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一发而动全身,没了摄政王威慑,这四海表面的太平该瞬间土崩瓦解了。
林子葵很清楚,内乱外患,顷刻间便会导致国家动荡大乱,百姓流离失所。
萧复的衣服让他推得更乱了,他也没有要整理的意思,撑着胳膊肘,轻轻推了推林子葵说:“那你还气么,不会休了我吧?还要我么,你要我我就回去一下下。”
第65章 金陵城(34)
尽管萧照凌看起来一如既往, 在自己面前没有半分身处高位的架子,可逼迫自己妥协的威胁,竟是拿社稷安危做赌注!
林子葵心里又气又急, 急躁地给他穿衣裳:“你先回宫,快回去!”
“那你要答应我啊。”萧复摊开双手, 任由他给自己系领子,看他系偏了,又重新系,萧复歪着头看着林子葵, 去找他的眼睛,从他眼里看见了许多情绪。
他不知道林子葵怎么会这么多思多虑,道:“又不说话了?”
“我、好、我、我答应你,答应你。”林子葵语无伦次。
萧复低头凝视着他,声音认真了些:“你答应我, 不许还乡,不许躲我, 你闹别扭但不能不理我,你要是怕我, 你就说,我改, 若你听说了什么关于我的坏事, 我人就站在你面前, 我在你们老林家跟你拜的堂, 难道不比外面的流言蜚语要真实么?”
自然,那个心狠手辣的摄政王萧复, 只是活在林子葵耳闻的谣言里。
至于萧照凌是什么样的人, 这一年里林子葵已然深入了解, 可他嘴里的假话数不胜数,林子葵是不信他么?不,他每次都都信了萧照凌的话,每次都信以为真!每次都不去探究真假€€€€直到真相被撕开那一刻。
倘若有一天,这个摄政王告诉他,成亲也是假的,自己不过是他偶然发现的一个乐子,一场断袖游戏,林子葵……他茫然无措,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了,若真有这么一日,他大概此生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林子葵沉默地给他穿好了衣裤,萧复攥住他的手心:“你答应我么?”
“嗯,答应,你先回宫,在上朝前和太皇太后解释清楚。”
萧复嘴角终于有了弧度,他翻身下床喊:“元庆,你回宫一趟,把我下午让梁洪带去慈宁宫的信带回来。若太皇太后问起,就说本王改主意了,明日照常上朝!”
林子葵不肯睡觉,要等亲眼看见信带回来了才肯闭眼,萧复正巧和他躺在一起说话,问他记不记得这个,记不记得那个。
“你记不记得,去年你在行止观的神牌上,写过我的名字,说和我两情相洽,两心相印,要与我喜结连理,鸾凤和鸣。”
“……记得。”林子葵还没到健忘的年纪,可他记得,写的分明是和“肖照凌姑娘喜结连理”。
如今萧非肖,郎君非姑娘,甚至照凌都不是本名。
林子葵背着脑袋对着他,说:“你叫萧复,字照凌?”
萧复只能看着他的后脑勺,而看不见他的情绪,回答:“是,照凌,只有很少的人会这样唤我。我名字可没有骗你。”
这算不上骗,只是隐瞒了一部分真相,林子葵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睫毛低垂,视线落在地上的清透月光上:“那萧复,”这个名字念在嘴里,显得陌生,“你还有别的事瞒我么?”
萧复不乐意:“怎么连名带姓地喊我?我没有事瞒你了,以前说过,我有一个长兄,一个长姐,还有个小妹,我娘骁勇善战,我爹要温吞的多,我爹就是个读书人,性子有几分迂腐,不过我的事,他还管不了。”
林子葵想起曾见过两次昌国公,在硕王府。
也见过照凌的母亲明华郡主,但那样的场合,林子葵没有跟他们说过一句话,对方也没有上来要跟他这个寒门出身的“会元”结交之意。
林子葵不爱攀高结贵。
当时硕王爷提点了他:“昌国公是摄政王萧复、太皇太后的爹,你去他那里混个眼熟,得他赏识,以后对你的好处大着。”
林子葵知道有好处,可他就那个性子,看了至多三眼昌国公一家,最终还是迈不开腿。
罢了,这捷径他走不了。
萧复解释着:“像我爹那样的人,若我早些时候带你回家,他知晓你是进京赶考的举人,只会疑心你的学识,平白让你不舒服。如今等你高中,有了官职,我便说是殿试一眼相中你,见你好看、学问好,他还能说什么?只能怪我是个好色之徒,见小郎君美色动了歪心思,糟蹋了国家栋梁。”
林子葵听在耳朵里,将他的一字一句碾碎了想。
萧复只是解释,并未道歉,兴许他心里有歉意,只是说不出口。
林子葵喟叹一声,为他开罪,感受到他从身后拥抱过来的温度,丝丝缕缕的,传递到了自己的全身,似乎连手脚都没那么冰冷了。
萧复挨着他:“林郎记得么,我的生辰是多久?”
