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侍卫带球跑 第46章

陶衣如知他一时难以习惯,因此便岔开了话题:“你给他取名了吗?”

沈却挪过去一点,要她伸出手,在她手心里缓缓地写了两个字。

“思来?”陶衣如顿一顿,紧接着又轻轻念一声,眉眼一弯,“沈思来,念起来倒是颇为顺口。”

陶衣如未出阁时是在镇上长大的,阿爷也教她念过些书,好歹能识得几个大字。

“你还念着过去呢?”陶衣如低低地问他,“你会武,又认字,想必在北边也该身居富庶人家,怎么会沦落到这般……”

说到这里她停了停,而后才道:“你若不想答,摇摇头便是,我不是逼你讲。”

这儿就一条小道,由着这毛驴自个走,也走不丢,陶衣如转回身,盯着他反应。

沈却没摇头,只是指了指自己,而后又在她手心写:“仆。”

陶衣如倒领悟得很快,轻声回问:“你是北边富庶人家家里的仆从?”

只怕还不止是富室大家,他主家必还得是个权臣,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能教他习武认字,那人必不是一般人。

可既是权臣身边人,又怎么会沦落至此呢?

看那小崽子的眉眼,倒有几分异族风情,沈却是不掺水的汉人长相,长发和眼珠子都黑得发亮,那小崽子除了面颊上也有一点浅浅的酒靥,旁的同沈却几乎就没什么相似之处。

陶衣如一直窝在这水乡里,都不知那皇帝如今换了谁来当,更遑论这朝中异族臣。

不过就是他们南边,也鲜有异族人当官的,因此她便猜想着,这崽子的另一位阿爷想必同沈却一般,也是仆从,只是不知他是被人给抛弃了,还是怎么的。

只是任着这哑巴一个人,怀着身子逃到南边来,那男的想必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再多的这哑巴便不肯说了,陶衣如也不好继续追问,只安慰道:“你既走投无路,被逼到这南边来,只管宽心过安生日子,此地山深水阔,就是皇帝也追不到这儿来。”

他们村子离得远,驴车到镇上时已近中午了,背筐里的崽子饿了,哭闹起来,陶衣如只好同那医馆掌柜先借了间小厢房,让沈却带着崽子进去吃奶。

那掌柜的一边打发个小药童去称她带来的草药,一边好奇地打探:“那是你家的?怎么从前都没见过?”

陶衣如但笑不语。

“他怀里那崽子看着才不过一二月模样,我上回看你来,还是仲夏,也不见你怀有身子呀?”

陶衣如不想多费口舌,因此只道:“你想些什么?那是我家远房的表兄弟。”

那掌柜的顿时更好奇了:“那他一个汉子,带着这么小的娃娃,孩儿他阿娘呢?”

“跑了。”陶衣如意简言赅。

“刚出月便跑了?”这掌柜的睁大眼,“这当娘的可真够狠心的,这么小的娃娃,没了母乳,这要怎么活?”

陶衣如眼盯着那给草药称重的药童,怕他往那秤上动手脚,随口便答:“哪里不能活?放下面子,四处借一口奶吃便是,若是借不着奶,便弄些米浆羊奶来喝,又不是你娃娃,你这般忧心做什么?”

那药童把她带来的那批草药都称过,算完了,才见那沈却抱着那奶娃娃,从厢房里出来了,这崽子吃饱了,便就不哭了。

“一并一贯五钱,”那药童道,“您来对个数。”

陶衣如方才眼看着他算的,这药童手脚倒老实,并没有少算她的,因此便道:“我就不对了,我与你师父做了几年生意了,知他是个本分人,不会少我一个半子的。”

那掌柜地笑着送她出门去:“往后有成色好的药材,只管送来,我给你的价总比旁家要高些的。”

等人走了,那掌柜的才回过神来,方才那男人抱着崽子进厢房时,分明手上连只水囊也没拿,他要如何喂饱那孩子呢?

真是好生奇怪,难不成是他看花眼了?

“再去那边买点米面,阿娘爱吃那陈家铺子里卖的撒子,也买些带回去,”陶衣如兀自说完了,又偏头问那哑巴,“你可有什么想买的?一两月才来这么一回,你也仔细看看……”

她话音未落,却见这哑巴一直愣着,人望着远处拱桥上的一道身影,发起怔来。

“沈郎?”她唤他。

沈却面上露了几分不可置信的神情,人微微往后退去,拉住她手臂,便急急地往那深巷里跑去。

陶衣如手上叫他拽得发疼,不明所以地追着他:“你做什么?好端端地,发的什么疯?”

