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能这样待他?
于是殿下开始折磨他,知道他在这车上难堪,却故意把他弄哭,故意咬着,让他知道疼,把人闹得一片狼藉,又要将人箍死在怀里,抱着他补眠。
第七十章
等殿下睡足了醒来, 外头的天已然黑透了,怀里空着, 他便下意识地伸手探着摸过去, 发现身侧也是凉的,那哑巴早不知到何处去了。
谢时观如今只要一眼看不见他,心里便要觉出几分意乱心慌来, 因此脱口便唤了那哑巴一声:“阿却?”
厢里没人应他,谢时观合衣下榻, 语调加重了些许:“沈却!”
这时候才终于掀帘走进来一个人, 是沈却,怀里还抱着那啼哭不止的小崽子,殿下见着他, 那一身莫名炸起的毛这才被抚顺了。
他走过去, 掌心托着他腰,又掀帘往外头看了眼, 眼前乃是一处驿馆, 两边挂着桐油纸糊的两只大灯笼,驿馆倒是处正经驿馆, 只不过并不在他们原先拟定好的线路之内。
“那两人呢, 怎么头天晚上就歇在驿馆里, 不用赶路了?”
沈却没答话,抱着那崽子兀自往厢里去, 等走到了角落里,才背对着殿下半下衣袍,给那崽子喂起了奶。
可这崽子就连吃奶也不肯安生, 停一会儿, 便要再哼哼唧唧地哭上一会儿。
殿下心里觉着奇怪, 因此便把厢壁上的几盏灯都点亮了,随后又凑过去看了眼,就算上了灯,这车厢里却还是昏暗,他看不清,便下意识要凑得更近些,可他一欺近,那哑巴就要往后缩。
“他怎么了?”
沈却眼角微红,那崽子看上去像是饿疯了,急急地贴上去,可又什么也尝不到,气性又很大,吐出来之后,把脑袋一偏,便又开始哭了。
这崽子松了嘴,殿下这才看清了他身上,那处肌肤都被吮破了,红着,像被咬出了血。
谢时观心疼坏了,刚要伸手过去,那哑巴却很怕他似的,又匆匆忙忙地把衣襟给合上了。
“本王都没舍得弄破,这崽子倒狠心,”他口中怨着思来,全然忘了今日在这车里,是谁逼着人给他,怎么也不肯撒嘴,“让他哭。”
沈却哀戚地看了他一眼。
他本来奶水就不多,也好在思来胃口小,可那也才将将够他吃的,今日这崽子还不曾睡醒,两边便全叫殿下给吃空了。
这崽子醒来察觉到饿了,自然要闹,沈却怕把那才睡下不久的雁王吵醒了,便只好坐到外边车头去哄,随后又央求那两人先停了车,去给这崽子寻了些羊乳和米汤回来。
谁料这崽子娇得很,不是母乳,无论羊乳和米汤,他是一口也不肯吃,好容易喂进他嘴里的,即刻又全给吐了出来,怎么哄也不赏脸。
沈却没办法,便只好抱着这啼哭不止的崽子四下去借奶,那两人一人守着车上的王爷,一人则跟着他一道。
问了一圈,才终于问到一户人家,那娘子听说奶水也不丰,自家崽子都不够吃,本来要关了门赶他们出去的,好在谷雨及时亮出了一锭银子,那家人才这改了口风。
好容易求到了奶,可大抵是那娘子身上擦了些香粉,同沈却身上的气味不大一样,一开始思来还是死活不肯吃。这下子就不止沈却一个人着急了,那家人也全跟着急,毕竟到手的银子,总不好再还回去。
而且那娘子在屋里给思来喂奶,沈却外表看起来是再纯不过的一个男子,总不好挤进人家床帷里去帮着哄,因此便只好在外头干着急。
磨了好半晌,才忽听那屋里头传出了一道惊喜的声音:“吃了,他肯吃了!”
