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拳又换来栗延臻一顿狂风骤雨般的蹂躏。
方棠总觉得自己遭了栗延臻的哄骗,每次听对方那一番看似有理有据的说辞,他起初总想着这回一定要反驳,可每每听到最后,整个人总是晕头转向的。探花郎灵光无比的小脑袋瓜如锈涩了一般,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于是方棠又常常生闷气,气自己对着栗延臻的时候总是变笨。他总觉得栗延臻很喜欢看他局促无言的样子,他越是这样,对方就越得寸进尺。
栗延臻拿帕子沾了雪水,给方棠仔细清理干净,只剩下袍角一点实在顽固的痕迹。他搂紧了方棠,轻声哄着:“回去再更衣好不好?御史大人看这里€€€€”
他抓着方棠的手,在那处摸了摸,后者一个激灵抽回手,羞愧难耐:“……住口。”
栗延臻此刻脑海中尽是方棠刚刚意乱情迷至极的模样,喉结滚了滚,说:“御史大人不要生气,还吃不吃点心了?”
方棠干脆装死到底,犹如棺材板一样直挺挺躺在他怀中,也不吭声。
栗延臻捏起一块千层酥,在他嘴角碰了碰,只见那刚经历过一场兵荒马乱的嫣红嘴唇并未抵抗到底,只是微微抿了抿,便乖乖张开了。
“喜欢吗?”栗延臻问,“喜不喜欢?”
“喜欢……什么?”方棠还有些神游,闷声问道。
栗延臻的嘴唇贴着他耳朵,感受对方咀嚼时那鼓动的颊腮:“这要看御史大人你了,是喜欢我刚才那样对你,还是喜欢吃点心?”
“当然是点心。”方棠说得没有一丝犹豫,“谁会喜欢你那般登徒浪子行径?”
栗延臻笑而不语,等他吃完,抬手抹掉他唇角的残渣:“走了,山上风大,小心受凉了。”
两人刚牵了马准备往下山的大路上去,忽然听见远远传来仪仗车马的震响声,似乎是有大队人顺着大路上山来了。栗延臻牵紧马缰绳,伸手拦在方棠身前:“等一等,看看来人是谁。”
大路旁灌木枯树丛生,两人立在树后,恰好足够隐蔽,也能看清此刻正途经大路的仪仗车马。只见放眼的山路上全是奏乐的乐官,以及旌旗猎猎护卫随行的侍从,看那迎风飘扬的旗帜,似乎是东宫车驾在后。
“太子也来东山上赏雪么?”方棠疑惑,“听闻最近陛下对东宫甚是倚重,课业问学日日不落,已然到了苛刻的地步。”
栗延臻看着那车马仪仗,目光不如刚才那般柔和,反而平添了几份慵懒冷淡:“是极其苛刻,却也极其看重。如今东宫是如何地春风得意,这北皇城里尽人皆知。”
东宫乃皇后嫡出,聪颖无比,三岁能识字,四岁能作文,六岁将四书五经、孔孟庄墨倒背如流,少年英才如阶前玉树、庭中芝兰,甚得皇帝与太后喜爱。
方棠盯着栗延臻,想从这位同样被人夸赞年少有为、国之栋梁的少年将军眼底看出一丝潜藏的野心,看他是否想取当今太子而代之。
然而这么久以来,包括此时此刻,他从栗延臻眼中能搜寻到的,似乎只有对一切都玩世不恭的淡漠,以及每每望着自己时,那深切得让他觉得有些刺骨的目光。
栗延臻怎会没有野心?
方棠如今也不得不笃信,眼见不一定为实。
他知道栗家人绝非池中之物,也不是甘于屈居人下的狸奴,小小一处皇城困不住胸中藏龙伏虎的猛兽。栗苍志在北伐、西征、南下,抵御外敌,扩充疆土,若是有朝一日展露爪牙,中原必将迎来一场大变。
而栗延臻,方棠觉得自己如今还看不透这个人,他仿佛比自己的父亲还要深藏不露。
“御史大人这么喜欢看我?”栗延臻忽然扭头瞧着他,“回家我们上床再仔仔细细看,好么?”
方棠一甩袖:“不好不好!”
他牵着马逃出去,在路边迎上东宫的车辇,停下来低头拱手行礼。
东宫马车缓缓在他面前停下,一只细白的手挑开帘子,慵懒却散发着贵气的声音拖得悠长:“车下何人?”
伴读骑在马上,弯腰对着车里回道:“禀太子殿下,是左佥都御史方棠大人。”
“哦?”
那只手缩了回去,紧接着一张温文尔雅的面容从窗子后面看了出来:“方大人,今日也有兴致上山来赏雪?”
“是。”方棠回道,“臣方棠参见太子殿下。”
“方大人免礼了。”太子笑道,“今日初雪,山间景致美得很,方大人愿意与我同游么?”
