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侍卫带球跑 第39章

半晌后,却见那厅外有个在王爷屋里伺候的新罗婢,战战兢兢地走进来,而后择了处没碎碴的地儿跪下了。

胆战心惊地给那上首的人磕了头,这才磕磕巴巴地开口道:“禀、禀殿下,芜华今晨收拾屋子时,在您妆台上发现了这个,看着不像是您的东西,想着拿过来让您瞧一眼。”

谢时观站起身,接过那只囊袋看了眼。

锦袋上绣白鹭立雪、池跃金鲤,不算多好的手艺,可胜在精细,打开来,又见里头装了只木雕,用的是檀木,触感细腻,不错的质地。

雕的是一只木雁展翅,还算精巧。

这京都里没人会无聊到给他送这种礼,况且能随便进到他寝屋里的人,就是在这府上都寥寥无几。

所以这东西的主人……只会是沈却。

谢时观攥紧了那只雁,心里却念着那哑巴的名,人都跑了,还留只破雁给他做什么?

手上越收越紧,锋利的翅羽嵌入他掌心,可他却半点也不肯罢手,那哑巴怎么敢跑的?他又是怎么敢……连自己这个主子都不要了?

底下的家仆婢子们一动也不敢动,余光悄悄觑着雁王面色,就见谢时观的脸色越来越差,往日里常见的那张笑脸像是被撕开了一道裂缝,压在底下的那如海般的情绪霍然决堤,叫他整个人显得格外狰狞。

最后连那只木雁都被他狠狠摔在地上,鸿雁“咔嚓”一声断了只翅羽,躺在那一地的狼藉之中,显得格外刺目。

第四十六章

从那暗层里出来时, 沈却腿脚皆麻了,好半晌都走不动道, 人也有些直不起身子来, 最后几乎是叫那送他过来的人给架进船舱里去的。

这是只商船,甲板下头载着一些杂货,东西并不多, 说明这船多做的应是北边生意。

那人边将他往货舱里推,一边同那船上的水手道:“表叔叔, 这是我自家人, 要到南边省亲去,烦请您这一路上多给照看照看。”

“阿侄哪里的话,”那中年人着一件褐色短打, 一身皮肉晒得黝黑发亮, 笑起来时那满口的白牙便格外显眼,“既是你自家人, 阿叔自然会帮你看点着, 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沈却听着他们的客气话,在门口靠了会儿, 等身上缓和了些, 这才往里走去。

货舱里昏暗暗的, 只点了盏半明不暗的油灯,船板上则围坐着几个汉子, 另有个枯瘦女子倚在那舷窗底下,这舷窗极小,压根透不过几丝光, 反而衬得这舱里愈发压抑了。

见着他入内来, 几个汉子面上不由得都露出了几分敌意, 这些人多半是逃奴,亦或是那掏不出银子坐客舱的船客。

一眼望去,皆是一身粗布麻衣打扮,沈却这一身虽说是寻常便服,可也是锻织的面料,混在他们这些人之间,倒显得格格不入了。

“当官的?”为首那汉子轻嗤一声,目光投过去,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当官的跑来坐什么货舱?”

沈却看了眼自己身上,发现他竟还披着那件沈落给的外袍,于是忙脱下来,挂到小臂上。

从通州到余杭,少说也还得有月余的路要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不愿同这些人起冲突,因此便和眉顺眼地朝着他们比划了一句。

“什么意思?”那汉子笑起来,扭头和同伴对视了一眼,极尽讥讽的语气,“还是个哑巴么这是?这年头,连哑巴都能做官了?”

旁侧的几个汉子也纷纷应和着笑了起来,接口打趣他道:“喂,哑巴明府,你能替谁申冤呐?”

沈却听着他们一阵阵的哄笑声,也不恼,兀自在角落里挑了一处干净地儿坐下了。

“呦,你瞧瞧,人还不肯同我们一处哩,这是嫌咱们呢。”

“我呸,”边上那汉子冷冷地往沈却那一头啐了口唾沫,“当官的能有几个是干净的?都是吃人血、敲人髓的贪食鬼,若非是这些官虎吏狼,我又何至于沦落至此?”

见沈却一直没搭理,这些人说了几句,也觉没趣,一会儿便默了下来,又谈起旁的事儿了。

“到了钞关,你们可得给我仔细着点,咱们手里没过所,户部的人到时要上船盘查,若被捉着了,那可不是小罪。”

“老四,你说咱这靠谱么,南边真的就比北边好过活?”

