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响雷弹这东西,对付普通战士绰绰有余,遇到高手,不等落地就会被扫回去,反而是加重了自身危险。
幽州使者讨到援兵后,并不着急离开,扭头对裴元瑾说:“有件事我想私下向裴少主禀告。”
守将与其他人立刻知情识趣地朝外走,把院子腾出来给他们。傅希言体贴地跳到屋顶上放哨€€€€顺便偷听。
幽州使者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傅希言远远地瞄了眼花纹,依稀是储仙宫的老款。自从风雨雷电四部取消之后,令牌也被更新换代。
“迎战蒙兀大军时,有人在战场上丢出这块令牌,说转交储仙宫,还叫我们转告,说阿布朗食言了,小心镐京!”
裴元瑾接过令牌,看清楚上面写的头衔,淡漠的表情终于裂开一丝缝隙,露出几许焦急;“给你令牌的人呢?”
“死了。他是跟着蒙兀人从蔚州方向跑来的,出现时满身是伤,后来被一支铁箭穿透胸腔……”幽州使者见他脸色不好,声音慢慢低了下去。
裴元瑾问:“遗体呢?
”
幽州使者说:“被蒙兀人抢回去了。”说是“抢”,其实是“捡”。幽州方面并不认识那人,自然不会特意收藏尸体。
傅希言从屋顶上跳下来,走到裴元瑾身边,轻轻握住他的手。裴元瑾回过神来,将令牌收入怀中,朝幽州使者抱拳道:“多谢。”
幽州使者完成任务,也不多留,去找守将商量援兵的事了。
傅希言从他手里接过令牌,翻过来看了看,猜测道:“任飞鹰?”
这个问题已是多余。镐京雷部主管事的令牌,已是任飞鹰独有。韦立命上任没多久就遭遇了体制改革,他的令牌上写的是“镐京分部主管事”。
他脑海中闪过很多念头,最终只是抓着裴元瑾的手,轻轻地晃了晃:“回去再说?”这里毕竟是别人家的院子,总不能老是鸠占鹊巢,害得守将有家不能回。
裴元瑾顺从地跟着他回到房间,只是面色极冷。
傅希言知道他正处于盛怒之中。他不善劝人,“人死不能复生”用在朋友间是一种礼仪,他们之间反倒生疏。
难得词穷的他,犹豫了下,还是照常地分析起这件事背后隐藏的可能:“阿布朗……是阿布尔斯朗?还是另有其人?”
裴元瑾见他说话小心翼翼,主动缓了缓脸颊,解去脸上的冰霜:“应该是阿布尔斯朗,宫内很多人都这么叫他。”
“若是阿布尔斯朗,那有人看到任飞鹰出现在北地,储仙宫北地方面却一直没有消息,便有了合理的解释。”
裴元瑾嘴唇微微抿紧,没有接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开始考古:“他曾上府君山挑战父亲,被景总管打败后,便心悦诚服。景总管收他为记名弟子,带在身边指点。他嗜武成痴,却性情疏朗,与谁都相处得来。”他小时候并不是武痴。阿布尔斯朗便经常陪他玩,可以说是他枯燥童年里为数不多的快乐时光。可以说,比起难得一见的各部管事,在府君山住了整整一年的阿布尔斯朗与总部的关系反而更好。
傅希言问:“后来呢?”
裴元瑾道:“次年,他父亲病逝,他回家继承族长之位,顺便应我父亲邀请,成为北地风部主管事。在此之前,储仙宫在蒙兀只有做生意的雨部。”
傅希言说:“啊,是为了虞姑姑?”风部的职能是打探消息,阿布尔斯朗身为蒙兀人,却是北地风部主管事,针对目标十分明确。
裴元瑾道:“我从未想过他会背叛。”之前北地分部失去消息,他第一反应便是阿布尔斯朗出了事。
傅希言张了张嘴,客观地说:“他毕竟是蒙兀人。”
而他们面对的,是一场国战。
裴元瑾沉默不语。
储仙宫一向遗世独立,不参与国战,一来,储仙宫队伍庞大,人员组成复杂,各国都有,贸然参与国战,就得先来一波内战;二来,储仙宫高层一心想着飞升,哪肯浪费多余的时间精力?
