比奇货,可是接连的打击,让他的自信降到谷底,一时间竟有些彷徨起来。
傅希言头疼地看着他,觉得镖头丢给了自己一个大难题。狠狠心,倒也不是不能将他丢在这里,但越王帮过他们,名义上也算攻守同盟,既然知道对方是秦昭的人,自己总不能不讲道义。
他想了想说:“我找人送你去榕城?”
尤柏回过神,忙道:“好,多谢。”
傅希言想来想去,只能想到陈家,以对方的财力物力,送个人应该不是难事,难的是……
“陈家的大本营在花城?”
傅希言就算地理普普通通,也知道前世的广州比福州更往南。
尤柏见他脸色不好,小声道:“或者,你找个镖局……”
傅希言看着他,尤柏声音渐渐低了下去。主要是他想起来,自己之前找的镖局,就被各路人马渗透,真正的镖师没几个。
这还是北周的镖局,要是南虞……只怕前脚托镖,后脚坐牢。
傅希言长叹一口气:“好歹送你去越王的地盘吧。”反正这段时间,他也要想办法帮裴元瑾突破金丹,就当拼个顺风车吧。
尤柏看着他,见他表情表露的都是真的,终于松了口气。他决定许诺对方一点好处,不至于让双方的合作太过单薄,使自己成为一颗随时能被抛弃的棋子:“我知道一些事,对越王很有用。”
后面的话没有说全,但可以想象,他既然对越王有用,傅希言把人送到越王面前,便是有功,自然少不了好处。
傅希言平静地点点头。
如果秦昭不是越王,他们之间没有那么多错综复杂的利益瓜葛,他还是很愿意和他做朋友的,毕竟对方情商挺高,相处挺愉快。
三人黑夜赶路,尤柏走了几步就要停下来喘口气,或者服用一枚红色的药丸,吃完之后,精神头便能好一些,可傅希言用窥灵术看,这个药能提神,但本质也在伤神。
两次之后,傅希言便主动提出休息,在离别亭对付了一夜,第二天,傅希言和裴元瑾还是神采奕奕,尤柏却病倒了。
刚好有牛车经过,傅希言便花钱将牛车买了下来,然后开启了牛车夫的生涯。
问了几个人,找到了个据说艺术高明的村大夫,一贴药下去,尤柏果然好转了几分。傅希言见大夫院子里放着各种草药,叫来药童,要他一一介绍。
药童虽然觉得这城里人怪里怪气的,但看在两枚铜板的份上,还是从头到尾念叨了一遍,其中有三味是炼制金元丹所需。
傅希言大手一挥,买了八种。
大夫一开始不肯,怕他们乱吃药,傅希言说:“我是做药材生意的,我看我朋友吃了你们的药后,好得很快,说明药效好,我想带回去给掌柜看看,要是不错,以后就来你们这里进货。”
这可是大生意,大夫心中一动,又送了他们一些添头。
添头里竟然有金元丹的第四味药,傅希言笑得一脸满足:“只有这些吗?你要不再仔细看看,还有没有别的要送的?”
大夫:“……”自己可能上了个狗当。
尤柏喝完第二碗药,傅希言便带着人重新上路。为了让自己这一行人显得不那么起眼,他们都换上了向当地百姓买的旧衣服,再往牛车上一坐,任谁都觉得……
“我和尤柏是你家的长工。”
傅希言苦着脸说。
实在不能怪裴元瑾。同样的粗布衫,同样的黑布鞋,尤柏病殃殃的就不说了,傅希言的那一脸苦相,看着就是脚踏实地的劳动人民,唯有裴元瑾背脊笔直,身姿挺拔地坐在牛车上,像极了微服出巡的官老爷。
傅希言建议:“你要不驼点背?”
他深信,没有什么气质是含胸驼背解决不了的!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微服出巡又忧国忧民的官老爷。
……
傅希言把车夫的位置让了出来:“要不你来赶车?”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眼里含着对他胡闹的纵容,然后两人交换了一个位置,傅希言坐在后面,迷恋地看了会儿他的背影,长叹道:“不用问,别人看我们,一定以为我们俩是晚上做坏事被官老爷抓住的贼人。”
尤柏迷迷糊糊醒来,问:“有追兵吗?”
傅希言说:“没有。放心吧,追兵的头儿正帮我们赶车呢。”
尤柏一惊,抬头看见是裴元瑾,稍稍安心,又问:“我们现在去哪儿?”
傅希言盘算着金元丹剩下的几味药,道:“去清江县。”
一来,清江是越王地盘,二来,那里有药都美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