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果然都是垃圾堆里捡来的。”
*
南方冬天的寒意虽然比北方迟来,但一来便迅疾万分。前一日的豫章街头还到处是单衫出行的人们,今日已有人换上薄袄,双手搓揉,呵出一口白气。
炭火生意极好,短短一上午,已经卖出好几单。由此可见,之前的战争阴影已逐渐从这座城池消退,百姓不再生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中,开始认真谋划接下来的日子。
傅希言和裴元瑾便在此时穿过了豫章的城门。
豫章是新拿下的地盘,官员还没有配备齐全,如今掌控整座城池的,便是当日打下这块地的龙虎将军封怀古。根据地安司提供的消息,因战争而离开的流民已经陆陆续续得到安置,所谓的战乱终究战而未乱,这虽然是好消息,可当他们听说灵教圣女在中间起到了关键作用时,依旧感觉到了不安。
像班轻语这样的人,如果亲力亲为做好事,那必然是为了图谋利益。
刷民间声望也是利益之一。
傅希言曾经这么猜测,但裴元瑾摇了摇头。
当时傅希言不明白自己说错了哪里,后来看着裴元瑾进城门时,与其他人格格不入的身姿背影,才恍然大悟。
他觉得
刷民间声望重要,是因为前世有很多相关的名言,“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等,可班轻语从小就生活在武者高高在上、说一不二的世界里,她怎会舍得花心思讨好对自己武道前途毫无补益的百姓?
裴元瑾是因为和班轻语出身相仿,所以立马想通了。
傅希言酸溜溜地说:“说起来,你和班轻语倒的确当得起门当户对四个字。”
裴元瑾说:“嗯。”
傅希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你居然‘嗯’?”
裴元瑾说:“我们是天作之合。”
傅希言心情瞬间从低谷跃升高峰,嘴巴却不饶人:“哼哼,是吗?”
裴元瑾说:“若非天定,哪有这么多的机缘巧合?”
傅希言仔细想想两人相识的过程,的确是,赵通衢串通诡影组织,于瑜儿私心盗药,宋旗云利用唐恭,唐恭卖女求荣不成,又想拿他当替罪羔羊,莫€€然对金芫秀下饕餮蛊,自己灵魂阴差阳错被投胎到金怀秀的肚子里,吸引了地鉴,地鉴免疫混阳丹……这中间任何一环出差错,他和裴元瑾就可能擦肩而过。
他总结道:“仔细想来,都是坏人从中作梗,我们因祸得福,这说明老天有眼,邪不胜正!”
原本来这一趟,他心里有些惴惴不安,可分析完这一段,突然觉得冥冥之中存在因果报应。这遁去的一必然是好人阵营的一。
裴元瑾见他整个人放松许多,便不再说话。
他们进入豫章后,并没有急着找地方落脚,或是打探班轻语的下落,而是去了一间当铺。
经过几番战乱,豫章当铺生意红火,不少百姓为了度过难关,都拿出家中物什来典当,傅希言还在外面排了会队。
当铺老板问:“典当什么?”
“鸟。”傅希言将傅贵贵往前面一推。傅贵贵脖子伸来伸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丝毫不知道自己被当做了敲门砖。
掌柜眼皮一抬,也不觉得奇,只是懒洋洋地说:“活物只能死当。”
傅希言佯作叹气:“死当也没办法,主要是价钱。”
掌柜说:“就按鸡的价格来吧!我拿把秤称称重量……”
“我这是赤鹏鸟!”傅希言“着急”地说,“乃是世间难得珍禽,岂是普通的鸡鸭凡物!”
掌柜听到赤鹏,心中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地问:“那你想要什么价钱?”
傅希言比了一个手掌。
“五两银子?”掌柜故意皱了皱眉头,“这个价格怕是要问问东家……”
傅希言运用真气,稍微提高上门,叫道:“五万两黄金!少一两都不行!”
