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原本的计划是带着这些出逃,不管去哪里,先要保住这个秘密,以此来换取自己应该得到的东西€€€€譬如权势、地位,尊严或钱财。
甚至他们还幻想过更多的东西。
长久以来的磨砺并没有让他们意识到过往经历的深意。
也没能让他们体会到自始至终,他们不过是夸夸其谈、纸上谈兵的伪君子。
他们自以为君子。
却对自己被降职外放耿耿于怀,以至于在逃命的时候,还放不下要寻人复仇,甚至不惜折返来自投罗。
确实是蠢得无药可救了。
荀子元领路走在前头,尽心尽职地为谢紫殷提着灯照亮前路。
当那一抹浅紫广袖的身影走进二人眼底时,潘才熙最先拍上铁栏,大声道:“谢相!只有我们才知道那件东西到底在哪儿,你不能对我们下手!”
谢紫殷隐在光华阴影里的朱砂痣妖冶华美。
闻言,他瞥了眼潘才熙,轻笑:“什么东西?我可不知道,我要找东西。”
潘才熙一怔,继而喊道:“不可能,你们设计抓我兄弟二人,不就是为了要找那件东西€€€€”
“哦?”谢紫殷轻抚颊侧,淡淡道:“我本来是要找什么东西,但是看到你们,我又觉得这个东西不重要了。反正谁拿到了都是一个下场,我又何必在乎这件东西的下落。”
他说得认真,语调虽轻缓带笑,却还是让潘才熙嗅到了杀意。
潘才熙几乎立刻就腿软了。
那双手紧紧抓着铁栏,潘才熙的腿却发软,可以说完全站不直身子:“……谢相、谢相是在说笑吧。”
谢紫殷道:“我对你们有说笑的必要吗?”
他打量着潘才熙的狼狈模样,目光落在旁侧沉默的庄易喻身上,道:“你们一个是当年的探花郎,一个是当年的状元郎,合该有片大天地来闯荡,怎么如今沦落成这个样子?”
庄易喻动了动唇。
潘才熙吼道:“还能是为了什么,当然是因为霍皖衣€€€€如果不是他,庄兄不会被下旨外放,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也不会从一个太仆寺卿变成一个小小县官!”
“他怕我们状告他不为我潘家翻案,就是因为他自私自利,才会导致那一次的冤假错案……如果他不做这些,我和庄兄早就翻案了!乾坤郎朗、日月昭昭,还天地一个公道!”
“公道?”谢紫殷走近两步,侍卫随行在侧,两道影子罩在墙上,无端压抑。
“你的公道是什么呢?你连谁在保护你都不知道,还敢说这些?”
潘才熙怔愣:“……什么?保护。”
谢紫殷居高临下地看着,仿佛在看一地泥泞残渣,他轻笑:“你以为自己真的能翻案?这个案子为什么结下,由谁发起,谁逃过了一劫,逃过一劫的人是什么身份,你从未想过么?”
“若是没有霍皖衣帮你们请旨外放,单凭你们违逆先帝旨意这一点,就足以被发作斩首€€€€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们当时不懂也就罢了。先帝将你们外放,为的也是磨一磨你们的性子,好让你们分清楚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敌人。”
“可惜,先帝押错了宝,你们两个烂泥扶不上墙,不仅没悟透他和霍皖衣的意思,就连真正的仇人是临王都不知道,还在成天做要复仇的春秋大梦。”
潘才熙心跳如雷,张口欲答。
忽而胸前一凉。
瞬息短暂,先觉得冷,他才望见光。
€€€€是谢紫殷收剑回鞘时的剑光,剑被送回侍卫的剑鞘里。
而谢紫殷站在那里,依旧如松骨清俊,神光翩然。
谢紫殷神情淡淡,转眼看向庄易喻,微笑道:“只剩下你了,状元郎,说罢,你们将东西藏在哪儿?不说,我也可以现在就送你上路。”
作者有话说:
谢相:早就想宰他了,说话太难听。
被关在另一间牢里的孟净雪瑟瑟发抖。
当年的案子其实也很简单,临王搞的,先帝有证据但没立即发作,然后临王拖一大票人下水逼迫先帝立马交牌,先帝就交牌了导致有冤情。结果这俩没悟到这里头的意思屡屡想翻案,然后先帝和霍皖衣就把他俩搞出盛京,等他俩磨砺够了回来帮着搞临王。结果先帝都G了新帝都登基了临王也嗝屁了,这俩也没悟出来。
第19章 盛京
桌上摆着一碟缺了角的糕点。
叶征手里紧握着一块牌位,正细致体贴地为它擦拭不会有的尘埃。
€€€€又过了这么多个日夜。
做了皇帝,也躲不过生老病死,救不了已逝之人。
叶征静静看向上面雕刻的文字。
直到谢紫殷走进这间书房。
叶征道:“其实这件事情追究下去也没有意义,就算全天下都知道这秘密,也至多是又生出对朕登基不满的声音。”
谢紫殷撩开衣摆坐于对面,抬手将折扇轻叩,道:“但既然能够截下,总好过他们扯着这张烂虎皮找陛下的麻烦。”
“朕还怕什么麻烦。”
叶征的手指抚摸在牌位凹陷进去的字上。
“以前,朕要活命,所以敢做的事情不多,忍耐的事情不少。如今朕已经成了皇帝,却还要为了名声不敢做,天天忍。这没有意思。”
谢紫殷道:“做皇帝很苦,但这是陛下自己的选择。”
叶征道:“朕做皇帝就是为了不吃苦。”
谢紫殷道:“可现在陛下还是要吃苦,只有把所有苦头都吃尽了,才能让自己不吃苦。”
叶征深吸口气,将牌位轻轻放回供台。
白烟袅袅升腾,挂在墙上的水墨画张扬恣意,落款印着“叶忱”的红泥。
叶征就这样抬头赏画。
€€€€即使这幅画日日夜夜都能见到。
历朝历代从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在天子的见思斋中,供着一个名为叶忱的人。
叶征道:“听荀子元的密报,你刻意让他将功劳都算在他一个人的身上。”
谢紫殷道:“是。”
叶征问:“你在担忧朕借此功劳让霍皖衣重回朝堂?”
