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将行 第36章

赵渊立即下令:“命所有驻守的西南兵立即前往西海,朕只给三日时间,若无法将海寇驱离岷州,西南军便退制改番吧。”

第三十五章

西海海寇最猖獗是在五、六年前,当时大历还没有建立非常完备的海防体系,海上作战能力也不算特别强。大历杰出的将军擅长打陆战,直到西海出了一个叶临。

西海是叶临保下来的,后来的西海海防卫也是他一手建立。

叶临有丰富的海上作战经验,对战线布控及战船指挥都有极强能力。

可西海海域太大了,仅凭叶临一人之力想要守住西海一线已是不易。后来,西海一线的几名主将在叶临的带领下开始研究战船改造,结合了西海独有的地理位置,设计出了一套特有战船。

他们将设计图纸送回了长陵,将西海数万将士与沿海百姓的身家性命交到了赵渊手中,期盼长陵能早日送来新的战船。

那年杜隐丞靠船运生意赚的盆满钵满,其与朝廷早年便有些合作,这块大饼掉入他手中也是情理之中。

杜隐丞接了造船的差事,敲锣打鼓弄了个开工大典,请全大历的权贵吃了顿饭,然后便在万众瞩目中开始兴工。

船厂几百名工人日以继夜,耗费近两年时间,才将战船建造完毕。

自溯望原败仗后,赵渊便不太赞成大规模的用兵打仗了。

所以像西海这种能花钱解决的,他宁肯多砸点银子,只求一劳永逸。

战船总共二十艘,每艘造价十万两白银,试航时有五艘不达标,其余均通过工部验收。验收合格的第二天,赵渊便命杜隐丞即刻将战船送去西海,确保海战顺利。

当时西海战事紧张,战船送到后,前方将士根本没有充分时间进行磨合便匆匆将船投入战场使用。在之后的战争中,那批战船确实立了不小的功劳,哪怕在激烈的交战中,有三艘被敌人击沉,西海主帅叶临不幸牺牲,但战争最后的胜利掩盖了这一切。

消息传回长陵,杜隐丞被视为战胜之功臣,受皇帝嘉奖赏赐,富甲天下。

等到战事平定后,叶临的遗骸安葬在西海之滨,与他一起沉眠的是余下十二艘战船。

海寇退了,也不打仗了,造价不菲的战船没有用武之地,就此搁浅在海边。及至近日,海寇卷土重来,闲置已久的战船重入战场,谁料甫一入海便接连沉没,还导致岷州失守。

此事只要稍加细想便能发觉诸多疑点。

即便前线将士疏于练兵,这两年太平之下没有趁机与新船磨合,但战船是用真金白银堆起来的,别的不说,当初叶临交给长陵的图纸上,明确标注战船必须要有非常强的抗击打能力,如果杜隐丞真的按照图纸去做,怎么会如此轻易被海寇击沉?

可如果战船本身就有问题,那一艘艘沉没的战船便不是偶然,乃至两年前,导致西海主帅叶临丧失的那一战中,其所乘船只也是次品,那么朝廷付出的诸多银两流入哪里,战船所用料工明细,掺了多少水,真实账目又在哪里,这些都要一一调查清楚。

当年战船下放是工部尚书亲自验收的,白纸黑字签的是工部尚书的大名,若战船有问题,他第一个吃不了兜着走。可就在西海战事平定之后,工部尚书便一病不起,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如今想来,当初工部尚书的死也十分蹊跷。

那人正值盛年,平日说话也中气十足,不像体弱多病的样子,一场大病便丢了性命,还引起朝中一片惊异。

这时一名太监走到霍松声身后,躬身在他耳边说了句话。

霍松声起身离席,赵渊看了他一眼,并未阻拦。

霍松声出了广垣宫,快步疾行至宫门,春信立于马上,将一宗卷轴交给他。

日前,霍松声命春信调查杜隐丞名下账目,恰好有了眉目。方才春信带着卷轴回府,正撞上宫人快马入杜府传召,猜测宫中生变,便调转方向直奔皇宫,赶在杜隐丞入宫之前,将卷轴送给霍松声。

“来得真及时。”霍松声展开卷轴,视线飞速扫过,很快便皱起眉,“这是你自己查的?”