沈却直拉着她藏进一处小庙,挤进那来来往往的香客之中,而后才像惊魂甫定似的,在她摊开的掌心里写:他看见我了。

“谁?”陶衣如睁了睁眼。

那哑巴像是难以启齿,犹豫半晌,才在她手心里轻轻地划下:思来,阿爷。

第五十四章

这会儿反倒轮到陶衣如怔住了:“你是说, 他翻山越岭,跑到这南边来寻你来了?”

她说话的动静大了点, 沈却忙拉着她往更僻处去, 食指抵住唇瓣,叫她不要声张。

方才那仓促一瞥,他与拱桥上那人远远对视了一眼, 那一瞬息之间,沈却心里百感交集, 几至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几乎只见过烛灯下的林榭, 昏暗的居室、拥挤的床,而那所经历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晦暗难明的噩梦。

不过即便有机会,他恐怕也是不肯去细细打量林榭的, 多看他一眼, 便会叫他更深地意识到这人带给他的耻辱。

可如今回想起来,却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其一, 那人似乎并不是第一眼就认出他来的,反倒像是觉察到他面上的微妙神情, 这才有了后来追赶上来的动作。

至于其二, 这个“林榭”, 莫名给他一种很陌生的感觉,无论是神态, 还是举止,似乎都有些格格不入的古怪。

那人太正经了,见着他, 竟不挑眉、不坏笑, 愤怒没有, 情绪不在。

但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当时离得太远,从那人发现他,到他一路狂奔躲进这小庙里,都不过是电光火石之间的事儿,仅凭这一眼对视,说明不了什么。

只是有一点叫沈却很不解,这“林榭”,究竟是私自找来的,还是被王爷派遣来的?

陶衣如见他面色渐白,有些不明所以:“他千里迢迢地来寻你,兴许也是放不下你,有什么心结,不妨见了面说开了,你这般着急躲他做什么?”

在她的认知里,能跨越几千里来寻人,这绝非易事,既然此人有这般耐心,不正说明他是将这哑巴放在心上的吗?

再加上这哑巴给崽子取名思来,陶衣如猜他也是放不下过去的,既放不下,反而要说开了才好,不然心里这疤结成了一辈子的心结,落成了遗憾,恐怕就要抱憾终身了。

沈却眼睫微垂,闻言轻轻摇了摇头,又在她手心里写:孽缘而已。

又怕这个词不够重,恐怕陶衣如难以理解,因此他继续写道:倘或被抓,我、思来,都要死的。

陶衣如顿时没了话,也忧悒起来:“那怎么办?这会儿回去,恰好傍晚能到,我一个寡妇,你一个……总而言之,天黑了在路上多有不便,咱们太晚回去,阿娘也要忧心的。”

说完她便往庙门那儿探了眼:“他方才未必有看见我,不如我出去打探打探?”

她说着便要往外头去,沈却急忙按住她肩,轻轻地摇一摇头。

那人未必不记得陶衣如身上装束,这些王府死士皆是亡命徒,心里没半点仁义道德,轻易是不出手,可一出手,必定见血。

陶衣如在这水乡里待久了,听了他的话,也将信将疑的:“这光天化日的,亭长的宅子就落在这附近,道上更有巡街的小吏,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躲得了这一时,却躲不得一辈子,”陶衣如又道,“咱们总不能宿在这小庙里就不走了,总要家去了才安心。”

见拦不住她,沈却也不好让她一个人出去,又叫她摊开掌心,郑重写道:你跟着我,万事小心。

陶衣如点点头,这哑巴有时起的早,便会拿着那木棍在院里比划半个时辰,她虽看不懂,却觉着他身上好似有那万夫不当之勇,给人一种稳实与可靠感。

因此在这一点上倒没驳他。

沈却心里提起一口气,而后把那淬好的毒针夹在指缝之间,一路都将思来和陶衣如护在身后。

可不知是不是那人没料想到他会再次返回到那条街道,这会儿道上人来人往,却再不见那人踪影,仿佛方才那惊慌一瞥,不过只是他的一个幻觉而已。

两人于是抓紧时间买好了粮油米面,还有那些零零碎碎的年货,旋即便急匆匆地乘车回了乡。

然而就在他们走后不久,那生着一张同林榭一般无二的脸的男人却走进了那家医馆,他手里拿着只同陶衣如鬓上那只银饰七八分相似的素银簪,靠在柜前,开口询问那掌柜。

“鄙人方才在道边捡着了这只银簪,那娘子一身柿色短袄,身旁随着位高个郎君,二人走的急,鄙人未能赶上,想着方才在桥上赶路时,似乎见他二人进过贵店,”这人彬彬有礼道,“因此且来打听一打听,他二人是何村人?”