掌柜被吓了一跳,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腾,他不知道自己是被真气震的,只以为自己是被他的口气给气的,冷笑道:“你这是被猪油蒙了心,一只杂毛鸟也敢开这样的价格!”
傅希言原先是在演戏,听到这里,却有些生气了。自家丑孩子自家说可以,别人不能。
他说:“还因为当铺掌柜都是见多识广的,没想到也有你这样孤陋寡闻的人!罢了,这鸟我还是另外找行家相看吧!”
掌柜见他扭头就走,心中一紧,暗道:难道那只秃头鸟真的是传说中的赤鹏?毕竟这么大的鸟,的确不多见。
可转念一想,五万两黄金已经远远超过他的权利范围,不管是不是赤鹏,自己小心总是没有错的,而且对方是自己走的,不是自己赶走的,就算以后东家问起来,也怪不得自己头上。
想是这般想着,可不知怎的,后面不管接了多少单生意,留在掌柜脑海中的,依旧是那只丑鸟。
不止他这么想,傅希言那句“五万两黄金!少一两都不行!”引起不少人瞩目,以至于他从当铺出来没多久,后面就跟上了不少人。
傅希言权当不知道,带着裴元瑾问了好几家客栈,找了家最便宜的住了下来。
关上房门,推开窗户,傅希言站在房间里面朝着街道看去。下面人来人往,又有多少是官府眼线,灵教密探?
他掩上窗户,笑眯眯地说:“你猜是官府先上门,还是灵教先来人?”
裴元瑾拿出一本从地安司那边顺来的书,安之若素地看着:“灵教。”
*
作为一座新打下来的城池,封怀古在城中安插的眼线人数不少,赤鹏鸟在当铺出现的消息也第一时间送到了他
的案头。
不过封怀古对赤鹏鸟这样的珍禽兴致缺缺。他自信于自己的战术,并不屑于用这些辅助手段,只是……
军师建议道:“陛下大婚将至,若有赤鹏做为贺礼,将军必能露脸。”皇帝是天下至高的人物,自然应当拥有天下最珍贵的东西。
封怀古想了想,觉得也是道理:“只是五万两黄金……”
五万两白银他还可以咬牙承受,黄金便是卖了他都攒不出来。
军师笑道:“封将军乃是豫章父母,一言九鼎,何至于就要用真金白银呢。”
第136章 合作和背叛(上)
这话可以有两种理解方式, 一是强取豪夺,二是给些其他的东西替代。军师故意不说透,就是让封怀古自己决定。
封怀古没什么想法,他本来对赤鹏鸟也没什么想法, 摆摆手:“你去办吧。”
军师领命而去。
*
傅希言下榻的客栈老旧, 但价格便宜, 所以生意还不错, 每到日落时分, 便有不少手头不太宽裕的旅客投宿。
客栈老板招待这些人经验丰富,只是眼前来的这位, 怎么看都不像会愁银钱的人。别的不说, 光是这件衣衫, 就足以将整个客栈包上半年,更不提美貌气度,真如天上仙子下凡。
他卑躬屈膝,弯腰行礼,生怕怠慢贵人,听对方问起带鸟的那一对怪人, 连话都不敢回,径自在前面带路,走到半途才想起一件事:“刚刚也有人找他们,就在房间里。”
先来一步的, 毫无疑问便是封怀古身边的那位军师。
封怀古生性刚愎自用,做他的军师, 不用在行军打仗时指手画脚, 主要是处理人情往来等繁杂俗务, 送皇帝贺礼也在此列。
故而听闻城中有赤鹏鸟出没, 他当即大喜,得到封怀古允许后,便匆匆赶来,希望能在五万两黄金这漫天要价下,落地还个好价钱。
奈何傅希言本来就是钓鱼,别说对方拿不出五万两黄金,就是拿出来了,也要理由为难,当下就一脸固执地摇头道:“不行不行,我说五万两黄金就是五万两黄金,少一个铜板都算我言而无信!”