沈却这才松了口气。
可这崽子隔些时候便要吃奶,虽然后头他也回来了些,可到底还是不够他吃的,吃不饱,这崽子就睁着眼不肯睡,睡不着便要跟着闹着他,这一路上就没停过。
这会儿那处早被他吮破了,碰一下都疼,沈却便只好又去央求谷雨,要他就近停了,再去寻位奶水丰的娘子过来,帮他带这崽子一夜。
哑巴默然这半晌,殿下也差不多猜到了其中缘由,可嘴上却仍是轻描淡写的:“我当是什么事儿,不过是要吃奶,吩咐那驿丞调动些驿卒去,先找几个家世干净的奶娘过来顶一顶便是。”
“等回了王府,再叫你师父帮着筹备一番,自有许多干干净净的奶娘会来侍弄这崽子,用不着你日夜都陪着劳累。”
他全然不觉得自己有错,说完了,便把那哑巴按在榻上,又从箱里取出一只小药盒来,支使他道:“把这崽子放低点。”
沈却看着他,不肯动。
“听话,”谢时观低声哄道,“不干什么,给你擦擦药而已。”
晨起时他也说,只是抱一抱,只尝一口,可到了后头,还不是什么都由不得他……
“快点。”殿下急声催促。
沈却不敢违逆,便只好把思来放低了,感受到他指腹触上来,这哑巴便忙把脸往旁侧一偏,怎么也不肯看。
那药膏是透明的质地,涂上去冰凉凉的,刺着了伤处,有些疼,可这哑巴却忍着一动不动的。
殿下知道这哑巴其实很要脸面和自尊,若不是疼极了,他都要装得和没事人一样,那些忍不住、控制不了的颤抖,只能他自己到那细枝末节处去翻寻。
涂好了药,那处看起来就格外的晶亮润泽,谢时观不怀好意地摁着他,目光烫热地盯着看了会儿,直到把人看到红脸,这才肯慢悠悠地收回目光,又替他合上了衣襟:“反正停都停了,到那驿馆里去住总比在这车上好睡,走吧。”
驿馆,前院。
那驿丞早带着一众驿卒在院里候着了,只是听闻那位殿下还在睡,不敢贸然把人吵醒了,这才没有大张旗鼓地出去迎。
这会儿一见到谢时观,便涌上来跪倒了一片,齐声高呼道:“雁王千岁!”
这儿离京都还远着呢,就这么个不入品的驿丞,这辈子也未必有面见他的机会,可他虽不认得谢时观的脸,却不能不认得他腰间那块令牌。
只那一块死物,拿出去,怕是比他们这么些个活人加起来还要管用百倍。
这位驿馆长官一副谄媚姿态,额头都快要蹭到雁王殿下那双绸靴上了,男人约摸着已有四五十岁的年纪了,发须微白,顶着个将军肚,连叩拜都显得很艰难。
谢时观微微皱了皱眉,旁人不懂,可沈却却是知道的,殿下不喜欢丑人,尤其是生得这般猥琐还要往上贴的。
因此便只有很不高兴的一声:“免。”
至于后头那驿丞嘴里所说的那些奉承话,谢时观一句也没听进去,只听见那驿丞说里头已备下了席面,脸色这才稍有缓和。
在那穷乡里待了几日,殿下一日也吃不了几口饭菜,一是叫这哑巴气饱了,二是那些穷酸的饭食着实入不了他眼。这会儿又睡了一整日,早就觉着饿了。
才入席,那两名死士也领着个白净的娘子回来了,那娘子纱巾裹发,装束整洁,头微微低着,一副老实模样。
谷雨附到殿下耳边:“这是位良人女子,家中育有一哥儿一姐儿,下走同周围邻里也打听过了,都说这是个本分人。”
谢时观淡淡地瞥了她一眼,见她生得倒还算是端正,因此便没有过多挑剔:“若是看顾得好,路上就带着她了。”
他这话是对这哑巴说的,那小崽子日夜霸着沈却,殿下早就看不惯了,刚好趁此机会,叫他把崽子丢给旁人去带,这哑巴往后好一心一意地陪着他。
沈却把思来交给了那年轻妇人,却又有些放心不下,跟过去看了眼,见思来乖乖吃着奶,没再哭了,这才放下了心,转身回了席。
他们这些随侍的位置都被安排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位置,那主宴的驿丞见人都齐了,便抬手一拍,一群舞乐歌姬随即迈着碎步入内来,紧接着又是几个清秀小唱,从后头迎到谢时观身侧。
甚至连他们这些随侍都有份儿,一人席位上给塞了个扬州姐儿,那姐儿一来便往沈却怀里靠,这哑巴哪里见过这阵势,先是吓了一跳,而后便很不知怜惜地推开了她。
这南边的娼姐儿,走起路来如弱柳扶风,倚到人身上,那更是水一样。
这姐儿只以为他是脸皮薄,当着主子的面,不敢同她亲热,说话间,人又倚到他耳边:“那贵人主子眼下也正忙着呢,那几个小唱且够他受得了,哪还顾得上大人你呢。”
说着便伸指在他心口处点了点,很霸道地:“大人眼睛不要往别处看,只看着奴家便是了。”
而首席上的谢时观眼弯着,指节在那案桌上捏得泛白,他似笑非笑地看向那长官:“驿丞这是做什么?”
