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瑾也没有客气。城里现在没有动静,可能是陇南王离开的事情没有被发现,也可能是温鸿轩在放长线钓大鱼,不管哪一种,他都只有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一种。
他们进门的时候,张祖瑞已经起了。见到裴元瑾时,他微微一怔,连忙招呼他进了书房。
张夫人在外面关上门,屋里便只剩下他们两个。张祖瑞按捺不住地问:“王爷如今……”
“已顺利抵达废弃的古镇。”
说明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张祖瑞放下心来:“那就好。我打算立刻出发去北境,不知裴少主作何安排?”
裴元瑾说:“我与你们同行。”若能在张祖瑞掩护下,平安撤离是最好的。
张祖瑞犹豫了一下,才道:“好,就以一炷香为限。一炷香后我们一道启程。”
约定时间之后,裴元瑾便去安排姜休、虞素环启程,张祖瑞则抓紧时间处理书房的东西,顺便通知张夫人。
张夫人看着下人们进进出出忙乱的样子,叹了口气道:“罢了,出门在外也没得讲究,只那些贴身要用的,余下的先放进柜子里锁起来,叫人看着吧!”就是不知道这次离开后,还有没有机会回来。
一炷香说长也短,但每个人都遵守了时间。
尽管张夫人精简了行李,却还是占用了好几辆马车。张酬穿着心爱的盔甲,早早就骑在马上,收到消息后,他就处于极度亢奋中,恨不能眼睛一闭一睁就抵达了北境。
与他们相比,储仙宫一行就低调平静得多。虞素环与张夫人打了个招呼,正要上车,裴元瑾突然站在她身后道:“陇南王还活着。”
虞素环上车的动作一顿,晦暗的眼睛突然绽放出启明星般的惊人光亮。她看着裴元瑾,似乎在确定刚才这句话的确是出自他口,而不是自己的幻想。
裴元瑾一向不喜欢说废话,但今天难得的又重复了一遍刚刚说过的话。
如果这句话是傅希言说的,她难免会怀疑这是否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但裴元瑾不会做这种事。
所以是真的。
王爷真
的没有死。
这个认知在她脑海盘旋,淹没了所有情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进的车厢,只觉得春光明媚,所见所闻都美好得不可思议,仿佛人间处处是希望之光。
裴元瑾送她和姜休上车后,目光犀利地往街道尽头看去。
张祖瑞不动声色地说:“有人在附近埋伏?不用管他们。”
裴元瑾看了他一眼:“他们正在靠近。”
张祖瑞说:“我知道。让他们跟着吧。反正我去的是北境,正好把他们引开。”
裴元瑾说:“他们应该没有跟踪的意思。”
张祖瑞这才察觉不对,没多久,就听到马蹄声从街道两头传过来,旋即,数十名骑士策马而来,一前一后堵住了车队的进退两路,骑士后面还跟着有一辆黑色的马车。
骑士们拦着人以后,也不说话,就像木桩子一样杵在必经之路上。
张祖瑞皱了皱眉,张府的管家会意地迎了上去,傲慢道:“我家将军正准备赶赴前线,为北地征战,谁敢贻误军机!”
骑士们一动未动,但后面那辆马车上却走下来一个人。
张祖瑞见温鸿轩亲自来了,暗道不好,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小看了对方。
温鸿轩下马车后原地等了等,等一个骑士从马车上又拖下一个人之后,才款步走到两方对峙的边界,对着张祖瑞微微一笑道:“昨晚有人想在我的夜宵里下蒙汗药,询问之下,才知道是张将军的人。所以给将军带来了。”
骑士将人往地上一丢。
那人一身是血,显然遭遇了严刑拷打。他原本昏迷了,不知怎的又醒了过来,艰难地将自己翻身过来,也不理张祖瑞,仰面盯着温鸿轩,呸了一声道:“你不过是我蒙兀走狗,竟敢这么对我,蒙兀王不会放过你的。”
张祖瑞紧握的拳头微微一松,看着温鸿轩道:“看来温大人消息有误啊。拷问这门手艺,我比温大人熟,不如将人交给我……”
温鸿轩突然喝道:“战辅司!”
