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霰原地站着,看霍松声的背影融入夜色中,直到消失不见。
谢逸从门后探了个脑袋出来:“你要实在担心,我跟着也不是不行……”
林霰抓着襟口挡风,心慌的甚至有点喘不过气。
谢逸跟上来,絮絮叨叨在后面说:“不过我们已经安排那么多人去保护老侯爷了,少我一个也不少。”
林霰顿住脚。
谢逸差点撞在他身上:“咋了啊。”
林霰说:“你不要跟着松声了,去司南鉴,长明身边没人我不放心。”
谢逸“啊”了一声,脸都苦了:“还不如让我跟着霍将军呢,河美人那儿去不得啊,能给我冻出毛病。”
林霰懒得听他€€嗦,直接下了死命令:“长明若有意外,我唯你是问。”
谢逸不情不愿地走了,说林霰就会支使他。
林霰了无睡意,回房换了身衣服,随后独自一人出了门。
冬天日出晚,林霰打着灯笼去了城北的宝华寺。
被邀请来赴请神节的僧人全部安排在了宝华寺,僧侣到这儿的一概事项,衣食住行等都是林霰一手操办,他不时会来看一看,所以今天出现在这里也不稀奇。
守门僧人给他开了门,天未大亮,但僧侣要上早课,寺中来来往往的人不少。
林霰穿过一片竹林,晨间朝露沾湿他白色毛领,让他看起来十分冷峭。
了渡就住在竹园后面,他毕竟是皇子,虽然出了家,但身份在那,林霰在请示过赵渊之后,单独给他留了一间厢房,没有和其他人住在一起。
竹林幽静,很符合了渡的喜好。
林霰到达厢房时,了渡正坐在竹下念诵经文。
林霰没有立刻出声打扰,而是安静站在一边,佛语凝神静心,他听完全程,心慌的感觉也减轻几分。
了渡睁开眼:“先生来了。”
林霰缓缓回神,走上去:“早该来见殿下的。”
了渡喜欢喝茶,林霰从家里出来时带了一盒冬日新茶。
冬日茶涩味苦,一般人接受不了这个味道。
了渡将茶泡上了,端上来,细品之下觉出甘甜。
苦后回甘似乎是亘古不变的常理,了渡摩挲着杯子外壁上深深浅浅的花纹,说道:“喝茶就是图最后那一口回甘,好像之前多少的苦都不值一提。”
林霰没碰茶,他已经睡不好了,再喝恐怕更无法入睡。
“王爷一路从南林过来,想必感受到了世间苦楚。”
“嗯。”了渡将杯子放下,“三年避世,不曾想而今大历已是毒疮遍地。”
许多事即便早有预设,不亲身经历仍然难以感同身受。
林霰说:“我答应过王爷,要让您名正言顺的回宫。”
了渡微微抬眼,等待林霰将话说完。
“今日节前家宴,王爷,您不可再缺席了。”
家宴是为庆贺新年,往年通常是在除夕举办,正巧今年除夕和请神节撞了日子,赵渊便下令提前一天举行家宴,请神节当日宴请群臣。
赵冉刚入长陵那天,赵渊身边的太监秦少长便亲自送上一封玉帖,玉帖一般是由秉笔太监代笔,上书家宴的时辰地点。今年却有一点例外,给到赵冉的这一封,是由赵渊亲自写的。
赵冉认得赵渊的笔迹,看到玉帖却并不意外。
赵安邈失势后,赵珩独大,霍松声虽被困于长陵,但终究要回到溯望原,宫中除了新起之秀林霰,已无更大势力可以遏制赵珩。
赵冉在此时回到长陵,赵渊未必不清楚他的意图,但他仍然主动示好,给赵冉一个台阶,亦是给他机会重回长陵朝局。
赵冉看向林霰:“这饭怎么吃,还请先生赐教。”
赵冉离开长陵太久,从前的势力早已被赵安邈和赵珩清扫干净,他如今在宫中境地,恐怕只比赵时€€好一点。
“殿下不必担心。”林霰说道,“您尽管去,剩下的全部交给我。”
他这样说,赵冉便明白了,那意思就是该说什么说什么,不必有后顾之忧。
赵冉现在是赵渊最放心的皇子,因为他没有权力。
林霰从宝华寺出来,天色已经大亮。
长陵街头丝毫没有过节的气氛,过路的人也不多,冷冷清清的,和往年大不相同。
穿着甲胄的士兵列队而过,端的一脸严肃,骇人得很。
等他们走过去,百姓三两个凑在一起交头接耳,说,这两日城中总有军队巡游,弄得人心惶惶,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请神节临近,为了防止出乱子,城中增派士兵巡防是很正常的事,但很明显,现在士兵巡防的次数和人数都超过了正常的程度,所以才会让老百姓产生害怕的情绪。
林霰目光幽深,看着士兵远去的背影。
这些人恐怕不是正常巡防,极有可能是赵珩假借巡防名义,将自己的部下安插在巡防队伍中,以便提前在城中设下埋伏,拦住回城的南林侯。
林霰回府后立刻召集人手,将自己身边的杀手都调走了,命他们时刻盯紧城防司和赵珩。
林霰身边没人保护,符尘便寸步不离的跟着他,唯恐有个闪失。
晚些时候,周旦夕从翰林院过来,给林霰送今天的文书。
周旦夕跟了林霰一段时日,大事会先问过他的意见,遇到棘手难办的,也会和林霰商量对策。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往往是在共事时加深的,周旦夕佩服林霰的学识和处事能力,因此对他愈加敬重。
“大人。”周旦夕关上房门,像是有话要说。
林霰一夜没睡,抬眼时疲惫很明显:“怎么了?”