那领头的汉子答:“山高皇帝远,人都说那江南乃是处鱼米乡,总比待在这儿强,一辈子给人当驴子使,当牛做马的还不够,主家动不动给顿拳脚,那是什么日子?”

他话音刚落,就见一个水手弯腰进舱来,手里抱着一床褥子,径直朝沈却走来,把被褥放下了,而后又塞了张胡饼给他。

“这里头的酱豆子可是好东西啊,”那水手说着便把那胡饼打开来给他瞧,里头满满当当的内馅,“喏,还有驴肉,外头才刚烤过的,喷香。”

那头几个汉子闻着声,个个鼻翼翕动,他们身上所带的干粮不多,连饼子都得掰成四瓣省着吃,也不知多久没闻过肉味了,这会儿眼见着鲜肉,馋得都要流涎水了。

沈却没注意着他们,接过东西道了谢。

“这白日里咱就尽可能的别往外头去,您好咱们也好,至于这夜里嘛,出去溜一圈倒也不是不成,只是这夜里风浪大,船恐怕不稳当,若是不慎跌到河沟里去,也麻烦,您说是不是?”

沈却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

这水手话说完了,却也没走,立在那儿嗓子有点痒地咳了两声,目光半落不落在他身上,像是在等他自个领会。

沈却立即会了意,这胡饼被褥想必不是白给他拿的,他是沾了师兄那暗线的光不假,可也不能半点甜头也不给人家尝。

于是便从钱袋里取出二钱银子,往那中年人手里一放。

那人立时便把那银子收在掌心里掂量了两下,而后很满意地收进了囊袋里去。

一回过头,见舱里那几个汉子都在往他们这儿看,眉头立起来,凶了一句:“看什么看!都给我老实点!”

这些汉子都怕被水手赶下船,因此倒很听话,闻言便将目光收回去了。

水囊里的水叫沈落灌满了,路上他人缩在那暗层里,渴极了也只敢舔几口,这会儿终于能喝上了,却也不敢喝急了。

沈却就着那凉水,咬了两口那张胡饼,而后细细地嚼、慢慢地咽。

他实在没什么胃口,也不敢多吃,硬着头皮吃完一角,填了填肚子,就把那饼子用油纸包起来了。

连着几夜赶路,沈却缩在那夹层里,不知昼夜,一路颠簸难受,想睡也睡不踏实,这会儿起身把那褥子铺在一堆货箱旁侧,恰好隔绝了那群汉子们的视线。

褥子铺好了,沈却人躺下去,心里泛上来一点点怅然。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离过京,踩在这船上,总觉得踩不到实处,心里空落落的,这旧褥子想是压在舱里久了,上头一股子霉味,又潮又硬。

好在沈却并不是那娇气的人,怎样他都忍得,躺了会儿,又起身来把沈落那件外袍叠好了做枕,而后人缩在那角落里,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夜里行船摇晃。

沈却是被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唤醒的,他没睁眼,耳边却传来的一点€€€€€€€€的动静。

有人在压着声音说话。

“睡熟了,指定是睡熟了,我蹲这儿瞧他老半天了,半点动静也没有哩。”

“衣裳也给他扒了吗?我瞧着他这身衣裳也值不少银子呢。”

“全拿了是不是有点欺负人了?总得给人留点铜子买饼子吃吧?”

“怕什么?这是水上,他还能跑去报官么?若是不服气,闹起来了,捆了丢河里就是了……”

几人热火朝天地密谋着,忽听角落里传出了一声响,像是扫帚落地的动静。

而后便又是一声闷响,舷窗下的女人哼了一声,又听见个汉子低骂一句:“贱蹄子,多管什么闲事?”

这些人的声音并不算大,若是个睡得沉的,只怕这会儿还沉在梦乡里呢。

可沈却的耳力从来很好,再加上这些日子被林榭磨的,夜里听见院中一点细微声响,他都要大惊小怪地睁开眼愣一会儿,然后把自己连头带尾地都缩进褥子里。

因此这货舱里近在咫尺的说话声,更是全数落进了他耳根里。

紧接着,便有个人影轻手轻脚地朝他这边摸了过来,那人呼吸很重,靠近时身上带着一点汗酸味。

这人才刚蹲下,还没来得及伸手探向沈却腰间钱袋,便被忽然跃起的沈却一把压住了手腕。

而后便是利刃出鞘声,当一声划破黑暗,所过处隐约现出了一线寒光。

沈却轻车熟路地抬肘勾住他脖颈,几乎是瞬息之间,那把离鞘的弯刀便已欺到了他颈边。

那汉子登时吓得连话也不敢说了。

其余在后头候着的人,听见这奇怪动静,忙出声问一句:“怎么了?得手了没有?”

