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山顶,上面风大,温度低,符尘把带来的披肩搭在林霰身上。
林霰抬眼看见谢逸,那人正枕着胳膊翘着腿,躺在屋顶上偷闲。
花锁玉提着一桶碎冰打算去处理掉,林霰叫了谢逸一声,谢逸揉揉眼睛,林霰说:“下来帮忙。”
“没事。”花锁玉听见声才看到林霰,“他昨天睡得晚,让他再休息一会吧。”
谢逸已经下来了,整了整衣服:“就是,你就没花姐姐会疼人,霍将军受得了你吗?”
在人家爹娘面前胡说什么,林霰皱了下眉。
“说还不能说了。”谢逸夸张道,“无趣,我要是霍松声我才不搭理你。”
“没完了是吧。”林霰后悔喊他下来了,从腰带上拽下个荷包,“拿上东西滚蛋。”
荷包里是火蛇草的种子,离开都津前,林霰就找人将它们从铜镜上取了下来。
他没霍松声那么仔细小心,拿到种子就塞进荷包,拴在身上,丝毫不怕它丢了,搞得符尘整日担惊受怕,还扬言要写信告诉霍松声,让霍松声教训他。
霍城从旁边伸手过来:“给我看看。”
谢逸顿了顿,看了林霰一眼。
林霰冲他点点头。
霍城拿到东西,解开荷包的封口,阴阳怪气道:“排场蛮大,这儿的人是不是只听你一个人的话?”
“下面人没有分寸,侯爷见谅。”林霰说。
霍城把种子倒出来,三颗,指甲盖大小,颜色血红。
他举起一颗迎着天光看了看,火蛇草种子成色很好,透光性也很强,看起来晶莹剔透的,别人不说的话,更像宝石。
霍城放下手:“我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赵€€在旁拆台:“嗯嗯,你什么都见过,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霍城没说话,把东西还给谢逸。
谢逸去找花锁玉,种子要泡醒根水,这样种下去容易生根。
林霰去冰房看了一圈,赵€€也一起去了,冰房比山顶温度更低,林霰进去先打了个颤。
赵€€拉他出去:“你身体不好,别进去了。”
日后赵€€要时常出入冰房,林霰有些担忧:“其实谢逸和聆语楼的人都可以看护火蛇草,夫人久居于此,我也担心会对身体有损伤,如果您出了什么事,我没法和松声交代。”
赵€€并不在意,拍了拍林霰的手:“我又不是全天都待在里面,放心好了,我身体好着呢。”
接着他们又去了给赵€€准备的房间,林霰亲自确认一遍,该有的东西都有,这才稍微放下心。
赵€€上山时带了行李的,先不打算下去了。
林霰走前嘱咐谢逸,务必照顾好赵€€,聆语楼药炉大夫多,让他调一个过来陪同,以防万一。
谢逸办事靠谱,请林霰放心,一旦有好消息,第一时间通知他。
林霰在山门口等待一会,霍城和赵€€讲完话过来,俩人对视一眼,一路沉默地下山。
上了马车,狭小空间里霍城的威压显得很逼人,林霰心口窒闷,忍不住咳嗽起来。
霍城稍微放松一些,问道:“你之前说,你是哪里人?”
林霰清清嗓子:“都津。”
“去过漠北吗?”霍城盯着林霰的眼睛。
林霰坦诚地摇头:“还没有机会。”
霍城看人很准,过去在军营审讯奸细时很有一套,对方说话是真是假他从没看错过。可面对林霰的时候,他却迟疑了。
霍城又问:“霍松声没邀请你?”
“松声有说等我身体好一些,可以去溯望原找他。”
霍城往后一靠:“开战在即,他能不能活着回来还不知道,你不担心?”
林霰的警觉性很强,右眼眼尾抽动着跳了一下:“侯爷也不担心,不是吗。”
和回讫的战争一触即发,霍松声虽然带兵十年,是个经验丰富的将军,但如果真的那么好拿下,当年靖北军不会败给回讫,这场仗也不可能拖十年那么久。霍城是典型的刀子嘴,亲生儿子就要上战场,放在平时,他不可能不担心。
可这次林霰回来,发现霍城状态轻松,完全不在意大历和回讫的关系,一句都没问过霍松声是否已经到溯望原了。
他不问,说明他不在乎,并笃定霍松声不会有危险。
霍城左手托着右手胳膊,一根手指竖在脸上,半掩住脸上的笑意:“我不担心是因为我相信,你不会让我儿子落入险境。”
林霰问道:“侯爷何以见得我有那样的本事,可以阻止两军交战?”