当朝文官大多庸碌无为,像周旦夕这样目光敏锐的不多。
只听周旦夕压低声音说道:“大人,我从宫中出来时碰见了李志秋。”
李志秋是上回和他们一起去佰侨乡救灾的羽林军,当时他抢着去炸山,引得霍松声另眼相看,所以林霰对他也很有印象。
林霰疑惑道:“他怎么了?”
周旦夕说:“他同我说,今日宫中家宴,皇上给近一□□林军放了假。”
宫里的羽林军主要职责是保护皇帝,宫内设宴,调派过来守卫宫门、保护皇上的羽林军人数都是有规定的,视宴会等级而定。
像今晚这种只有皇帝子女、妃子和重臣参加的家宴,在宫里巡防的羽林军只会多不会少,从没有放假之说。
周旦夕面色沉着:“我觉得有些蹊跷。”
林霰也觉得不太对劲,可还没来得及细想,符尘过来敲了敲门,说宫里的太监已经到了门口,是来接林霰去赴宴的。
林霰对周旦夕说:“此事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周旦夕走后,林霰简单整理一下衣服便进宫去了。
林霰如今是皇上眼中的红人,赵渊特地派了轿子来请,他坐在轿内,听得街道上脚步声非常齐整。
林霰推开窗,朝外看了一眼,列队的羽林军正朝城门口去。
林霰状似不经意地说:“怎么今日街上这么多羽林卫的兄弟。”
窗口下小太监陪轿而行,闻言回道:“这有什么稀奇,羽林卫负责守卫皇城,年关将至,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乱子。”
林霰的眼皮猝然跳动起来。
羽林卫存在的第一要义是保护皇上,其次是守卫皇城。赵渊不是给一□□林军放了假,而是将他们调离皇宫,守卫皇城。
长陵乃大历国都,这么多军队在城中行走,甚至一部分已经出了城门,根本不像是例行巡防,更像是调兵堵截什么人……
林霰背后的冷汗霎时浮起,他猛地扶住窗沿,对外面的小太监说:“公公,我给皇上备的礼落下了,劳烦您调个头,让我回去取一下。”
窗外,小太监倏地笑了一声。
他抬起眼,略带轻蔑地望向林霰:“林大人,上了我的轿,可别想回头了。”
轿子突然在路中央停了下来。
林霰变了脸色,冷冷道:“你们是什么人?”
那太监说:“送大人去黄泉路的人。”
一道寒光自眼前闪过,林霰眼睛微微眯起,感觉有风从耳边呼啸而过。
第九十九章
因为要入宫,林霰没让符尘跟着,聆语楼的暗卫全被他调走了,眼下林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
突然,一道寒光闪过林霰的眼睛,他下意识偏过头,凭借身体记忆将冲到面前的人踢了出去。
林霰习惯随身带一柄匕首防身,他将兵器拿在左手,没打算坐以待毙。
提轿的车夫是暗卫伪装的,周遭还埋伏了几个人,人数不多,想来是看林霰身边没人,没将这个病秧子放在眼里。
林霰确实没想到,秦芳若谨慎小心了一辈子,竟然会选择赵珩。对于秦芳若来说,谁当皇帝并不重要,他在意的从来都只有林霰手上的文书。
他因为文书被林霰拿捏,也因为文书动了杀心,被威胁的滋味不好受,只有杀了林霰才能永绝后患。
林霰跳下马车,长陵街道很宽阔,两侧是住家。
太监捋着头发站在一边,他很大胆的穿着宫服出来,别人一看就知道是宫里的人在“办事”,不敢惹,也惹不起,纷纷躲进家里,路上一下清净下来。
暗卫手握长刀追在林霰身后,三两步就赶上他,劈头盖脸一刀砸下来。
林霰的匕首太短了,格挡时被用力抵下来,眼看锋利的刀刃就要划到脸上,他膝盖一顶,正中对方肋骨。
那一刀堪堪擦着脖子落下来,削断了林霰一缕头发。
林霰知道自己与对方体力悬殊,而且他们人多,抵抗起来根本没有胜算。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去人多的地方。
林霰立刻起身,一名暗卫扯住他的披风,林霰反身一拧,让衣服绞住那人双手,随后一匕首刺下去,扎在他的小臂上,长刀落地,林霰将它捡起来。
那冷兵沉甸甸的,林霰却拿的极稳。
两个暗卫同时向他扑来,林霰后退避让,凌厉眉眼比刀锋还冷,竟横起一刀从暗卫左肩直划到右侧小腹。
太监变了脸色,指着暗卫:“狗生的东西,别告诉咱家,你们连个废人都拿不下!”
暗卫被这话激到,一刀刺向林霰心口,林霰提刀挡了一下,被重压带的踉跄一步。就是这个当口,暗卫一脚正中林霰后心。
林霰只觉胸腔猛地呛住一口气,整个人已经扑倒在地,他的双膝狠狠砸在地上,倒下时左手撑了一下,又是挫骨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