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侍卫带球跑 第6章

他会死。

他一定会。

这么多年为雁王出生入死,几次死里逃生,沈却已经不怕死了,可他怕谢时观也会用那种看怪物的眼神看他。

旁人怎样看他都行,唯有谢时观……

王爷、他的殿下。

他怕极了,整个人站在雪中微微地发起抖来,脸颊与嘴唇顿时失了血色,看起来竟比受刑那日看起来还要虚弱。

*

翌日,天晴。

沈却在床榻上翻来覆去一整夜,他睡不着,幻想中的告密者将他的秘密揭发了一千次,而谢时观则将他杀了一千遍。

因此卯初时他忽然受到王爷传召,沈却几乎是不受控制地脚软。

“殿下有说唤我何事吗?”沈却抬手冲着那眼生的仆役比划。

那仆役目光冷淡,见他比划,只摇摇头:“您别比划,奴看不懂€€€€殿下只吩咐奴带您过去,旁的什么也没说。”

他是读不懂手语,但还是误打误撞地回答了沈却的问题。

沈却于是只好披上外袍,跟着这仆役提心吊胆地进了雁王殿下的寝殿。

殿内香炉烧着,很浓的沉香味,混一点麝香,是沈却闻惯了的绵软木香,熏得人懒洋洋的。

只是现下沈却却半点也松弛不下来,越是往里走,他的心跳便越快,在见到谢时观身影的那一刻,沈却怀疑自己的心跳马上就要从嗓子眼里溢出来了。

也许下一刻,殿下便会命人剥去他的衣袍,让他那隐秘的残缺暴露在这众目睽睽之下。

他只是想,就已经觉得快要忍不住哭出来了。

与此同时,正被一群婢子簇拥着更衣的王爷忽然转过头,目光只落在他身上一刻,淡淡地:“沈却。”

沈却被他这一声从噩梦里拉了回来。

他手语:“殿下。”

“傻楞在那里做什么?歇了几日,便不知道要如何服侍人了么?”

沈却连忙上前,接过婢子手中蹀躞玉带,轻车熟路地替谢时观系在腰间。

他在王爷身后低首俯身,王爷转头便看见他头顶,乌黑的发,在明亮的烛火下有种绸缎般的质感,而后便是他红透了的耳尖。

谢时观有意捉弄,忽地伸手用指尖去触他耳廓,沈却惊了一跳,很错愕地看着谢时观。

王爷脸不红心不跳:“你耳朵看起来很烫。”

沈却连忙伸手去摸耳朵,确实是烫的,烧得慌,他手势比得飞快:“想是叫殿内的地龙蒸的。”

谢时观但笑不语。

下一刻,沈向之轻敲门框,提醒道:“殿下,轿辇已备好了。”

谢时观于是踏步而动,在路过沈却的时候,他步子一顿,明知故问:“身上伤可好全了?”

沈却连忙点了点头。

“既好全了,今日朝会便由你随行。”

直到将谢时观送到长阶下,沈却心里还在反复琢磨着他的话,可再怎么琢磨,他也看不出殿下和往日里有什么不一样的。

至多是多同他说了几句话,连半点多日未见的生分都没有。

看来那贼人暂且还没有将此事禀告给殿下。

尽管得出了这个结论,可沈却仍是放不下心,这贼人现在不揭发他,以后却未必,眼下他不知那贼人身份,可对方却清楚他的一切。

这人的存在就像是颗火药,不知道埋在哪里,而他周身是火,寸步难行。

他抬头望着这皇城的天,云消雪霁,天是碧蓝的,日头却还是晃眼。

而谢时观一身绛紫色朝服,拾级而上,长身如松,比任何人看起来都要扎眼。

他真是宁可死了,也不要谢时观知道他那永不敢宣之于口的隐疾。

第六章

金銮殿内闹哄哄的,不知是出了什么事。

候在长阶下的沈却巴巴地往上头望,却并不见他家殿下的影子,恰好见一个面熟的小宦者从殿侧出来,沈却与十一忙跟上去,拉住他问话。

这小内侍乃是皇帝身边安公公的膝下人,虽不认得十一,但却认得常跟在雁王身边的沈却。

雁王府的亲卫皆有品阶,最低也在兵部挂了从七品的官衔,只沈却因背着奴籍,连个庶人也不如,当朝脱奴籍的手续繁琐,要王爷替他奔波是不能的,因此此事便一直拖着了。

但那小内侍看他一眼,还是恭恭敬敬地称呼他一句:“问沈大人安,大人寻奴婢何事?”

沈却抬手比划,旁侧的十一便低声替他翻译:“里头出了什么事?”

那内侍忖了忖,将沈却拉到一边,又凑近了与他悄声:“才刚官家发了好大的火,摔了几本折子和茶盏。”

说完他便将手中装着碎瓷片的木托盘递给他看,语气中有几分惋惜:“您瞧€€€€上好的建盏呢。”

沈却看也没看那托盘一眼,只急急地手语:“此事与王爷有关吗?”