“记得,你说过,八月十五中秋,团圆饭便是你的生辰,所以你小时候总是不高兴,生辰为何总是要吃月饼。”
“是,是八月十五,我那时不爱吃月饼,后来再也不知道月饼是什么味道了。我娘还说,说我中秋生辰,后羿转世,日后要娶个像嫦娥那样的女子。我才不娶,说句掏心窝子的,小郎君是天上的月亮被我摘了,比嫦娥还好看。”
萧照凌不念书,可他比读书人还会说话,林子葵当初可不就是折在他的容颜和这些花言巧语下的,如今听来,并不是不受用,只是伴随了太多其他的东西。
等到元庆回来,林子葵看了那封信,信上写:
“长姐,明日起,我就不当这摄政王了,劳烦您辛苦些垂帘听政。”
这字迹,绝对是萧照凌的稚童体无疑,不是元庆造假,他是真写了,没写原因,就这么一句话。
林子葵当场就将信撕碎点燃了,回过头告诫他:“这样的信,以后不能写,待陛下长大,国家安定,四海太平,你才能卸下责任。”
“好,遵命,可以睡觉了吧?”看一眼月光,萧复道,“都亥时了,卯时我还得起了上朝。”
林子葵躺下,肩膀还有些僵硬。
萧复将他背着自己的身体扳过来一些:“还不想看我呢?”
林子葵睁着眼睛,没有戴€€€€,视线里萧照凌的轮廓不太清晰,朦胧地罩着一层月霜。
“你没有……点我做状元吧。”他问。
“小皇帝点的,我不知道。”
林子葵不知怎地松了半口气,不是萧照凌钦点的,那便好。
林子葵心情久久难以平复,被萧复一把捞过去到了怀里,听他低声道:“睡么?”
“嗯。”林子葵应了声,萧复一只手摁着他的脑袋,一手圈着他的腰,起伏不定的心跳声回荡,林子葵闭了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卯时天亮。
萧复起床换衣,一场梦醒,林子葵这下终于知道了,不是梦,也知道他是去做什么,整日起得这么早。
林子葵跟着起身,被萧复按回去:“不用,你睡着吧,外面冷,别起了。”萧复穿上外衫,站在床边,“上朝这样辛苦,有时候我又不想让你做官,十日才休沐一回,可要苦了你。”
林子葵摇摇头没说话,半晌道:“€€儿呢?”
萧复看了一眼厢房门道:“让他睡着吧,你待会儿喊他起来用早膳。”说完系领口盘扣,弯腰亲了下林子葵的脸,好像没闹过矛盾那样甜甜地说:“我走了啊,午时回,要留饭。”
说完将帐子放下,林子葵眼前重新陷入一片黑暗,听见萧复出门的吱呀声。
林子葵平躺在床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早上辰时,林子葵起了用膳,€€儿吃了三个大包子,墨柳忙里慌张地出门:“公子,殿试结果一般多久出来啊,是不是今日?我去贡院看看!”
陈元庆是知道的,说:“听说往年都要隔几日,今年为了杜绝徇私舞弊,殿试没有用内阁进献的题目,而是改成了皇帝当廷策问,今日出黄榜,也不是不可能。”
林子葵放下筷子道:“我也一起去。”
宇文€€举起筷子:“€€儿也一起!”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好玩的,既然大家都要去,他也要跟着。
林子葵怕带他出去影响他的安危,稍一犹豫。
元庆道:“不碍事,我抱着小殿下便是。”
墨柳:“?”
什么小殿下。
宇文€€不依:“我要夫子,要夫子抱。”
林子葵就弯腰将他抱了起来:“走吧,跟夫子去贡院。”
金樽是贴身保护林子葵的,因为宇文€€也在,萧复将陈元庆留下了,多一个人看管着。
到贡院门外,已是人声鼎沸。
“黄榜出了!出了!”
墨柳跺脚:“怎地这么多人,进士一共才三百多,这这么多人看热闹,围得满街道水泄不通!还怎么看排名!”
“我去看!”金樽飞身而起,脚尖点在墨柳的肩膀上,几下借着路人的脑袋到了榜前。
礼部官员刚将黄榜张贴上。
金樽看了一眼,进士及第,第一个名字。
“状元郎,林子葵,林子葵?这不就是那个会元么!”有人道:“听说他还是淮南府的乡试解元,奇人啊奇人,竟连中三元!”
“这等才子,竟然没怎么听过他的大名!”
“状元郎是淮南人,我是他老乡嘿嘿,我是状元的老乡!明年恩科沾光,我也是进士了!”
“本公子和状元郎同乡同榜进士,他昨日殿试之言,堪称惊天地泣鬼神!当真是个奇才!状元郎无愧!”
同时贴出来的告示,还有朝廷特设恩科,明年二月继续开春闱。
隔得远远的,林子葵隐约听见了议论纷纭。
墨柳:“他们在喊状元郎,林……林子葵?是你吗公子!”他大喜过望,“是不是在喊你!”
金樽一把将黄榜撕下来。
礼部官员:“?”
“哎你干什么的!”
金樽理都不理,单脚踩在路人肩膀上,原路一眨眼返回去,将黄榜丢给林子葵:“喏。”
林子葵微微张了张嘴:“你怎么把榜给揭下来了,揭榜,是对榜上排名有所不不满,要击鼓鸣冤的意思。”
元庆摇头:“你啊。”
金樽:“快看!”
墨柳将黄榜张开,指着进士及第的第一竖排:“状元,林子葵,林子葵!状元!公子!你真的中了!连中三元!”
“真是状元。”元庆笑起来,将黄榜还给金樽,“快还回去贴好,别给礼部添麻烦。”
林子葵尚且有些站不稳。
自己中了……
但心里并非狂喜。
反而思绪万千,复杂难言。
元庆见状道:“林公子,您的状元郎是货真价实的,主子他没有动过手脚,不必怀疑自己,妄自菲薄。”
墨柳是最激动的,狂喜傻了,抱着林子葵痛哭。
“老爷,老夫人,公子中了,你们在天之灵可以欣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