马上马下的骑士齐声应和。
温鸿轩眼睛盯着张祖瑞,慢吞吞地说:“将人押下去,再仔细地查问查问,张将军说了,拷问是门手艺,你们可要做得精细点。”
第183章 古镇有伏兵(下)
张祖瑞见那人像麻袋一样被提走, 脚下意识往前踏出一步。裴元瑾身影一闪,挡在他面前:“且慢。”
温鸿轩道:“你认得此人?”
裴元瑾道:“留下此人,与我有用。”
他的语气既不是威胁, 也不是请求,就那么平平淡淡的理所当然,反倒叫人憋了一口气。温鸿轩当上北地盟主之后,已鲜少有人在他面前摆架子,就算蒙兀王见他, 也是客客气气的, 这种目下无尘的姿态唯有郑佼佼那般的武夫……
他心中揣测对方的身份:“人是我抓的,你用什么交换?”
裴元瑾手指轻弹, 发髻的赤龙王便如一道赤色闪电,在空中折出几道弯,恰恰地劈落在拖着疑犯那骑士的面前。
闪电落地,化作一柄长剑,笔直地插在地上,仿佛一座界碑,张扬地宣告来人,擅进者死。
灵器本就世间难得, 何况这种能够大变换自如的武器, 当今天下, 纵观四海,也只有一人的武器符合描述。
温鸿轩眸光深沉, 皮笑肉不笑地说:“原来是储仙宫少主驾临。张将军, 你怎得也不通知一声, 若非昨夜守护王爷的人说, 来了一位武功极高的年轻人, 我至今还蒙在鼓里呢。”
昨夜发生的事,他并非一无所知。
他一直知道身边的小厮是张祖瑞安插的人,对方一下药,他立刻意识到张祖瑞今夜要动手。但他首先想到的是张祖瑞要救关在战辅司地牢的卫士,等他意识到陇南王住所生变,带人赶去城北时,已然迟了一步。
九名护院一五一十地交代了昨晚大战,被陇南王请入房间的两个人引起温鸿轩的好奇,尤其是护院形容其中一人的武功“深不可测”€€€€陇南王帐下武功深不可测的唯有忘苦。
但忘苦行踪成谜,只能是另有高手助拳。
昨天张酬特意从城门口领走的一行人引起温鸿轩怀疑,正好守城门的战辅司早上发现裴元瑾从城外回来€€€€这便对上了。
温鸿轩推测陇南王已经不再榆京。在此等高手的眼皮子底下,以他目前的人手,想要跟踪近乎不可能,而且,张祖瑞手掌兵权,加上高手武力加持,即便找到了陇南王,也未必能要回人来。
于是他迅速改变战略,退而求其次€€€€试着留下张祖瑞。
张祖瑞与温鸿轩认识这么久,知其为人向来走一步看三步,自己这次的救援行动猝不及防,对方全无准备,大抵会谋定而后动,这也是他带着家人离开的底气。
但观温鸿轩今日所为,竟是不顾多年情分,冒着北地内讧之险,也要硬怼,这与他的预想不符。
按照他的原先设想,接应陇南王离开榆京的同时,安插在温家的人就会向温鸿轩下药拖延时间€€€€成功最好,若是失败,以温鸿轩一贯的谨慎,在失去陇南王的情况下,绝不会贸然出击,在大战前夕与他撕破脸皮。
然而,他低估了温鸿轩的执念。
张祖瑞不动声色地反击:“有裴少主助拳,我方胜算大增,温兄应该高兴才是。”
温鸿轩说:“张将军一向反对江湖人介入北地,倒是愿给储仙宫大开方便之。”
张祖瑞说:“储仙宫追捕傀儡道不遗余力天下皆知,我们也是同仇敌忾罢了。”
“铁蓉容伏诛前,已在北周作威作福多年,储仙宫同在北周,难道没有受到一点消息?”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好不热闹,若是傅希言在此,少不得要加入战局,大话一场,可惜在这里的是能动手绝不哔哔的裴元瑾。
他看着赤龙王孤零零地插在不远处,感受着剑客遇到政客的孤独。
张祖瑞说:“十万大军深陷边境乱局,每日耗粮数千石,令我忧心如焚啊。我这就奔赴前线,稳定军心,无论如何也不能动百姓的救命粮!”