那掌柜的瞥他一眼,又接过了他手里那只银簪打量了一番,那陶衣如常戴一只素银簪,他是有印象的。

“郎君不知,那娘子家住清源村,离这儿远着呢,”他道,“这簪子不如就先寄存在我这,反正等开了春,她定还要到镇上来的。”

这男人却笑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了那只银簪:“并非是鄙人不信您,只是方才那小娘子颇合鄙人眼缘,这簪子,还是鄙人自个去还罢,便不劳阁下了。”

那掌柜的也笑,手立起来,侧压在唇边,而后低声同他道:“那倒是个俏寡妇,郎君倒不眼拙,她医术颇精,往日里还会做些脂粉来镇上卖,勤快得紧呢,若您上门去呀,那也是享福去了。”

“只是这寡妇心气颇高,连这镇上的独身汉想求娶她,她都看不上哩。”

柜前这人虽在听着他说话,可眼里却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反倒话锋一转,问:“那她身边那位是?”

“那倒是个生面孔,从前也不见他往镇上来过,我方才问她,她只说那人是他远房表兄弟,可咱这鲜少有生得他那般高的,我看着倒像是个北人。”

问过话,谷雨心里顿时便已确定了**成,他是见过沈却的,这哑巴常年跟在王爷身边,有殿下在的地方,便必定有他。

只是这哑巴应是不识他的,他们这些王府死士,寻常轻易不见光,都在王府地下暗道里来去,顺便监视着这些人。

可方才那哑巴见着他这张脸时,却很明显地怔住了,很显然,他见过自己所用的这张脸,甚至于对这张脸很熟悉。

他们这些人为了方便在地上办事,一般都会更换上一张人皮面具,离京前他在地下暗房里随手那取了一张,也就是眼下他面上所用的这张,其实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就是张平平无奇的脸而已。

难不成……沈却曾见过哪个戴过这张脸的死士?所以他当时才会那样惊异。

不过这些都不是紧要的,他急急赶回了落脚的旅店,展纸研墨,将方才的所见所闻简略地写进信中,而后封入函里,再押上暗记,即刻转交给了最近的驿站。

这密函走的是加急件,那么最早只需要三个日夜,便可抵京,就算耽搁些,四日也足够了。

他如今要做的,便是找到那清源村,再寻到沈却,把人盯紧了就是。

他记得沈却在王府时,武功便是一众亲卫里最出挑的,如今离京一岁,谷雨不敢保证他有能制服这哑巴的实力,况且一切还是得等请示王爷后再做行动,不得殿下指令,他是不敢轻举妄动的。

*

自那日在镇上撞见“林榭”之后,沈却便日夜忧惧不断,夜里要顾着那爱哭爱闹的小崽子,本就睡不踏实,白日里醒着,人也是茶饭无心,一副悒郁模样。

陶衣如看在眼里,可她到底不知这冤孽始末,这时候开口劝些什么,都像是看人挑担不吃力。

终于有一日,沈却把那崽子哄睡了,而后到那伙房里去,帮着往那土灶里添柴。

陶衣如往锅里丢了把面,而后道:“火够旺了,别添了。”

沈却这才停住手,而后把那剩下的柴垛理了理,实在无事可做了,这才慢缓缓地靠近那灶边。

陶衣如见他这般,觉出几分好笑来,眉眼一弯:“有什么话,只管说就是,何必这般纠结?”

沈却这才点一点她手心,轻轻地写道:我想回山上去。

“好端端的,”陶衣如面上的笑顿时止住了,“回山上做什么?再过些日子,几场大雪落下来,雪路一封,那山上连半只野兽也不见,更不好往山下来,你带着思来,在山上要怎么活?”

这话沈却那日从镇里一回来便在想,只是那小崽子没骨气,回来后身上便起了热,他一门心思落在了这崽子身上,哪里又有精力再去想这事。

昨夜思来烧退,再没起热,沈却思忖了一夜,还是打算来同陶衣如商量一商量。

沈却继续写道:我会还钱,信我。

“这是你还不还银子的事么?”陶衣如话里不觉带了几分愠怒,“思来才这般大,你打算背着他去野猎?若遇见小的,那倒没什么,可若遇见那大虫,你一个人顾得过来么?”

陶衣如一心劝他,不等他应,便又继续道:“思来出生时不足月,身子骨难免娇弱些,受了寒,受了惊,倘若再病一场,落了雪的山路不好走,你从山上到我这处,得花上多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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