方棠还没有说话,身后的栗延臻就已经走了过来,搂着他的腰往后一带,“臣栗延臻,问太子殿下安。”
太子的脸色顷刻间就变了,定定地望着栗延臻,目光在他和方棠中间看了个来回:“方大人,这是专程与少将军同游啊?”
方棠想解释,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太子这话倒也没错,他今天确实是跟栗延臻一块出来赏雪遛马的,自己刚刚甚至被迫将祖宗家训和圣贤书都抛之脑后,与栗延臻在溪边凉亭里厮混。
想到这里,方棠心虚地抚了抚自己斗篷下面褶皱的衣袍,用手盖住刚刚那无论如何也擦不干净的地方。
栗延臻见他不知所措,便替他开口:“太子殿下,我带着夫人出来转转,刚才我家夫人觉得乏了,我正准备带他回府。”
“哦……那,那方大人和少将军就去吧。”太子尴尬道,“我就不打扰你们二人兴致了€€€€驾车!”
方棠和栗延臻站在路边,看着车驾走远,不由得感叹东宫排场就是他人望尘莫及的,连赏个雪都是如此阵仗,朝中怕是没有第二个人可比。
栗延臻看着大路上飞扬的尘土,忽然轻笑:“以前只听说东宫聪慧,才智过人,如今得见,不过是空有才智的蠢人罢了。”
方棠一愣,问他:“这话什么意思?”
“夫人有没有听过公子玄瑛之典?”栗延臻说。
方棠自然知道这个,每每看到诗文古篇提及此人,皆是感叹天妒英才。玄瑛为千年前古明国太子,未及弱冠而亡。其弟昏弱而在其位,暴政滥刑,徭役苛税,三年后国民起义,古明国随即为敌国所破。
“都说若非玄瑛早亡,古明国不至于几世而亡。”栗延臻缓缓道,“夫人觉得呢?”
方棠见他神色认真,不由起了兴致,也是许久没人与自己探讨诗文典故了,便不假思索道:“我以为不然。太子玄瑛慧则慧矣,锋芒太甚且不知收敛,对才学在他上者多加打压,对在下者则不屑一顾,才引人嫉恨,以致招来杀身之祸。”
他说完随即反应过来,看向栗延臻:“你是说,东宫锋芒太盛了?”
“何止太盛,如此招摇过市,已经是恨不得把脑袋提在手里等人来收了。”栗延臻说,“龙生九子,虽说不是个个能担大任,但总有几个拔尖儿的。我从来都以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没道理东宫天生是东宫,庶子就永远是庶子。”
方棠似乎从他这话里听出了另一层不同的意思,不由得出了身冷汗,沉声道:“话虽如此,可君永远是君,臣永远是臣。”
栗延臻望着他,轻轻地一笑:“夫人怎么出汗了?”
他说着就伸出手,给方棠擦了擦额头的薄汗。
方棠握住他的手腕,盯紧他的眼睛,认真问道:“你,会不会也有异心?”
栗延臻没有说话,将他额上的汗尽数揩干净,又扑了扑他肩上的雪。
“栗延臻,你看着我。”方棠抓着他的手晃了晃,“你会不会?”
栗延臻垂下眼,双眸似乎两把低垂的羽扇,柔软和煦:“我,从未有异心,对任何人。”
方棠仔细体味他话里的意思,忽然笑了,无奈地松开他的手,叹气道:“是啊,你确实从未有异心。你的心只向你父亲,从未向过他人,又何来异心。”
栗延臻笑着摇头:“我对朝中夺嫡争端并无兴趣,若是非要觉得什么人能入我的眼,能配得上芝兰玉树、惊才绝艳这种赞誉的,也只有我家小探花了。”
方棠顿了一下,忽然翻身上马,低头望着他说:“不必,我也不敢当少将军这一句夸。回去吧,又起风了。”
作者有话说:
恨不得每一章都写贴贴……
咳,这章盐可不止亲亲了,嘿嘿嘿
第12章 军棍
下朝之后,宫门口的雪都被扫干净了,七八个宫人匆匆路过门前,大包小包提着东西,似乎是往东宫的方向去。
“太子殿下的婚事?”
方棠听着身旁同行的文官与他讲的八卦,居然才知道,原来太子殿下还没有娶妻,这些年身边一直是两三个侍妾照顾着。
“是啊,听说是太保大人家的二小姐,正当妙龄,尚未婚配,也是陛下说的亲呢。”同僚兴致勃勃道,“哎,说起来,方大人你也是陛下说媒,哈哈哈,百年好合,百年好合啊!”
