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新朝 第37章

冬日天暗得早,沈家父子临近暮色才抵达府邸。

沈父摘下官帽道:“你母亲昨夜又同我谈了你议亲一事,依我看呢,纪榛那边要是不反对,你不妨考虑考虑。”

沈雁清确凿不疑地回:“父亲母亲就别再操心我的婚事了,莫说我的心思不在此处,便是在了,纪榛也绝不会同意。”

“他到底是男子,我们沈家从未有过此先例。”沈父叹了声,“这事不急,你还是再想想。”

沈雁清拜别父亲,乘着月色往主院走去。

膳食皆已经上了桌,纪榛先行用过了。沈雁清到时他正坐在烛下看话本,皆是些不费脑子的民间趣闻,用来打发时间的。纪榛现在不大爱外出了,一来是沈雁清看得紧,每次都要派人跟着;二来他上回去紫云楼碰到张镇等人听了些难听话,就更不想出去无故受人嘲讽。

他正看到兴起处,沈雁清来了只是用余光撩了眼,就继续把注意力都放在故事里。

食桌上的膳食没怎么动过,就连纪榛最喜欢的松鼠桂花鱼也只是吃了几口。

这半月纪榛都对沈雁清爱答不理,有时候沈雁清说三句他才应一句,沈雁清只当他还未从纪家的变故里走出来,并不逼迫他开口。但今日纪榛竟然连膳食都不同他一块儿上桌吃,见了他也全无反应,沈雁清到底还是有几分介怀。

影子遮了话本的字,纪榛不满地抬眼,见着沈雁清到他跟前,也不打招呼,挪了个位置接着看。

岂知沈雁清竟来夺他的话本。

纪榛这才有点孩子气地瞪着对方,“还给我。”

沈雁清随意翻了几页,很俗套的故事桥段,没什么新意,纪榛怎么就看得津津有味了?

他把话本还给纪榛,纪榛干脆拿着话本跑到了榻上去,钻进被褥里趴着看。

沈雁清拧了下眉,不想自讨无趣,独自沉默地用了膳食,又简单梳洗了一番,亦拿了书册坐在烛下静读。

这在从前可是从未有过的场景。

每每沈雁清读书,纪榛都要闹出些动静来引起对方的注意,不是假装喝水就是在屋里打转,更甚的宽衣解带也不是没有过。

沈雁清频频走神望向软榻。

房中多了一人,纪榛其实无法再聚精会神看话本,但他管不住自己的心思,却能管住自己的眼睛和四肢。

他没有办法离开沈府,也没有沈雁清的城府与之对抗,他自知软弱无用,但有自己的法子表达不满€€€€他不会再自轻自贱地往沈雁清身上贴了,只把沈雁清当作住同一屋檐下的陌路人,不瞅不睬。

纪榛觉着热了,把两条腿从被褥里伸出来,小腿翘起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晃啊晃。

沈雁清见此,翻书页的动作一顿,忽地吹灭了烛。

主厢房只剩下一盏暗灯,纪榛看不清话本,半撑起身子,正想控诉对方无故熄烛,沈雁清已经走向塌旁。

昏影里,沈雁清俊雅的五官半明半晦,纪榛呼吸微凝,慢慢地缩回了软榻的里处。

沈雁清上了塌,纪榛背贴着底,还抓在手中的话本被抽走。

他直挺挺躺着,喉咙滚咽一下,清炯炯的眼睛不敢直视沈雁清,只怯怯地半垂着。

沈雁清覆身,一手撑在他颈侧,一手抚他的脸颊,静望着他。

这半月有太多频繁的荒唐的情事,皆是从前纪榛从未领悟过的。他一触及对方幽深的眼眸,半羞半惧地抿紧了唇。

他不懂得为何从前并不热衷床笫之欢的沈雁清如今会一再与他结媾,可大抵也模糊地猜出他所认知的沈雁清只是冰山一角。是他没擦亮眼睛,识人不清。

既然躲不过,纪榛便颤巍巍地闭了眼。

沈雁清在亲他,与他耳鬓厮磨。四瓣潮润的唇在吮吻里被挤压得变了形,纪榛面红耳赤地躺着,耳侧是暧昧的啧啧水声,舌尖舔舐过他的上颚,他尾骨像有蚂蚁啃过似的酥酥发麻,身躯微颤。