霍城拉长声音“唔”了一声,像是在思考,接着他说:“我没和回讫交过手,但我有个兄弟是他们的老熟人,所以这么多年对回讫不能说了解的透彻,但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回讫王族自诩是草原之神的后人,为保血脉纯正,这么多年一直近亲联姻,生下的孩子多半带有缺陷,其中最明显的,王室中人的肩膀上有很大一片红色胎记,形状不规则,硬扯起来,和豹头有几分相似,所以一直被他们认为是王族的象征。”
“回讫看重血脉传承,对亲缘看得也极重。先天不足的王族后人,普遍寿数不长,到这一代已经血脉稀薄。回讫之所以急着进犯大历,不仅是迫于生存……我听闻,现任回讫王大限将至,攻克大历是他毕生所求,忠心爱主的回讫族人自然要竭尽所能,完成他的心愿。”林霰缓慢说着,“侯爷,如此形势,您还认为我们能不动干戈吗。”
霍城手指轻敲鼻侧,半晌后说:“那要看你选定的棋子站在哪边了。”
马车到达长陵宫门,停下来。
霍城起身,按住林霰的肩,语气沉沉:“但我也要提醒你,回讫多的是养不熟的狼崽子。”
林霰“哦”了一声,幽幽道:“那要看是谁养的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初春时节,草木尚未恢复生机,越靠近溯望原风沙越大。
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在通州与霍松声会合后,片刻不停地行了一个多月,刚过漠阳关没多久,便接二连三地遭到了回讫刺客的骚扰。
正如霍松声和林霰猜测的那样,回讫部族不会允许赵安邈活着抵达漠北,他们想要发动战争,就必须要将这场和亲扼杀在摇篮里。
不过既然是偷袭,回讫势必不会大张旗鼓的派军队过来,霍松声早有准备,不会让他们轻易得手。
又解决了一批刺客后,霍松声蹲在车队后面,用水囊里的水清洗手上的血迹。
二十五车的陪嫁,从长陵到漠阳关损耗了五车。二十车也挺长的队伍,春信两头找了半天,才找到霍松声。
“爷,你一人跑这儿干嘛呢。”
霍松声把手抬高,意思让春信伺候他洗手。
春信叹口气,认命地给主子倒水。
血迹被清水冲淡,霍松声搓着手背:“越靠近溯望原,回讫只会越猖狂,二队怎么说?多久能到?”
镇北军二队是霍松声亲手带出来的一批精锐,不着重甲,身姿灵活,擅长暗夜作战,适合打埋伏和偷袭。
春信说:“最晚明天夜里。”
霍松声应了声,从车队末尾往前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车队人多,难说没有回讫奸细。多派点人守着公主的主车,我们钓钓鱼。”
昨天趁车队还在休息的时候,霍松声秘密转移了赵安邈,此刻公主车轿内戴着盖头的是个大老爷们儿,为了取信于人,霍松声还将大部分兵力用来守护车轿,实际上真正的赵安邈被他捆在最后这辆塞粮草的破车里。
这女人真是疯了,霍松声带她走的时候差点暴露,被赵安邈一口咬在手臂上,硬是忍着没喊出声,肉都快给咬掉了。为防她再发疯,霍松声不得已只能将她捆起来。
霍松声甩掉手上的水,顺手往春信衣服上一擦。
春信朝后一躲:“别拿我衣服当抹布啊,刚换的,干净着呢!”
“小气。”霍松声站起来,“我手也是刚洗干净的,比你衣服还干净。”
春信抖了抖衣服,敢怒不敢言,瞪了霍松声一眼。
霍松声乐了:“我的好春信,爷心有所属,别冲爷眨眼。”
“什么啊!谁眨眼了!”春信喊一嗓子,喊完觉得不合适,又放低声音,“不是,我不搞断袖!”
“哈哈。”霍松声这混蛋在军营就爱说昏话,常常将手下气的面红耳赤,搞得人家心里有气还不敢朝他发,太烦人了。
霍松声勾住春信脖子,压着他往前走:“你们兄弟两个,我到哪都带着你,不带秋和,知道为什么吗?”
春信家四个兄弟,分别按春夏秋冬起名。他们在霍松声还小的时候就作为亲卫跟着霍松声了,后来霍松声去溯望原,四兄弟也追随他上了战场。十年过去,春信两个兄弟战死,还剩下一个秋和。
秋和性情沉稳,话不多,但对战场的掌控是全军数一数二的,很受霍松声重用。
春信拉扯嘴角:“看我好欺负呗,你看秋和吃不吃你这套。”
霍松声赞同地点头:“秋和太闷,没劲,我还是喜欢话多的。”
春信偶尔也会大逆不道,他斜起眼睛,怪嫌弃地看着霍松声:“是吗,林先生不像话多的人。”
“那是你没见过他话多的时候!”霍松声不服气,“嘁”了声,“他话比谁都多,吵架比谁都厉害,最拿手的就是装乖,搞得我爹我娘都向着他。”
春信不知道林霰是戚庭霜,怎么也想象不出林霰吵架的样子,反正他家小侯爷讲话喜欢夸张,可信度不高。春信拿开霍松声的手,摇着头走了。
“哎,你别走!”霍松声指着春信,“你也向着他!”
春信走出几步转过身:“主子,您要是想林先生了就给他写封信,别拿我消遣……”
春信话还没说完,忽然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他瞳孔骤缩,大喊一声:“将军闪开!”
霍松声后背一凉,方一侧身,一支利箭从他肩头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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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霰右眼狂跳不止,伸手按了按。
霍城在他旁边,问道:“怎么了?”
林霰放下手:“没事,可能没休息好,眼睛不舒服。”
霍城擅长说教:“用眼过度,少看些折子,大历没了你又不是转不了。”
林霰脾气很好,始终用温和包容着霍城投向他的刺。他点点头:“我会量力而行。”
霍城哑火了,嘴巴张开又合上,默默甩袖子走前面去了。
这个时辰赵冉本该在广垣宫处理政务,林霰到达之后,守门的太监说,王爷去清安园看皇上了。
于是林霰和霍城改道清安园。
赵渊病了这些日子,赵冉几乎日日都要去看他,无论政务多么繁忙,再晚也会去看一眼。宫内外都说晏清王是个大孝子,百姓中更是得到更多支持。
林霰进门时赵冉正用布巾为赵渊擦拭身体,赵渊沉沉睡着,秦芳若躬身侯在旁边,帮忙拧帕子,递帕子。
赵冉听见通传转过身,把帕子扔进金色水盆里,迎上来:“先生回来了。”
林霰双手置于赵冉双手之下,屈膝抬了他一下:“昨日就回来了,入宫看了皇上,又去了趟大理寺,时间不早便没有打扰王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