这份卷轴将杜隐丞最近十年的账目明细一一列示,并且条理清楚,重点可疑的收支均列在前,让人一目了然。

短短几天,春信绝不可能有这个时间与能力调查的如此清楚。

“不是。”春信说,“是一位姓谢的公子给我的,还让我转告将军,见机行事。”

“姓谢?”谢逸的脸自眼前一扫而过,霍松声眉目一凛,旋即一把将春信扯下马来,“借我一用。”

春信大惊:“主子,皇宫之内,没有陛下允许不可骑马!”

“今日皇帝怕是顾不上我了。”霍松声双腿修长匀称,狠狠一夹马腹,烈马嘶鸣,他勒紧缰绳闯入午门之内。

守门的羽林军横起长枪:“小侯爷!万万不可!”

“闪开!”霍松声一个马鞭甩出去,“误了事,爷要你们的命!”

马鞭卷起长枪,“哗”地丢在背后。

晚风卷起藏色官服,霍松声一路疾驰回到广垣宫。

赵渊单手撑在额上,听见外面一阵骚动,皱眉道:“外面在闹什么?”

林霰眼尾一跳,见霍松声抬手搡开拦路的太监,快步走入。

赵渊看向他:“松声,你干什么?”

霍松声撩起宫服下摆,跪于殿下,双手将卷轴呈起:“皇上,此乃杜隐丞名下账目明细,账目列示,杜隐丞近年来在长陵、遂州、都津、江南一带、共造楼十六座,耗费千万黄金。”

“千万黄金”四字一出,满座哗然。

朝廷一年入账不过百万白银,杜隐丞竟有千万黄金拿去造楼?他的钱从何而来?

赵渊四目下寻:“高州!高州何在?!”

户部尚书高州被“千万黄金”吓得腿软,连滚带爬扑到堂上:“皇上,臣在!”

赵渊问道:“杜隐丞每年向朝廷纳税几何?”

“这……”高州脖子一缩,颤巍巍说,“杜公……杜公每年税金不过万余白银……”

千万黄金才征几万白银的税,杜隐丞究竟瞒报了多少收入?

广垣宫上“正大光明”四字牌匾略显讽刺。

“杜公到€€€€”

随着太监一声长喝,霍松声抬起头,目光自牌匾轻扫而过,不疾不徐地说:“几座楼何须耗费千万黄金,杜隐丞开支如此,是因为其不仅造楼,更是建城。一座座地下春城就在脚下,其中长陵就有两座,它们叫清欢阁与飞仙楼。”

杜隐丞入殿时只听见了“清欢阁与飞仙楼”,他面色还算镇定,哪怕知道这么晚被皇帝急召入宫,多半不是什么好事。

杜隐丞看向一侧的赵安邈和章有良,那二位皆是面色铁青。

再看皇帝,赵渊眼神凌厉,盯得人汗毛乱竖。

这等场面胆子再肥的人恐怕也招架不住。

杜隐丞跪在那里,毕恭毕敬行了个大礼。

赵渊勾勾手,秦芳若将卷轴送上。

那份卷轴全部展开长达二十米,不仅有杜隐丞明面上的船厂生意,而且有各城地下春城的进账明细,甚至注明了这些银钱最终以什么手段隐藏,以躲避朝廷的税收审查。

赵渊看的浑身颤抖,最后狠狠将卷轴扔下去。

长长的卷轴布满密密麻麻的字,一头滚到杜隐丞脚边,另一头还攥在赵渊手里。

那是卷轴末端,一行红字批注异常醒目。

赵渊无可避免被那行字吸引过去,只见那里写着€€€€

“新航道自无望海通回讫,造价百万黄金,工期十年。通航贯通南北,满足内海运输需要,回款无可估量。现已进入终段施工,预计明年春天即可正式通航。”

第三十六章

“这是什么?”

赵渊攥着那一截卷轴,白色绢纸在他手中破皱撕裂:“你告诉朕,这是什么!”

卷轴两端以竹柄封住,赵渊狠狠砸下,柄端击中杜隐丞的侧首,有血瞬间冒了出来。

杜隐丞头上一痛,一行腥热的液体漫过眼睛,他急吸一口气,顾不上擦掉脸上的血,狼狈地伏在地上:“皇上息怒!草民……草民不知这是何物,定是有人栽赃陷害!皇上明鉴!”