喉咙里方发出一声闷吟,“婊子”两个字便突兀地跳进纪榛的脑海里。想到沈雁清曾用那么刺耳的言词形容他,他便觉着自己的反应太过无耻,似乎印证了对方的说话€€€€为了压制住无法抵抗的情动,他悄悄地、用力地拧住自己的大腿肉,用疼痛逼退所有的情*。

沈雁清亲了一会儿,分开,低头见到的却是纪榛皱着眉的隐忍神情。

犹如闷头一棍,热意顿褪。

他捏住纪榛的两腮,深深盯着被吮红的软舌,心境如檐下雪,腊月风。

纪榛睁开眼,眼里是掐疼后涌出的水色,对上沈雁清沉坠的目光,心里害怕,大着舌头含混不清道:“你又要欺负我吗?”

他不忍回忆在榻上不堪入目的自己,脸颊挨着沈雁清的掌心,眨一眨眼,睫毛也染上潮气。

沈雁清沉默几瞬,将纪榛凌乱的衣襟合上,躺了下来。

纪榛“逃过一劫”,胡乱地抹了下眼睛,又怕沈雁清再发作,犹豫着正想转身,对方先一步将他扯进了怀里。

沈雁清的下颌抵在纪榛的脑袋上,双臂紧搂温热身躯。

这四载间的点滴涌上心头,他与纪榛有过针锋相对,亦有过安闲宁适,可从未有过今日这般同床离心。明明拥得这样紧,他却觉着纪榛远在天涯。

与蒋蕴玉私通的纪榛,想随纪决远行的纪榛.....

事情已经过去近半月有多,如今沈雁清再回想那夜猝不及防见到纪榛身上青痕的瞬间,依旧无法阻止心中所有暴戾的、阴暗的、郁怒的念头起伏潮涌,可最终悠悠浇灭在纪榛的眼泪和控诉里。

诸事已尘埃落定,纵沈雁清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扭转既定事实。

他愈拥愈紧,缓缓开口,“纪榛.....”

前尘覆水难收,两相消弭。往后流年朝暮,重塑姻缘。

可还未等他说出再多,纪榛已经低喃道:“我想睡了。”

语未尽,情已休。

向来稳操胜券之人也有半筹莫展之时。

他们总这般不合时宜。

作者有话说:

沈大人:老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榛榛:睡了886

猪跑了知道追了,人跑了知道哄了,沈大人,你是这个(比大拇指

第37章

冰雪消融最寒日,喜喜乐乐迎年来。

临近岁末,天子在宫中设宴款待朝臣,凡五品以上官员皆可携有诰封的家眷同行。天还未亮吉安就侯在主厢房外等着给纪榛梳洗,可时辰将近,里头还是半点儿动静没有。

他家公子赖床是寻常事,怎的连素来最为克己的沈大人也不见身影。

吉安正想壮着胆子叩门,雕花木门终是由内被打开。沈雁清只披了件外袍,看着也是方起的模样,微错开身子让出道路。

“沈大人。”

吉安恭敬一唤,低头进内。

外头飘着细碎小雪,屋里倒是暖烘烘的。纪榛听见声音,迷迷蒙蒙地从被褥里探出被闷得绯红的脸。吉安还以为得费些功夫才能叫得纪榛下榻,可刚把洁面的热水放下,就见得纪榛已经动作迟缓摸索着在穿鞋了。

沈雁清向来不需要奴仆伺候晨起,也曾看不惯纪榛连穿衣梳发都需要人代劳的娇气行径,如今却无端觉着沈府也未必非得事事省俭。只是养一个纪榛,能废得了多少人力物力?

戴梳洗完毕,转眼吉安正在给纪榛系腰带,嘴里心疼地嘀咕着,“公子瘦了许多.....”

这半月多纪榛着实是掉了不少肉,原先匀称的身段变得纤瘦,特别是那截腰,细得不堪一握。

娇软不胜垂,瘦怯那禁舞。春日未到,新柳先至。

纪榛感应到沈雁清的视线,困惑地抬了下眼。沈雁清发戴玉冠,着云锦墨鱼广袖袍,一如既往的风雅飘逸。他唯恐乱心,只匆匆掠一下,又低头看自己一身浅紫混白圆领袍,不知何时起他的衣饰也变得这般素净淡雅。

明明他从前最爱繁琐奢华之物。

吉安挑来挑去,往他的腰间戴了一个香囊,又想缀上珠宝玉石,他抬手拦了下,“就如此吧。”

他想到城门口只着粗制薄衣的兄长,如何能安乐地披金戴银?