所以,这次保卫雁门关,裴元瑾和傅希言两人都是以个人身份参战,避免将储仙宫牵扯进来,唯一一趟见石门分部主管事,也只是打听消息。
傅希言又问:“还有那句阿布尔斯朗食言……他许下过什么诺言吗?”
裴元瑾说:“若有一日,他打败景总管,便可自立门户。”
假设幽州士兵在战场上撞见的那人就是任飞鹰,那么,他那句“阿布尔斯朗食言”,对应的应该就是这一句。
傅希言问:“你打算怎么做?”
裴元瑾情绪慢慢沉淀下来,又变回了那个“冷静自信”的裴少主:“蒙兀射杀储仙宫主管事。那便不是国事,而是江湖事了,这笔账一定要算清楚。”
傅希言想起他的一往无前,心下有点慌:“你打算怎么做?”
裴元瑾说:“缉拿叛徒乃巡查组的分内事,应交由景总管处置。”
傅希言见他不打算单枪匹马招蒙兀报仇,微微放心,仔细想想,阿布尔斯朗是景罗的记名弟子,让他处理,于公于私都是最合理的。
他们在房间待的时间有点久,岑报恩按捺不住,便在他们院外的门前徘徊。
傅希言见裴元瑾恢复了精神,便故意打开门,闹出点动静,须臾,就听到岑报恩的敲门声。
傅希言见他一个人来:“你也要私聊?”
岑报恩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匣子,小心翼翼地打开:“我来送东西,你想分享也可以。”
傅希言看清匣子里的东西后,眼睛便挪不开了。
翡翠土,翡翠土,光听名字便知道这东西应该是绿色的土,可想象终究比不上亲眼所见,翡翠土的确是绿色的,虽然每一颗都和沙子差不多大小,却像是用翡翠一点点磨出来的,充满光泽。
岑报恩等他看得差不多了,立马把匣子合上。
傅希言立马伸手去接,被岑报恩躲开了。他道:“陛下有事交代。”
傅希言对建宏帝的印象不佳,闻言立刻警惕起来:“这不是我守卫雁门关的报酬吗?”
岑报恩将匣子塞回怀中,拿出两卷羊皮纸:“陛下还有东西要给你们看。”
“什么?”
岑报恩看了看屋里,傅希言只好将人请进去,心里却想着,进来更好,不给翡翠图,就关门打狗。
岑报恩还不知道自己进了狼窝,进门后,还主动把唯一的退路给栓上了,又小心翼翼地点亮蜡烛,这才将羊皮纸放在桌上摊开。
在打开的前一刻,傅希言已经做好了看藏宝图的准备,并暗下决心,要努力记住,然而随着羊皮纸上的线条一点点呈现在眼前,他脸色微微变了。
“这是……”
岑报恩没有回答,将一张羊皮纸完全摊开后,又去打开另外一张。
傅希言看着两张图,瞳孔巨震:“这是……”
岑报恩认真地说:“陛下恳请二位立即回京。”
第196章 各人有鬼胎(上)
副将带着数千名俘虏, 意气风发地回来。不必细问, 只观其神态,便知此战大捷。雁门关上下无不眼笑眉飞,一扫被蒙兀雷霆击打时积攒的苦闷。
傅希言没有加入欢庆的队伍。建宏帝让岑报恩带来的消息实在太过惊人,哪怕从听闻到现在, 已经过了半天, 他还是没有从震惊这个情绪中挣脱束缚。
裴元瑾已托守将借驿站寄信,将幽州战场上的听闻记录下来, 送去储仙宫总部,交由景罗定夺。若任飞鹰被杀, 阿布尔斯朗背叛的事被证实为真, 储仙宫有可能会被牵扯到两国的纷争里来, 若说裴元瑾先前对此结果还有几分犹豫, 看到岑报恩送来的两张图后,已然烟消云散。
他在写信时,不免将幽州使者的话重新回忆,自然想起那句“小心镐京”。