方棠:“……”
果然又扯到他身上来了,看来这位从一开始跟他来讲这些,为的就是把话头引到他和栗延臻身上来。
“哈哈哈,陈大人客气了,哈哈哈……”方棠笑得尴尬,心想怎么还没到宫门口,再被盘问下去,就该进行到两人房中之事和不和谐了。
方棠眼瞅着宫门近在眼前,刚要加快脚步走过去,忽然看到从左前方的宫门里走出来一个人,穿深色官服,身旁只带了一个侍从,匆匆穿过甬道,似乎也准备出宫。
这人看着仪表不凡,只是衣着朴素,除了腰上一枚玉佩,几乎没见到什么可称得上华丽的缀饰,连随行侍从穿的衣服都打满了补丁,俭省到了极点。
“这是哪位?”方棠疑惑道,“似乎从未在殿上见过。”
身边同僚抬头看了一眼,笑道:“哦,那是六殿下,淑妃娘娘所出。可惜自幼丧母,六殿下并不怎么受宠,甚少出入宫中,我也只见过一两回。”
方棠从前听说过六皇子,他在宫里做皇子公主伴读的时候,却从没见过这人,还以为早已有了封地离开皇城了,没想到今天倒是阴差阳错地撞见。
好不容易出了宫门,方棠一眼就看到栗延臻的车在路边等他,白盔白甲的少将军悠悠坐在车前,看样子是刚刚到城外劳军回来,又马不停蹄地赶来接他了。
方棠与同僚道过别,慢吞吞朝马车走过去。栗延臻余光看到了他,转过身来,笑着朝他一伸手:“今日下朝甚早。”
“我看你倒是闲得很,不是在犒军吗,怎么还跑来宫里?”方棠自然而然地抓住他的手上了车,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小心我参你一本,说你不务正业!”
栗延臻把他拽进怀里揉了揉:“是啊,早上我到军营还没一会儿就想你了,父亲问我为何走神我还没听到,被罚了军棍。我可是一心想着带伤来见你,御史大人不心疼你夫君就算了,还要参我。”
方棠一怔,要说的话硬生生吞了下去,眼睛装作不经意在栗延臻身上转了一圈,哼道:“打得好!”
栗延臻浑不在意,包着他的手吹了吹,吩咐闻修宁驾车:“这么凉,回去喝些热茶暖暖。”
方棠看了他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打你哪儿了?腿打断没有?”
“打了三十军棍,在背上。”栗延臻不以为意道,“不妨事,以前在军中犯错被打得多了,皮糙肉厚,几十军棍跟挠痒痒似的。御史大人要是心疼,就别参我了,这事儿要真论起来,有你的错。”
方棠莫名其妙:“我有什么错?”
栗延臻道:“我想你,所以走神,才挨了军棍,归根结底是御史大人你的错。我若不想你,也不会受罚了。”
“你这是歪理!”方棠这次总算没再被骗过去,理直气壮道,“我可没有让你想我,你自己心不在焉就罢了,不要推到我身上。”
栗延臻笑道:“学聪明了,小探花,不好骗了。”
方棠抬腿想踢他,忽然想起什么,动作止在了半截。栗延臻顺势捉住他的腿,轻轻放到自己膝盖上,双手不轻不重地揉着:“午后不是要和你那些同僚们上山赏雪?记得多带些衣服,山上容易起风。”
“知道了。”方棠闷闷道,“回去仔细着你那两条腿,小心断了。”
栗延臻这回的确是结结实实挨了几十棍,方棠回到府上,欲言又止地往栗延臻跟前晃了好几次,上药的时候却又被闻修宁拦在门外,恭敬地对他说少将军吩咐过,等上好药才让自己进去。
“你什么意思,栗延臻!”方棠气得在门口发脾气,“好,你不让我进去,那你也不要进我的门!”
闻修宁没有办法:“少夫人,您等一等,很快就好了。”
方棠气鼓鼓地回自己房里,等了许久也没听隔壁有动静。他从床上爬起来,一点点朝着门口挪,耳朵竖起来听着外头的响动。
他快要挪出去了,就听到院子里有人在交谈。方棠趴在门上,悄悄拉开一条缝,只见栗延臻赤裸上半身站在雪地里,白袍随意缠了系在腰上,后背被细麻布裹了几圈,渗出一点红来。
然而这点寒冷和伤痛似乎对栗延臻全无影响,他站在院子里,手中举着剪刀,一点点修剪梅树的花枝。
“少公子,您这样冻坏了怎么好啊?”闻修宁立在一旁,怀抱着剪下来的红梅枝,“还是属下来吧,您回房休息。”
“无妨,很快就弄好了。”
栗延臻抬手的时候,颈后的线条紧绷起来,肩胛凸浮紧实的轮廓如同山水画里的工笔,刀斧削出来般的笔锋收放张弛,似山峦走势。类似的画作方棠房中墙上挂着的有许多,却没有任何一幅,比得上眼前这人天赐的身形。
如此浑然非凡的轮廓,后背却添了很扎眼的伤,说不上皮开肉绽,却也是鲜血淋漓的,不知道要休养多久才能好全。
栗延臻剪掉最后一枚花枝,随手丢给闻修宁:“好了,等少夫人睡醒了出来,刚好看得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