折扇自手中轻拍,谢紫殷淡笑道:“若是担忧,自一开始,臣就不会给霍皖衣机会,让他得以面圣。”
叶征道:“那就这个机会让他安心为朕做事,难道不美?”
谢紫殷顿了顿。
“让他现在就回到朝堂,只会引起前朝官员的不满。且对于如今的局势而言,让他隐于暗处,秘而不发,才是对陛下,对他来说,最有利的事情。”
他解释得清清楚楚。
然而叶征却笑:“你是为了朕,还是为了霍皖衣?”
谢紫殷难得又沉默了片刻。
他反问:“陛下怎么能怀疑臣的一片忠心呢?”
叶征道:“因为叶征最欣赏谢紫殷的地方,就是他的偏心。”
谢紫殷道:“我也没有多么偏心。”
叶征笑出声来,神色不见郁结,反而衬出些许飞扬神采:“三弟在的时候我也很偏心,可偏心又如何呢,人若是没能有所偏爱,一生活下来浑浑噩噩,便会很无趣。”
谢紫殷道:“这一次的行动原本也只是秘密行事。但要避开可能有的耳目,霍皖衣还是不适合出现在呈上来的任何一封密信上。”
叶征道:“若是能借此揪出一两个心怀不轨的人呢?”
谢紫殷道:“那不如写一写我,就说谢紫殷渎职,私自离开盛京。看看有没有谁会参我一本。”
叶征哑然失笑:“你现在谁敢参你!”
顿了顿,叶征又叹息道:“再等一段时日,将先帝留下来的那群人料理干净了,我们便可以随意传递密信,不用再躲藏暗示了。”
谢紫殷颔首应答:“已是近在眼前。”
“不说这些,你动手杀了潘才熙,可是把庄易喻吓了个够呛。”
叶征敛容正座,又道:“吓到庄易喻便罢,就连荀子元也被你吓得不行,生怕你两个都杀了。不过要我说,都杀了也无所谓,反正那个东西有没有都无所谓。我只是想试试霍大人……”
喉间泛出一声轻叹,叶征继续道:“谁知道,试他没试出什么,反倒是荀子元被翻来覆去地刁难。他可是递了密信回来,说以后再有这种事情,务必派个好相处的。像霍大人这样的烫手山芋,他不敢沾第二次。”
“归根结底,还是借了你的势。”
叶征皱眉发问:“谢紫殷,你们两个究竟是什么意思?明明该不死不休,他偏敢借你的势,你又让他借。你们也都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谢紫殷垂下眼帘,指尖把玩着扇骨玉坠,眉间朱砂微动,良久,唇角勾起,道:“可你也说了,我对他很偏心。”
“痛还是会很痛,但是疼痛未必就可以因为我折磨他而消解。”
谢紫殷低声道:“我只会以自己的方式排解痛苦,而施加痛苦并不是我所擅长。”
叶征亦沉默许久。
叶征道:“你能这样想也好。”
谢紫殷便转移话题道:“东西你打算如何处理?”
叶征道:“随便放在哪儿都行,也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就算真的被发现了,世人皆知€€€€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那道身影在天光的映耀下笼了层光晕。
叶征轻嗤出声:“不过就是先帝是我的生父罢了。我连弑父弑兄登上皇位这种事都敢做,还怕别的什么?”
霍皖衣站在廊前看夕阳落下。
去昶陵游山玩水一段时日,霍皖衣想,自己到底没做成什么大事。
他做过的比之危险的事情数不胜数。
甚至要危险无数倍。
€€€€可霍皖衣都能完成得很出色,堪称漂亮。先帝没有不满意的时候。
而霍皖衣很不满意。
他不知道自己在昶陵做的事情究竟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