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夕成灰 第24章

因为有权势,所以他们能住在华美的房间里,享受美味,而他只能吃剩菜剩饭,狼狈地躲雨避雪,有时甚至还要去挖院中的青草作食,凿雪止渴。否则便会饿死渴死。

因为有权势,所以他们高高在上,无所谓他的生死,无所谓他过得是否快乐,是否如同一个正常人。

因为有权势€€€€

所以霍皖衣在他们的眼里,是肮脏的贱种,不知道父母是谁,流落在街头的可怜乞丐,得以被他们看中带回府上,却从未回报,理应被他们惩罚。

所以霍皖衣在他们的眼里,活得这么痛苦,归根结底都是理所应当。

所以霍皖衣€€€€

无所谓活着,还是死了,无所谓受过多少羞辱诋毁,是否遍体鳞伤。

……权势。

权势啊。

霍皖衣手中的动作突然顿住。

他垂下眼帘,定定看着满纸凌乱的墨痕,嗤笑着,将它们卷成一团丢在地上。

他颓然坐倒,呆呆望着朱红色的房梁。

所以他爱恋权势,他要做人上人,他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让所有曾轻视自己的人,自诩高洁的人,不想与他这种低贱如尘泥的人比肩的人€€€€都只能仰望他。

……他们不配与他比肩。

因为他会永远站在比他们更高的位置。

霍皖衣轻之又轻地笑出声来。

他彻夜未眠。

一如他掌权那日,他向当时的帝王弹劾江州霍氏一百三十三条罪责。

世家大族,抵不过天子一怒。

……斩首当日,霍皖衣眼睁睁看他们人头落地,良久,绽放出一个令他们毛骨悚然的艳丽笑颜。

作者有话说:

小陶:等等不是说没有铲除异己过吗。 :这是铲除异己吗,这不是报仇吗。

小陶:……

小孟:……

第22章 断折

窗外隐隐在刮一阵风。

霍皖衣一夜未眠,如今困意翻涌,更是呆呆望着房梁出神。

风还是吹得有些急。

霍皖衣想……

后来呢。

后来江州淮鄞再也没有了霍府。

所谓世家大族,在皇权面前也毫无抵抗的力量。

他们一夕倾倒。

霍皖衣冷眼旁观他们的潦倒崩溃,看这高楼瓦解崩塌。

讲说快意么。

那的确还算快活€€€€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的?

他浅浅呼吸,手下又多出一团揉皱的纸张。

谢紫殷就是在这个时候推门进屋。

好像他四年前的风光已经被看够了,如今便只剩下狼狈与彷徨。

更要一一被谢紫殷看到。

霍皖衣收紧手指,若无其事地将地上的纸团捡起,连带着刚刚的那团一起握在手里,然后转头道:“你……”

他没能将话说完。

因为谢紫殷的眼睛看来,他在其中看到了狼狈的自己。

想说的话一瞬就说不出口了。

谢紫殷看他片刻,打量四周,在燃尽的蜡烛上多看了一瞬。

谢紫殷道:“没睡?”

霍皖衣便答:“不想睡。”

“你还有这么任性的时候?”谢紫殷轻笑,“我是不能睡,你反而不想睡。”

霍皖衣道:“若是谢相大人愿意与我交换一下,我心甘情愿不能睡,谢相大人更能想睡就睡个够了。”

然而谢紫殷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深深。

良久。

谢紫殷道:“一夜不睡,想了些什么?”

“我什么也没想。”

霍皖衣道:“我难道非要想了什么才可以不睡吗。”

谢紫殷走近两步,伸手牵住他的手腕。

直到这一刻他才恍然发现。

自己原来这么冷,冷到谢紫殷的手触碰而来时,竟会觉得滚烫。

任由谢紫殷从他手中取走那两团纸团。

一张张打开,墨痕凌乱,字不成字,白白辜负浪费了这两张好纸。

屋中静了片晌。

谢紫殷道:“你觉不觉得有个人很浪费?”

霍皖衣呼吸一滞。

他好像回到了四年前,在一切尚未发生的时候。

以至于他分不清哪里才是梦境。

霍皖衣回答:“那我也可以赔。”

“你打算怎么赔?”谢紫殷问他,“我府上的每张纸页可都是上品,你买得起,还是做得出来?”

他陡然清醒。

原来时光不会倒流而还。

霍皖衣垂下眼帘,他说:“请谢相大人指点。”

谢紫殷却突然道:“三日后,你进宫面圣。”

没头没尾。霍皖衣抬头去看,只看到谢紫殷转身离去的背影。

那是个会越行越远的背影。

当袖摆如同振翅的蝶翼从门框飞出时,霍皖衣忽然动了。

他往谢紫殷离去的方向走了几步。

然后他撞进一个怀抱。

苍穹青光之下,他被抵在冰冷的墙边,颈侧被咬得发疼,教他眼眶飞红,呼吸凌乱。

他有千言万语想说。

最终却只是颤抖着开口:“谢紫殷……我疼。”

六年前。

盛京。

霍皖衣踏入大殿,稍稍抬眼看过殿上正襟危坐的帝王,他撩开衣摆,跪地俯身。

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高坐在上的帝王已笑着开口:“霍卿快起,你将事情办得这样漂亮,朕心甚慰。不知霍卿想要何赏赐?”

霍皖衣便谢恩起身,垂着眼眸道:“臣不需要赏赐。”

“哦?霍卿为何不要赏赐?”

“臣能为陛下做事,已是天大的赏赐。臣不贪心,不爱贪求。”

帝王怔了怔,忽而朗声笑道:“霍卿啊霍卿,你啊,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人,怎么能不贪心,”皇帝肃容道,“人不贪心,便无欲求,人无欲无求,即不知如何行走。霍卿,你能做成这么多事,。便是因为你有欲求。人有欲求, 必然会生贪念。你如今说你没有想要的,并非是你真的没有,而是你还未发现。”

高高在上、执掌着无限权势,能一言定人生死的帝王,却如同一个慈爱的长辈,耐心劝解他,好似要为他这个徘徊在人世漂泊无依的孤魂,寻一处能够安身的地方。

€€€€霍皖衣想,传道受业解惑的,分明该是夫子。

可陛下坐在高台龙椅之上,仍能如个长辈一般同他讲人有贪心才是正常。

霍皖衣读了许多的书,为了能够站在帝王面前,他付出了太多心血。

而他读过的那么多书里,没有一本写着一个帝王会如此对待自己的臣子。

陛下对他很好。

纵然这件事过去许久,霍皖衣日日夜夜行走在黑暗里,纵然他被人说是皇帝的走狗,说他是奸佞,说他只是皇帝最锋利的兵器,他迟早会被舍弃。

霍皖衣想,自己十分明白。

他是兵器,而兵器会锈折,人心是最不可测算的东西,昔日让他要贪心的帝王未必真的要他贪心。他越是当真,越容易犯错,越可能丢命。

可霍皖衣依然怀念那个时候。

他这十几年走来,过得都很不快乐。

从没有人教过他这些道理,不是他们不会,而是不会有人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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