话音未落,说话的这人便被沈却一脚扫翻了腿,整个人面朝下摔在货箱上,“咚”的一声闷响。

同伴这才知道是出了差错,可为着能瞒天过海,他们连灯烛都熄了,眼下舱里漆黑一片,他们没练过,若摸瞎干起来,那恐怕只有挨打的份。

他急急地回头去找火折子,不料油灯才刚点上,再一回身,却发现同伙们早在船板上横七竖八地倒了一片,而被那哑巴拿刀持在手中的那位,正是他们的“四哥”。

老四被他这么一盯,顿觉没面,低低地吼一句:“娘的,他有刀!”

好像他之所以败下阵了,只是因为手里没个趁手的家伙。

这些汉子原还以为他是个好拿捏的,身上一点文弱气,只当他是哪个落了难的文官,眼下知他厉害了,便又立即改了口,唤他一句:“哑巴少侠,我们这些人方才着实是有眼不识泰山,看您一身文气,还当您是那穷措大,谁知您竟是会武的!”

“您先把刀放下,咱有话好好说,真要闹出人命来,大家伙都麻烦,您说是不是?”

沈却并不打算伤人性命,因此见他们一求饶,便就收起了刀。

那老四刀口逃生,眼下是半分戾气也没了,心有余悸地摩挲着脖颈:“我王四郎平生最瞧不上的便是那群文官,除了溜须拍马、贪赃纳贿,他们还会个什么?”

“人武官的荣耀,那都是靠血汗挣来的,”说完他又恂恂地看了沈却一眼,“这才是铁骨铮铮的显耀,是吧大人?”

沈却想说自己并非被下放的武官,可这些人里头没一个能看懂他比划的,因此便只好继续默着,由着他们误解。

他不说话,这些人这般自说自话的也觉没趣,于是几个汉子便将他请回了那方简陋的睡榻上去。

“方才咱几个那是猪油蒙了心了,多谢少侠高抬贵手。”

他话音未落,便听得后头那稍显年轻些的汉子嘴里嘟囔了一句:“提议来偷人东西的是你,如今狗摇屁股一样跟在人后头的也是你,说好了事成之后分我饼子的,我想了几个时辰了,饿也饿惨了,饼子呢?”

老四闻言,重重往他脑袋顶上敲了个爆栗:“还想着饼呢,你个憨货!”

沈却一直冷冷淡淡的,闻言便把那油纸包着的胡饼翻了出来,他吃不下,也不好浪费了,于是便掰着分给了他们。

汉子们接了那夹肉的胡饼,连连道谢,一口一个“好人”同“哑巴少侠”。

剩下最后一块……沈却看了眼那一直缩在角落里的干瘦女人,缓步走上前去,把剩下的那点饼子都递给了她。

女人抬头看了看他,没去接他的饼子,什么话也不说。

忽闻外头一声响,有水手掀开帘布,朝里头喊:“那姐儿,快出来,别叫爷们几个等急了。”

连喊了好几回,那女人才慢缓缓地动了,人才刚走到门口,便被那水手一把扯了出去,恶狠狠地骂她一句:“磨蹭什么?草龟都比你爬得快。”

沈却觉得惊奇,有些不明白这女子究竟是何身份,可见着舱内汉子们面上那不怀好意的笑,心里也就隐约猜着了。

见他发愣,那叫老四的汉子便热心地同他解释道:“那是船妓,勾栏里逃出来的贱户,身上连一毫铜板也拿不出,又想往南方去,便只好重操旧业,出卖身子来搭这便船。”

“大人理她做什么,被人弄烂了的货色,”另个汉子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剩下的那一小块饼子,“明明会说话,却偏跟咱们装哑巴,这饼子喂她倒不如喂狗。”

沈却见状,便把那饼子递给他,这汉子登时眼睛一亮,忙道:“谢谢少侠!”

“馋不死你,狗东西!”身后老四骂他。

沈却掀开那厚重帘布,走出了货舱,外头四处都是湿融融的接天水雾,风卷着雨丝往四下里散去。

沈却被这雨迷得有些睁不开眼,摸了好半晌才终于找到了一处房舱。

一掀竹帘,便见那不大的舱里竟挤下了七八个水手,方才那给他送褥子的汉子也在其中,个个都赤着半身。

而那矮榻上则躺着个衣不蔽体的女人,身上压了个汉子,见他进来,那女人也没半点反应,麻木地看了他一眼,人却动也不动的,像个死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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