“殿下,只顾埋头苦吃多没味啊,正巧今日此地也来了好几位大人,都难得来一回咱们这儿,该叫贵人玩得高兴才是。”
他自以为是投其所好,又以为是这位传闻中的摄政王放不开,便用眼神支使着那几个小唱主动些迎上去。
“都愣着做什么?还要殿下请你们上去吗?”
于是那些穿红着绿的男孩子们便一个接一个地迎上前来,捏肩的捏肩,捶腿的捶腿,更有个要往殿下身上坐的,谢时观一个眼神便要他滚开了。
那驿丞摸不清谢时观的脾气,僵着张脸问:“殿下,是卑职挑来的这些小唱不合您心意吗?”
合不合他意倒是其次,可眼看着那姐儿拼了命地要往沈却身上黏,酒盏托在胸前,那样风骚地要他埋头去吃,殿下就想提刀把这驿丞给砍了。
“殿下?”
谢时观心中火起,干脆一脚踹翻了那摆满酒菜的桌案,菜汤汁水飞溅出去,撒了那驿丞一身。
一时间,满坐寂然。
殿下才不顾他们眼光,直直走到下首,把那哑巴从席面上捞了起来,又狠狠地瞪了那娼姐儿一眼,吓得那姐儿胸前的酒盏都歪倒了,浇湿了襟口,埋首下去,叩在软垫上颤。
使性子为难个娼姐儿,肯定又要惹得那哑巴看不起,因此谢时观只吓她一吓,倒没有真要人惩她,只是一言不发地拽着那哑巴走了。
第七十一章
今日这场晚宴的主角都已离了席, 哪里还有人敢不要命地留下继续吃,因此殿下一走, 那些酒菜歌姬, 乃至于小唱娼妓,也都一应撤去了。
谷雨同小满二人紧跟着便起了身,跟上了雁王背影, 一道进了那驿丞为王爷备下的那套上房。
门栓刚上,二人紧接着便在这屋里翻查了起来。
沈却下意识也想跟着他们一道, 但却被谢时观按着坐下了:“让他们忙便是。”
见有人在忙, 这哑巴便坐得很不安稳,抬手比划道:“那驿丞有问题?”
谢时观看着他,似笑非笑:“你也发现了?本王还当你什么也不知道呢, 觉察出了端倪, 却还溺在那姐儿怀里,你倒很会享受。”
沈却方才压根就没多碰那妓子一下, 可这事儿他就是有嘴也难辨, 很难解释清楚,因此便干脆自动略过了殿下这句揶揄:“属下以为他……有几分古怪。”
“还好, ”谢时观攥住了他抬起的那只手, 捏在手里揉, “没在那水乡里待傻了。”
至于究竟是何处古怪,这主仆二人之间自不必多说, 各自都心领神会了。
那驿丞不过只是个不入品的职衔,再加上此处山高皇帝远,与京都并无多大交集, 可此人却如此了解雁王喜好€€€€方才送上来的一应是清秀的小唱。
虽说殿下从不瞒着自个爱好, 可除了京都那一批圈里的心知肚明之外, 也没人敢拿着这事举国宣扬。
况且他们事先又并未选定在此处驿馆整顿,全是为了那啼哭不止的小崽子才匆匆在此停歇,此人又怎么事先去打听呢?
就算是匆匆打听才得知的消息,可传唤小唱、设宴摆席,通知在此地任职的几位官员,都得费时间准备,可那驿丞看上去却不慌不忙的……
像是早知道他们要来。
“这一路上想必早已有眼线盯着了,”谢时观信手倒了盏茶出来,这茶水还是烫的,他端起来嗅了嗅,而后笑道,“上好的龙井,那老丞相倒很舍得。”
沈却愣了愣,有些没明白殿下这是在说谁。
谢时观便解释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他那肚子,撑两艘也不为过。”
后头那正在翻看瓷瓶摆件的谷雨闻言,脑海里顿时浮出了那驿丞的模样,一时间憋笑憋得肩膀都在颤。
沈却本来也不觉得好笑,可瞥见他在那儿悄悄地抖,唇角便不自觉地弯了起来,面颊上现出一点浅浅的酒靥。
殿下一直在盯着他看,这会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在他那酒靥里轻轻戳了一戳,可那酒靥却像是被他一指点破了,转瞬便消失不见了。
那哑巴眼又低了下去,面上透出了几分难堪,好像在他面前笑出来,也是什么错事。
“本王有不许你笑吗?”谢时观逼他抬起脸,对上他目光,可这哑巴却又下意识地慌乱错开去,仿佛他是什么豺狼虎豹,“有吗?”
沈却摇了摇头。
片刻后才慢吞吞地抬起手,低低地:“伺候人的仆从,在主子面前,最好不要有喜怒哀乐。”
“谁说的?”殿下不知为何,好像又起了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