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夕成灰 第25章

在江州淮鄞,人人轻视他,他知晓的道理都来自一墙之隔的声音。

在盛京,他读许多书,从书中去见道理,便不再有过任何人同他讲这些事情。

无论在旁人眼中的帝王是何等残暴不仁,何等心狠手辣。

在霍皖衣的心里。

他始终记得那个时候的每句话。

而也正如陛下所说的那样,他的确有了贪欲。

在求权的路上,霍皖衣自认是一帆风顺。

唯独他的贪欲落在了谢紫殷的身上。

盛京谢氏,百年大族,谢紫殷的身份是即使如他身处权势顶峰,也无能为力胁迫要求。

而他也不想做。

从醒悟自己爱上谢紫殷的那一刻开始,霍皖衣便走进了旋涡。

他有了贪欲。

人为什么会有贪欲,因为想要的东西并非那么容易获得。

想要就会有,那每个人都不再有贪欲。

唯有想要而不容易有,有过又失去,人才会有无穷无尽的贪心。

而他有过又失去。

他不切实际、天真幻想,以为会有永远。

于是忘记什么是皇权,什么是帝王,什么是命运。

直到帝王的旨意敲醒了他。

命运从来没有打算放过他,他们只是要联手让他一次比一次绝望。

这样好像就能观赏他的痛苦。

他在旁人面前有多无情冷血,狠毒漠然,便要在谢紫殷的身上尝到同样的痛苦。

然而即使如此。

霍皖衣从未想过假如不曾爱上谢紫殷,自己将会如何。

爱过谢紫殷的人,只会觉得快乐。

因为所爱活在光里,一眼望去,便看见谢紫殷温柔的眼睛,于是痛苦都变得无足轻重。

……但他亲手把谢紫殷推进黑暗。

不再有光在他的世界里。

霍皖衣的世界只剩下沉郁的黑色,不见底的暗,不会再有光亮照在他的身上。

他要终日与黑暗为伍。

霍皖衣想。

他就是这么没有良心,他就是如此丧心病狂,他就是这么无情无义,卑鄙无耻。

他就是个小人。

他的确很肮脏。

那又如何呢。

€€€€只要自己能活着。

昏暗的晚霞从窗边透出几分颜色,洒落在床榻一侧。

长出两块淤青的手腕懒懒搭在霞光里。

霍皖衣半梦半醒,困得厉害,手指蜷缩了几下。

谢紫殷伸手撩开他颈侧的墨发。

霍皖衣的声音很轻:“……你不会咬伤了吧?”

“……没有,”谢紫殷的指腹抚上他颈侧,轻轻摩挲,“要是咬伤,你现在应该死了。”

“我不想死。”

霍皖衣忽然说。

“嗯?”

“我从来都不想死。”

他抬眼看向谢紫殷,眉目€€艳得有无限风情,嘴里却谈着生与死的话题。

谢紫殷笑道:“谁想死呢。难道我想?”

霍皖衣怔怔看了片晌。

他忽而哑着嗓子说话:“你不要死。”

抚摸着颈侧肌肤的手指蓦然停下。

谢紫殷低声问:“什么?”

霍皖衣困意浓浓地重复:“你不要死……”

他已要睁不开眼睛,只固执地又说了一次:“谢紫殷……你不要死……”

夜里开始下起绵绵细雨。

解愁站在长廊上,等谢紫殷走出屋时,她上前道:“相爷,晚膳是否要叫人备下?”

谢紫殷道:“备着吧,夫人醒了就传膳。”

解愁低头应是。

顿了顿,解愁又道:“陶公子寄来的信收到了,他说,医书上有……”

“不用管他,”谢紫殷截住她的话语,语气冷得好似这与自己无关,“有没有救,我比他更清楚。”

这句话的话意让解愁心惊。

她抬头看了眼谢紫殷的神情,慌忙低头,心跳快得发慌。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谢紫殷道,“要死的迟早会死,能活的总归能活。”

她脸色渐渐苍白。

她小声应是,往后退了两步,正欲离开。

谢紫殷忽然又叫住她。

解愁道:“相爷有什么吩咐?”

谢紫殷没有看她,那双以前温柔似水的眼睛,如今望着雨,却深得恍似幽渊。

谢紫殷道:“不要告诉夫人,这件事,我不会重复第三次。”

解愁抿了抿唇,她颔首:“奴从未向夫人提起过。”

她话音落了,盈盈一拜,退步离开。

作者有话说:

小陶:我这么努力,你摆烂?

解愁:我在瓜田里天天吃瓜,嗝

第23章 又雨

雨将歇未歇,淅淅沥沥落了几日。

让霍皖衣想起当年面见先帝时,亦是这样不眠不休的雨,沾过屋檐青石,翠草繁花,雨珠摇摇欲坠结挂在树梢枝头。

车马停在宫门前,霍皖衣走下马车,早就候在门外的内侍立刻动身行礼,迎他进去。

细雨洒落在伞面。

霍皖衣踏在白石板上,一步步前行。

这四周模样寻常,与当初的景色没有太多不同,只是换了几种花,移栽了两棵树,一眼望尽的前方,终点,不再坐着那个会为他答疑解惑的帝王。

如今风景依旧,江山却已换了主人。

见到新帝时,雨下得更急,滂沱嘈杂得仿佛天上地下只剩下了雨。

然而踏进那座熟悉的宫殿。

天地又变得十分安静。

霍皖衣顿了顿,他俯身跪拜。

叶征道:“朕应该早些时候见你,但现在见你,或许正是最好的时候。”

新帝身着华服,不戴冠冕,步步拾级而下,站在霍皖衣的身前。

霍皖衣便听得新帝说:“霍皖衣,你对先帝的忠心,天下人都看得分明。但如果朕要用你,你就要比对先帝时还要忠心,朕要你有千百倍的认真,尽心竭力做每件事。”

€€€€年轻。

霍皖衣想。

现在的陛下终究年轻,处事说话,总带着滚烫热血,直白天真。

如若这是先帝€€€€

先帝只会说:朕用人不疑,既选择了你,便会信你。

可那又如何呢。

霍皖衣眨了眨眼睛,口中应答:“臣自当鞠躬尽瘁。”

他不在乎谁坐在龙椅上。

他最先要在乎的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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