他比划,十一便替他口述。

“就是因雁王殿下而起的。”

沈却顿时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还没来得及开口问缘由,就听那小宦者又道:“不过官家这火并不是冲王爷的,而是冲着御史大夫发的,说他尸位素餐,成日抓着忠臣诬谤,要罢他的官呢。”

听他说完,沈却这才松了口气。

这小内宦朝着沈却笑笑,眼里冒着狡黠的光:“副相是那狱中屈丞的人,从来是与雁王不对付的,他下去了,也省得殿下碍眼€€€€奴婢人微言轻,再多的就不知道了。”

沈却很识趣地解下腰际钱袋,将那沉甸甸的一袋银子放进内宦手中托盘里:“一点心意,请公公笑纳。”

这句话不用十一翻译,小内宦自是笑逐颜开,也不推脱,只道:“我与爷爷心里都是向着王爷的,自不会叫王爷不明不白地出事,但请沈大人宽心。”

等下了阶,十一忍不住问他:“你方才给了他多少银子?”

“五十两。”沈却不紧不慢地答。

“五十两?”十一呆了呆,很心疼地一嘶声,紧接着又很不平地说,“你一月的俸银才不过十六两,你怎么舍得的?”

沈却不以为意:“交情是交情,若不使点银子,下回再有事,他就藏着掖着不肯说了。”

十一默了会儿,半晌后才又没头没尾地叹道:“你是真忠心。”

沈却在府里这些年,饭堂里怎样的伙食他都不挑,同僚们偶尔聚在一起玩几圈牌,他也从来不跟着,四季里穿的都是官服,只年节时才会被沈落半强迫地拉去裁一身新衣。

十一原只当他节俭,以为他要将那些钱银储着往后买间大院,娶贤妻、纳美妾,儿女双全。

谁知他勤勤俭俭,竟把蓄下来的钱财全充了公,且瞧他那性子,自己折了钱,是决计不可能开口问王爷讨的。

*

夜里。

沈却奉命到驿馆递了张帖子,又到城郊办了点事,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已是二更天了。

恰巧在殿外碰见了沈落,他忙问:“王爷可睡下了?”

沈落与他认识多年,纵使他手势打得飞快,也能一下明白他的意思:“没睡,方才还找你呢,遣婢子们去烧了水,要你进去伺候沐浴。”

沈却心里一紧。

王府浴房设于后殿,门未紧闭,一条门缝里泄出点暖融融的烛光来。

沈却小心翼翼地钻进去,房门轻轻一吱呀,就听里头传出了一道熟悉的男声:“回来了?”

虽口不能言,但沈却不敢不答,因此勉强“嗯”了一声,算作答应。

穿过四面蜀锦幛帏,沈却来到汤池边上,接过婢子持盘中梳篦,跪坐池边,替池中半身露出水面的谢时观理发。

沈却心中紧张,他虽是王爷的贴身近侍,可往日里沐浴这样的活,王爷嫌他们手脚粗笨,常都是遣丫头婆子们去做的。

谢时观背对着他,除了方才那一句,便再不发一言。

长发理到一半,忽见前头的人一动,沈却吓了一跳,唯恐是自己手笨弄疼了王爷,连忙将梳篦放在膝上,急急打了个手势:“王爷恕罪。”

谁知那谢时观面上竟无恼意,只是笑眼看着他:“今日朝后陛下留本王用了早膳,听安奉德膝下的小阉人提起过你。”

见谢时观偏过头,沈却才低头手语:“属下与他确有几分交情。”

谢时观不知是在夸还是在贬,“这些阉党有心气高的,脾气也古怪,沈向之去都只有碰壁的份,你倒是很得这些没根阉货的喜欢。”

沈却有些不明所以,但宫中的宦者的确都待他不错,有些旁人口中傲气难接近的权宦,与他也是热切的。

想是他们见自己身有残缺,不免起了几分同病相怜的怜惜罢了。

于是他低下头,惶惶地:“他们是敬王爷,所以才肯高看属下一眼。”

“不必说奉承话,”谢时观又笑了笑,而后一顿,“做什么又低着头?本王不过与你闲话几句,你怎的一副被拷问的模样?”

沈却不敢抬眼,只手语道:“王爷息怒。”

谢时观伸手捏起他下巴,凑近:“知晓本王沐浴的规矩么?”

沈却被迫仰起脸,但仍是垂着眼,他轻轻摇了摇头,心跳莫名其妙地快起来。

水汽氤氲里,沈却觑着谢时观那双琥珀棕色的丹凤眼、浓眉长睫,眉骨稍高、鼻梁高挺,有些难以言喻的异域风情。

又见那薄唇启合,忽又开口道:“下来。”

沈却愣愣地看着他。

“让你水里来,”谢时观道,“口不能言,你耳也聋么?”

沈却心里一惊,后脊窜上来一层冷汗。

他自知身体残缺,若是解衣下水,难保不会被王爷发现他的异样。

不合时宜的,他又想起了那个被赶出府的漂亮小奴,那只是一只伤腿,若好好将养着,尚有痊愈之时,王爷都不能容,更何况他这身子是天生的,想弃都弃不了。

可谢时观就那么淡淡然盯着他瞧,他找不到任何拒绝的借口,也没有拒绝的胆子。

沈却硬着头皮,终于拖拖拉拉地解了外袍。

谢时观耐心等了一会儿,见他半晌才脱了外袍,便稍一挑眉。

沈却知道他这是等的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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