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霰说:“醒了?”
霍松声还在耍无赖:“没有。”
林霰轻声叹息,用勺子舀了一口药:“还说我瞒你,你中箭的事也没有告诉我。”
霍松声理不直气也壮:“忘了。”
林霰把药喂到嘴边:“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说忘了?”
“你不行。”
“为什么?”
“你比我精贵。”霍松声翻了个身躺平,抹了把额上的汗,“好热,待会再喝吧。”
林霰把药放下,起身去拧了条帕子过来,替霍松声擦掉脸上的汗。
霍松声闭上眼睛,拍了拍床:“上来。”
林霰说:“不上。”
霍松声又睁眼:“你上来。”
那眼睛透着高烧的疲惫,湿漉漉的,林霰抗拒不了,脱了鞋子外衣躺上去。
霍松声朝他靠过来,从背后环住林霰的腰:“别用胳膊肘顶我,我浑身都疼。”
林霰没打算动:“你别撒娇,我心软。”
霍松声生了病也不老实,细细亲吻着林霰的头发:“你心哪软了,这么硬,谁你都忍心丢下。”
林霰微微一顿:“我没有。”
霍松声收紧手臂,肩膀上的伤在动作下撕裂般疼痛。
林霰皱起眉:“你别乱动。”
霍松声非要将林霰搂紧,不留一点缝隙才罢休。
“怎么来的溯望原?”霍松声问起来。
“我在长陵收到开战军报,放心不下,当天便坐船赶来。”林霰怕他担心,说得平淡,“这一路没怎么波折,我离开长陵时病已好的七七八八。”
“嗯。”霍松声听符尘说了,路上林霰的身体倒没出什么状况,“那之前呢,病得那样厉害。我在溯望原看到天下告示,听闻要重审戚氏旧案,还在想你是怎样高兴。可你呢?你在病榻缠绵,差点……”
霍松声说不出“死掉”二字,喉头一哽,颤抖着呼出一口灼热气息:“这世上还有你在乎的人吗,你怎么敢一口气松到底的?连后路都给我想好了,给我留一个赵时€€就能一劳永逸?你算无遗策,事事都在你掌控之内,那你能不能算到十年二十年后,赵时€€是狼是虎,姓赵还是姓那齐?我告诉你,没那么好的事情,这摊子你弄出来的,你自己管,我明天就挂刀卸任,回南林做我的小侯爷去。”
说到后面又是气话了,林霰面对生气的霍松声总是很有办法,只要态度放软,那人很快就好。他摸摸霍松声的手:“我没什么都丢给你,我原本想着,若两军交战,你可以利用赵时€€的身世拖延到我带他来溯望原。”
林霰顿了顿,揪了一路的心才放下一些:“我没想到你会为时€€考虑这么多。”
霍松声亲自带兵上阵,杀上回讫,为他扫清障碍,这是林霰计划之外的事。
霍松声说:“我那是为他吗?”
林霰都知道:“你是为我,更是为了大历。”
林霰知道的,霍松声首先是镇北军的主帅,其次是大历的子民,像他们这样的人,感情要留在最后,可能最后霍松声才是林霰的伴侣。
赵时€€这条路走不走得通,以后要怎么走,怎样才能缓和两国关系,最大程度的减少战争和牺牲,这是霍松声知道赵时€€身世后第一个要考虑的事情。等他将前路一一理清,确定这条路确实可行,他才会去考虑,他要做哪些事才能让赵时€€不恨林霰。
这是一道门槛,因为只有赵时€€不恨林霰,才不会对这个国家失望,不会站到大历的对立面,才会有林霰设想的所有可能。
乱世之中,他们眼前是飘摇山河,可能数到末尾,才是无法割舍的彼此。国是大家,为了江山稳固所做的一切牺牲是大爱,只有大家稳了才有小家存在的可能,只有大爱无疆,才能绵延出子孙后代的幸福。林霰被这样考虑的霍松声吸引,也为他动容。
他托起霍松声的手放到脸侧,贴上去蹭了蹭:“我的将军,你是大历的英雄,也是我的英雄。”
现在大事了却得差不多了,他们才终于从大我回归小我,在这狭小军帐内,将那些恐惧一一消解。
霍松声深吸一口气,说道:“别再丢下我了,庭霜。”
林霰拉起霍松声的手抵在唇边,亲吻他的手背:“我回来了,是你把我拉回来的,我梦到你带我去溯望原跑马,你说我是你的,所以我来找你了。”
林霰抓着霍松声的手,转过身。
昏黄光线下,霍松声的目光很专注,眼里只放得下林霰一个人。
林霰抚过霍松声面颊上的汗珠,缓缓抱住他,遍体鳞伤的身体撞入瘦削的胸口,林霰疼惜道:“我不走了,属于林霰的使命已经完成了,我无愧于父母兄弟,无愧于大历。今后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我哪里都不去,只做你一个人的戚庭霜。”
“我会努力活下去,活得久一点。”林霰终于能给这个承诺了,原来那样好听,“松声,我想和你一起变老。”
第一百四十六章
霍松声身体素质很好,就是人不安分,否则不会拖了那么久伤都没好透。
他喝了药睡到后半夜就退烧了,不过伤口疼得厉害,火辣辣的,所以没怎么睡好,醒得也早。
直到这会儿,霍松声才懂得过去君王被美色冲昏头脑,沉醉温柔乡不肯上早朝是个什么意思。他还没日理万机呢,抱着林霰,就盯人睡觉都不舍得撒手。
霍松声上身缠着纱布,林霰怕压着他,侧窝在他身边,霍松声睡醒之后就把人搂过来,林霰呼吸轻浅,羽毛似的扫在霍松声裸露的皮肤上,叫人从心底开始痒痒。
林霰睡觉轻,军营里人来人往,还有早训,他醒得也早。
一睁眼,林霰抬手摸了下霍松声,没特地摸哪儿,手伸出去摸到霍松声的小腹,轻轻抚了抚。他本意是探温度,不料霍松声这禁不住碰的立马绷紧小腹,腿也跟着动了一下。
林霰清醒大半,抬起头,手指蜷起不经意在霍松声肚脐上溜过。
霍松声“嘶”了声,逮住林霰的手:“你故意的?”