军师费了半天的口舌都不见效果,终于沉下脸来:“赤鹏鸟何等精贵,岂是你这样的村夫俗子可寻获的?该不会是随意找了个鸟儿来招摇撞骗吧?”
傅希言“憨憨”地说:“你不信就别买,我又不求你。”
军师恐吓道:“豫章地界,岂容你坑蒙拐骗?若是不能交代清楚赤鹏鸟的来历,那就跟我去大牢里走一趟吧!”
傅希言心想:你可太沉不住气了,这才讨价还价了几分钟。算一两黄金为前世的六千多元,那五万两就是三个多亿啊!三个多亿的项目,你不花点心思讨好讨好,还恐吓,真的是人品有问题。
他拍案而起:“你要是这么说,那我走!”
军师被他不按套路出牌的反应给弄懵了一瞬间,很快冷笑道:“只怕你走不了。”
傅希言见灵教的人还没出现,想着还得拖延一点时间,又一屁股坐下道:“既然这样,我就不走了,我们再商量商量。”
军师看他来来回回变卦,只觉其耳根子软,故作恳切地说:“你去别的地方看看,是否有将军纡尊降贵与你谈价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你总该听过吧?不如见好就收。”
傅希言说:“我脑子不太好使,你之前说的什么条件,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
封怀古军纪严明,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军师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至多一千两白银。不过,我可以在衙门给你们某个差事,有个安身之处,总比你东奔西跑四海为家要好。”豫章治理权终归要交出去的,他们能不能在新来的大人手下站稳脚跟,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傅希言摇头道:“不行,没有五万两黄金,我心里不舒服。”
“那就没得谈了?”
见军师发怒,傅希言忙道:“那也不是,再谈谈,再谈谈。”
如此三番,军师便看出他是在借故拖延时间,没有再给他第四次机会,扭头就要走,傅希言没有阻拦,因为他听到了走廊上掌柜的脚步以及说话声。
果然,军师刚拉
开门,掌柜就带着人来了。
这是傅希言第二次见班轻语,对方美貌如昔,可落在傅希言的眼里,却是一张青面獠牙、鸱目虎吻的脸。
军师见到班轻语出现,脸色一变,心中凉了三分,他终于明白傅希言刚刚一直有恃无恐地敷衍着自己。
他苦笑道:“是在下鲁莽了,差点坏了圣女好事。”
班轻语微笑道:“大人过谦,珍禽无主,有缘得之。”
傅希言在屋里附和:“是的是的,大人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我提的条件。反正在赤鹏鸟出售之前,都有的谈的。”
军师闻言一愣。他本以为班轻语亲自驾临,必然与卖家达成默契,自己这是一趟白跑,可听两人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那圣女这趟来是志在必得了。
他略作踌躇,便匆匆出了客栈,向封怀古请示去了。班轻语的出现更让他认定赤鹏鸟难得,但是否与圣女相争,还要封怀古决定。他能够在独断专行的封怀古身边待这么久,就是因为在大事上,他从不擅自做主。
他走后,房里便剩下两个人。
班轻语听着军师的脚步声跟着掌柜,缓缓消失在走廊尽头,才道:“与你同来的那位朋友呢?”
傅希言说:“房里太闷,他出去透透气。”
她问:“他不怕你带着赤鹏鸟跑了吗?”
他答:“人与人之间,总要有些信任。”
这样的对话似乎有些交浅言深,可作为试探,又恰到好处。至少,班轻语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傅希言也知道她的来意。
班轻语没有将门关上,只是随随便便地轻掩着,目光在房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穿着裙子站在窗边啄木头的傅贵贵身上,笑道:“你真的打算卖鸟吗?”
傅希言不置可否:“不卖鸟做什么呢?”
班轻语说:“昔日姜太公在€€溪钓的也不是鱼。我已经来了。”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说完之后,房间里的气氛便一下子凝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