“栽赃陷害!”赵渊怒火中烧,气地呼呼喘气,“你且告诉朕,西海战船何故会一击就沉?清欢阁的地下春城是怎么回事?无望海与回讫之间何时冒出一条航道?!”

那卷轴上最后一行字所书实在惊人,所有人只要看到这句话,立刻便能明白其中利害关系。因为无望海与西海相连,滋扰大历多年的海寇就漂浮在无望海上。

想要打通无望海到回讫之间的航道,就必须自回讫西北海域开凿,一直向南,绕过大历西北与西南海域,呈半包围之势,在西侧与无望海交汇。

霍松声与回讫打了十年,最远深入过回讫南部大陆,剿灭其三个部族。可就在他无法窥探到的西北海域,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航道,那条航道沟通了西海海寇,只差最后一点打通无望海,就能直抵西海。

西海常年有海防卫驻守,与无望海邻海相望,想要在不惊动海防卫的情况下,于无望海挖出一条航道几乎不可能,除非海防卫全部倒戈。这就是西海爆发海战的原因,只要海寇占领西海,侵入岷州,就能将大历西部沿海一带纳入掌控。那时候,再要在无望海修航道便易如反掌。

一旦航道修成,回讫与西海海寇便可互市不说,大历西南与西北部也暴露在外敌眼下,敌人轻易便可登陆,直接进入中原腹地。

而岷州作为西海港口,无数暗中交易皆可由此流往西海,甚至是回讫。

由此观之,或许两年前西海海战爆发时的沉船并非无意,甚至是更久之前,西海海寇来犯皆有所因。

有人在很早之前就与外族勾结,他们想要西海失守,想要在几族之间建立一道暗线,权色交易尽在于此。有人因此飞黄腾达,而这些,却是用沿海将士的性命所换,以拳拳爱国之心所换。

原来真的有人可以为了一己私利,背弃自己的国家与子民,眼睁睁看着一条条年轻的生命为此牺牲,眼看战争降临,却将屠刀落在自己人的头上。

霍松声双目赤红,沙哑说道:“飞仙楼与清欢阁,一个拉客,一个接客,所有交易皆在清欢阁地下城。”

杜隐丞摇头抵赖:“皇上,草民从不知什么地下城,也从未去过清欢阁!小侯爷,草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如此陷害我?!”

霍松声闭上双眼:“是与不是,皇上派人一探便知。”

几名舞姬正是出自清欢阁,那座楼下有什么,她们比谁都清楚。

林霰看向她们:“几位姑娘若是知道些什么,不妨当着皇上的面讲出来。”

赵安邈闻声转头,毒辣目光似乎要将林霰扒皮抽筋。

林霰自然没被她吓住,几个舞姬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别怕。”林霰缓缓说道,声音轻柔,“陛下在此,无人能伤害你们。”

舞姬们面面相觑片刻,俱已泪流满面。

其中一名咬了咬牙,突然冲上前去,跪在皇上面前,喊道:“皇上!”

那叫声凄厉,仿佛受了极大冤屈。

杜隐丞指着她:“你休要胡言!”

更多人跑了过来,转眼皇上面前便跪了一排。

“我没有胡言!我六年前被拐入清欢阁,杜隐丞将我卖给前任工部尚书康祺,我在康祺身边跟了三年,直到他病重离世才重回清欢阁!当年杜隐丞新造战船,康祺奉皇命验收,签字当晚杜隐丞的人将三箱黄金抬入康府,这是我亲眼所见!康祺在见过杜隐丞后突患重疾,没多久便一命呜呼,他死后,府中黄金不翼而飞,那些黄金去了哪里,康祺的真正死因是什么,杜公,你敢说与你无关吗!”

“胡言!胡言!”杜隐丞吼道,“一派胡言!”

“她是胡言,那我呢!”另一名女子站了出来,“杜公,我可是实实在在陪了你三年半!你敢说没有吗!”

更多的女孩子站出来发声,揭露杜隐丞的罪行。这些姑娘最接近黑暗,见过、亲历过罪恶,被杜隐丞视作最“无害”的存在,却在今天全部倒戈。

久在名利场,笑脸逢迎是为了生存,可不代表她们忘记了仇恨。

她们本是好人家的姑娘,天真烂漫,是杜隐丞将她们拉入深渊的,自然要让杜隐丞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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