林霰一时语塞,解释道:“我看看你烧不烧。”
“身上不烧。”霍松声把林霰的手往下一带,“这儿烧得慌。”
俩人胡闹的次数不算少,霍松声总是耐不住的那一个,跟他比起来,林霰就像是个清心寡欲的圣僧,搞得霍松声总觉得自己像个不要脸的流氓,成天占人便宜。平时要是这么闹,林霰肯定懒得搭理他,若是被惹急了,害臊了,还得把霍松声说一顿。
霍松声以为今天也一样,正等着林霰推开他呢,谁知那人却一反常态,直接把他给拿捏住了。
霍松声呼吸一滞,肩膀上的伤都忘了痛不痛,全身感官全集中在一块儿了。
“伤还没好就想这些。”林霰用嘴唇沿着霍松声的下颌线轻轻地蹭,“将军火气确实挺大。”
霍松声舔了舔嘴唇,偏头想去亲林霰,谁知对方突然撤了手,人也跟着离开他。这食髓知味的感觉可不好受,霍松声瞪圆了眼:“戚庭霜?”
“哎。”林霰坐了起来,不轻不重拍了下霍松声的脑门,“你自己躺会败败火,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
霍松声被林霰戏耍一通,挣扎着爬起来,气的想砸床。
“嗯?”林霰拖长声调,指了下他的肩,“伤口再撕裂,我就不管你了。”
林霰说走就走,任凭霍松声在后头咋呼地叫他名字。
走出营帐,溯望原晴空万里,极目望去能看见碧绿草原。
漠北好似一夜之间入了春。
林霰站在原地闭上眼睛,深深吸气,鼻息间是阳光落在小草上干爽的味道。好多年了,他只在梦里闻到过。
过往巡视的兵将纷纷同林霰打招呼,他们并不认识林霰,只知道他是长陵来的大官,但他们认得林霰手上的玄铁戒,那是主帅的象征。
林霰想了想,把虎符取了下来。
符尧就在隔壁帐子里,林霰先例行去搭个脉,等符尧看过,他一边放下袖口,一边说:“再去看看松声,昨天夜里他流了很多汗,我重新替他换过一次药,不知道有没有包扎好。”
有条件该洗个澡的,溯望原缺水,林霰只能用潮湿的布巾替他擦擦汗。
与符尧分开后,林霰去炊房弄了点吃的。
病中胃口不好,霍松声嘴巴挑,林霰给他煮了一碗面。
准备了两份,一个大碗,一个小碗,大碗滴了香油,小碗放了点小米椒。
他端着两碗面出去,没走多远碰见了春信。
春信愣了愣,快步跑上来:“我帮你端吧。”
他的神情不太自然,动作却很强硬。
林霰没说什么,把托盘交到春信手上。
俩人并肩走着,那会儿在长陵,即便不算熟稔,碰上面了也能客套几句,现在却好似无话可说。沉默半晌,春信挑挑拣拣斟酌着问了一句:“怎么两碗?”
林霰回答说:“另一份是给时€€的。”
春信点点头,又陷入了沉默。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说,很多话想问,可无论哪句,说出来都显得单薄。
该说什么?
当年战事惨烈,你是怎么活下来的?身体还好吗?一直病怏怏的,是不是那场战争留下了病根?既然回来了,为什么不和大家相认?以后又是怎么打算的?
春信发觉自己问题越多,越不知该从何问起。
字字句句如斯简单,咬在齿间却带着痛。
“春信。”林霰忽然停了下来,似乎明白春信在想什么,主动坦言,“活下来确实挺难的,但现在这样也很好,我已经很知足了。”
春信霎那间红了眼眶。
林霰看见了,转开目光:“不是没把你当兄弟,恰恰是这样,我怕你们看到我如今这个样子会伤心。”
春信鼻尖泛酸,那么多的问题,话到嘴边只捡一句最重要的:“你的身体……”
林霰朝他笑了一下:“会好的。”
春信没再多说。
林霰从他手上把小碗端走:“帮我送给松声,我去看看时€€。”
林霰转身要走,忽闻春信喊道:“庭霜!”
林霰扭过头:“嗯?”
“没事。”春信也笑了笑,“我就是喊你一声。”
林霰站在那里,溯望原上一缕春光正打在他身上。
陡然间,他的面容模糊起来,有了几分从前的影子。
一切都像是没有变,他也从未走远。
€€
赵时€€没在军帐里。
林霰把面放在桌上,外出寻了一圈,在营地后的一片无人草地上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