这些话都是温鸿轩这两天说给他听的,如今从他嘴巴里说出来,有种说不出来的讽刺。
温鸿轩沉下脸道:“之前的卫士渎职案、泄密案尚未结案,张将军不留下来看看结果吗?”
这是明晃晃的威胁了。
张祖瑞心头一紧,脸上却还在笑:“那些都是我北地好男儿,想必温大人会给他们一个公道。”
温鸿轩缩在袖子里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可否借一步说话?”
张祖瑞便与他一道进了张府,与外面的人拉开一段距离,但还在裴元瑾的听力范围之内。
温鸿轩说:“你请王爷回来,进攻之事可以再议。”
“你对蒙兀的承诺当真可以不作数?”张祖瑞见他拉长着脸,叹气道,“我不使你为难。蒙兀王若怪罪起来,自有我一肩担之。”
温鸿轩冷笑道:“你去了北境又如何,没有后方供应粮草辎重,十万大军顷刻间就会变成丧家之犬,到时候攻打北周,获取物资就是唯一之选。”
张祖瑞面不改色道:“既如此,不正合了温大人之意吗?”
温鸿轩又换了一种威胁:“张将军若不想卫士们白白送命,不如再留几日。张夫人和张公子可以自行离去。”
可惜张祖瑞心意已决:“卫士是北地的卫士,非我一人之兵。”
竟是油盐不进,毫无空隙。
温鸿轩瞪着他,眼睛似乎要冒出火星来,他几乎用诅咒般地语气说:“北周容不下两个王,你和你的主子只会变成丧家之犬。”
张祖瑞看了他一眼:“是啊,我还有主子。”
温鸿轩脸瞬间变得极为狰狞可怖,张祖瑞不再理他,转过身,大摇大摆地走出门口,随即就听到外面传来下令出发的声音,紧接着是马车车轮滚动声,以及张家人吆喝声。
温鸿轩不在,骑士们不敢拦着大将军,只能让开一条路。
裴元瑾伸手召回赤龙王,然后跃上车顶,犹如定海神针一般,坐在车队中央位置,看着车队缓缓驶出街道。
张祖瑞顺手将自己安插在温家的人带走了。
转弯的时候,他无意间回了个头。
温鸿轩就站在张家门口,平静地目送他们。
荒镇真的很荒。
傅希言坐在门槛上,嘴里吃着陇南王手下送来的干粮,和陇南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大多数都是陇南王问他虞素环的事。
傅希言津津有味地讲起相识过程。
虽然陇南王问的是虞素环,但傅希言答着答着就忍不住往裴元瑾身上扯,让陇南王好几次都不得不打断他,将话题拉回来。
“不知不觉,我们竟然已经认识这么久了。”傅希言感叹。认识裴元瑾之后,日子过得比他之前十六年都精彩。
“对了。”他突然想起凑积分的事,从怀里拿出史维良交给他的名单,递给陇南王,“你看看,找一些穷凶极恶、罪大恶极地给我。”
陇南王翻开,见第一页写着温鸿轩,脸上顿时露出古怪之色,一页一页翻下去,都是北地联盟的人。
“你问这个做什么?”
傅希言说:“我要翡翠土,但要拿积分换。解决名单上面的人,就能积分。”
陇南王的神色更古怪了:“翡翠土……是我的。”
傅希言一怔:“你的?”
陇南王道:“王昱应该是把我的王府给抄了。”
傅希言也不意外。双方都兵戎相见了,还留着对方的房子干什么,当故居保护起来吗?
傅希言说:“要不你修书一封,直接让他还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