沈雁清忽而上前接过吉安手中的紫霞佩环,不由分说地系在了纪榛的腰带上,如此亲昵的举动,好似他们本就鸾凤和鸣。

纪榛抿了抿唇,不知沈雁清何意,但也没有阻止。

方佩戴好玉石,已在府外马车内的沈家二老命奴仆来催,二人这才离了主院。

沈家二老打扮隆重正襟危坐着,纪榛上了马,主动坐到最里侧去,待沈雁清坐定,一行人直往宫墙。

因沈雁清站对了党派,近日又升了官,沈家的声望一时水涨船高,沈母虽无诰命,也得以前往宫宴。沈雁清仕途一片大好,她由衷地开怀,难得的多话。

沈父与她交谈,沈雁清亦偶尔应承两句,唯纪榛沉默地端坐,仿若与他们只是顺道搭个伙。按理说,此行纪榛不可一同前往,他也不愿在纪家落败后现身于人前遭人非议,但沈雁清表了态要带他同行,他拒绝不得也就不想多加争执。

纪榛并不听沈家人在说什么,只绞着自己的手指玩,有些犯迷糊。

马车一个颠簸,他身子往沈雁清的方向倾倒,沈雁清手方抬起要接住他,他却先一步地攀住窗框,只堪堪地挨了下沈雁清的肩膀便坐稳了。

沈雁清的手落在半空中,一顿,若无其事地落下。

沈家父母自然也瞧见了这一画面,有些诧异地对视一眼。

纪榛浑然不知自己的举动掀起的小小风浪,又规规矩矩地坐好。他如此知礼晓事,总爱斥他不成方圆的沈雁清该觉欣慰,却无故心生烦躁。

但父母在前,沈雁清仍是不露声色的,只半握起了空落落的掌心。

一个多时辰后,四人在内监的领路下进了祈年殿。殿中官员正热络地相互问候,沈家父子一出现,亦有不少同僚与之交谈。

沈母去了女眷区,纪榛跟在沈雁清身旁。他如今身份特殊,就算是不言不语也引来许多打量的目光,当着沈家父子的面,官员倒还算客客气气。纪榛环顾一圈,再不见护他周全的父兄,只觉芒刺在背。

入座后,纪榛也没有心思享用食桌上的小点,只半垂着脑袋静默。紧握的右手忽然被慢慢掰开了,一块松软的桂花糯米糕落在他的掌心。

他顺着玉骨往上瞧,沈雁清轻声说:“怎的不吃?”

上一回在南苑时嘴巴就没歇过,这次倒如此清闲了。

纪榛抿了抿唇,闻着香软的糕点,不由自主地望向前座€€€€纪家的位置已经易主。

他眼睛一酸,唯恐在这么多人面前失态,抓了糯米糕就塞进嘴里,胡乱咀嚼着。

沈雁清把热茶推到他面前,似无奈道:“无人跟你抢。”

纪榛不说话,一个劲地吃东西,仿若如此就能将心中悲痛一并咽进肚子里。

不多时,便有同僚唤沈雁清到旁议事。沈雁清嘱咐道:“在此候着,哪儿都不要去。”

在这宫宴里,纪榛分不清谁是敌是友,只能似浮萍一般依靠着沈雁清。听闻此言,惶恐地眨了眨眼,想让沈雁清留下,可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挽留。

他安静地坐在位置上吃着香甜糕点,自知今时不同往日,并未去招惹旁人。

可与他有过几次龃龉的礼部侍郎之子张镇见他落了单,又免不得上前讥笑一番。

“纪榛,你一个罪臣家眷,不被判刑已是万幸,不好好做你的沈家娇娘,跑来宫宴做什么?”宴会未开始,张镇已饮了几杯酒,与臭味相投的友人挨着。

纪榛不搭理小人得志的张镇。

张镇嘿嘿笑道:“你不是最能说会道吗,现在成哑巴了?”

纪榛看着对方,仍不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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