字越少, 话越简单, 越容易引起歧义。
小心镐京可以解读为小心提防镐京里的人, 也可以解读为小心镐京会发生的事。究竟哪一种,且看且分析。
傅希言向岑报恩表达自己答应建宏帝的恳请后, 岑报恩便催促上路。
一行人很快向守将辞行。
守将也知道他们不可能久留雁门关, 拿出早早准备好的一面旗帜。
傅希言双手接过的时候,以为展开会是“助人为乐”“百姓保护神”之类的锦旗,但不是, 这只是一面雁门关的普通军旗。
然而, 它又不那么普通。
“雁门关不忘二位之功, 也望二位不忘雁门关之情!”当初若不是他们及时赶到,雁门关或许已经步上了榆林镇的后尘,守将会怕之余,内心更是感激。
傅希言抱拳:“矢志不忘。”他大小战斗经历了不少,唯独雁门关是捍卫国土之战,与之前的不太一样,这句话完全出自本心。
离别依依,一踏上归途,却是倍道而进。
*
此时的蔚州,在又一日的攻城后,再度陷入了疲倦的沉寂。
阿布尔斯朗见完蒙兀王,拒绝了同僚的喝酒邀约,匆匆回到住所。
被他留在此处照顾人的军医慌忙起身,对方是北周人,在蒙兀颇受排挤歧视,全赖阿布尔斯朗照应,因此态度十分恭敬。
“他今日伤势如何?”
军医说:“适才醒了一会儿,烧也退下去了,只要安心休养,便能康复个七八成。”
阿布尔斯朗想问剩下的二三成呢,但想到自己奋力射出去的那一箭,面色便阴沉下来,挥挥手,让军医离开。
军医行至门口,他突然开口:“万一其他人问起……”
军医想了想,试探道:“还在昏迷中。”
阿布尔斯朗点点头,待军医才如蒙大赦地离开,他才站在床头,有些郁闷地说:“你醒了,为何还要装睡?”
躺在床上的人并没有动静。
阿布尔斯朗说:“今日蒙兀攻城,你猜结果如何?”不等对方有所反应,便接下去道,“没有攻下来。不过北周又死了很多人。”
躺在床上的人终于睁开了眼睛。
阿布尔斯朗有些高兴:“你醒啦?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何必猫哭耗子假慈悲?”
阿布尔斯朗拉了把凳子在他旁边坐下:“我知道你恨我骗你,把你留在蒙兀,但我是蒙兀人,蒙兀王征召,我是一定要应的。不过,我这样做,是得到允许的。”
床上人以为他说蒙兀王的允许,不由“呵呵”冷笑。
阿布尔斯朗径自往下说:“我曾经犹豫彷徨,不知该如何是好,还因此写信问府君山。若是忠义难两全,应该选择忠还是义?任兄弟,你猜我收到的回信怎么说?”
这位“任兄弟”自然是失踪了很久,又被默
认死亡的任飞鹰。他虽然被阿布尔斯朗一箭穿胸,但对方手下留情,并没有让他命丧当场,而是将他从阎王门前硬生生地拖了回来。
任飞鹰瞪着他。
阿布尔斯朗说:“他说,先国后家,先君后臣……此乃人之根本。”
任飞鹰震惊:“谁回复的?”
阿布尔斯朗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信给他看:“我也不知。”
“不知你如何认定是储仙宫回复?”
任飞鹰冷笑了一声,但看清楚信上的自己后,脸色僵住了。
他虽然是镐京雷部主管事,却常年闭关,述职一向由副管事代劳,因此对总部诸人的笔迹并不熟悉,唯有一人是例外。
“赵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